所以他永不臣服于强悍的铁腕,但往往跪倒在柔情的脚畔。
他要输了,秦真想。服软的冲动像涨潮的海水,一浪比一浪强烈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
秦深小心而温存地摩挲着手中的枪支:“真怀念,也许你说的对,父亲,我做的孽,比你年轻时还多。”
顿了顿,秦深眯起眼睛,淡淡地笑了:“不过我现在总算知道,其实老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是公平的。”
说时迟那时快,秦深迅速错开他的双腿,同时将枪口往下挪,精准地对上他的左腿后部,然后眉不皱眼也不眨,直接一个扣指下去——
砰!
…………
在场其余的三位都是看多了杀戮枪战,一路从生杀予夺血雨腥风的残酷世界里成功走过来的佼佼者,然而上一刻,他们却像是突然之间集体全瞎了似的,谁都没有看清楚秦深的动作。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也对,谁能想到,会有人把自己的身体,直接往枪眼子上堵呢。尤其这人还是他们所了解的——他们自以为他们很了解的,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这么做了,他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秦深……秦深啊!
他们从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如此决绝的一面,也会有,做出这样绝事的一天。
原来当他被逼到极限,他也是会发狠发狂铤而走险,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未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代价是伤害自己走上绝路,也仍要放手一搏,拼死一争的。
绝路……绝路。
原来他竟已经,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
就为了那个程诺。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让他们有一阵短暂的耳鸣和失神。
之后的画面赫然是秦深半跪在地,左手用力按住左小腿后的枪眼,猩红刺目的鲜血从他紧紧闭合的指缝间淙淙不断地涌出,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淌下,一点点染红了他的衣裤和地板。
那么近的距离,那么大的冲击力,滚烫灼烧的子弹裹挟着不可抗拒的力度,旋转着嵌入脆弱的血肉之躯。
可想而知,那有多痛。
但秦深只是轻微地皱着眉头,仿佛他刚才不是生生挨了一枚枪子儿,而只是被桌角不轻不重地磕了下那样。
他抬起头,直直望向对面已逐渐回过神来,表情或惊或恐,或着急或迟钝,或不敢置信又或自欺欺人的三人,说话的声音,比方才轻得多了。
他再强也毕竟是人,这种时候,到底还是透出了几分受伤之后不可避免的虚弱。
“程诺是该还真真一条腿,但我也还欠他一条命。”
“他欠这世上很多人没错,但老天也欠了他很多东西。”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开始——”
秦深轻喘口气,颤栗的呼吸不止是在抵御身体上血肉横飞的剧痛,还有那毒瘤般长在他胸口里噬心腕骨的刺疼。
他微笑起来,英俊的眉眼光芒涌动,前个所未有的迷人。
“他欠这世界的,我来还。这世界欠他的,我会给。”
第四十四章
秦深秦深,他到底,不负这个名。
三个人瞪口呆。不知是失神在秦深刚才那毫不犹豫一枪里,还是因为此刻这一句惊天动地,震人心魄的表白。
“……阿、阿深你……”秦绵身子晃了一下,最先反应过来,她艰难地抬起脚,欲冲上去查看弟弟现在的情况,奈何双腿无力,膝盖发软,根本走不了半步。
忽然远远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响起来一阵发足狂奔的脚步声。
秦长这时候才终于回过神儿来了,勃然变色,以前哪怕天塌下来都不会有半点儿喜形于色的深沉眼睛竟然破天荒地透出了几分手足无措的惊惶,猛地掉头对同样一脸焦急的秦绵语无伦次地催道:“糟了,快……闺女儿,快……”
秦绵自然明白能让自家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强悍老爸怕成这样的是什么。
咯!。两人同时心里一跳,对视一眼——
完了,来不及了。
披头散发的沈若水只穿了件细带露肩的真丝睡裙,光着脚,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冲到了门口。
扶着门框顿了一下,屋中那令她眼眶欲撕心裂肺的血红一幕便直直撞进视线,令她差点儿一个趔趄直接昏死过去。
呆了一秒——
“啊!”
她猛猝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几乎掀翻屋顶的凄厉尖叫,一个拔足就往儿子那儿疯扑过去了。
秦长秦绵没来得及阻止,也不敢阻止。秦长更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边正要命着,好死不死地,整栋房子里的保镖佣人,也因为刚刚那一声惊巨大的枪响,全都一窝蜂地疯涌了过来。
尤其是负责这栋房子安全问题的保镖们,一个个长得剽悍冷酷,体格也是吓死人的魁梧雄壮,涌上来的时候更是如临大敌,杀气四溢,连别在腰间的枪都已经拔出套子握在手里,就等着看见可疑人影扬手便射了。
结果一围到门边儿,往里伸长了脖子只偷瞄了一眼儿,就立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乖乖,堵在门口的每一个人都不禁吞了口口水,彼此面面相觑,捏把冷汗,暗暗心想,这到底是叫他们撞见什么不能示人见不得光的机密大事儿了啊!他、他们不会因此被集体灭口吧……
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尴尬地堵在门口。保镖们整齐划一地收好枪,佣人们则默默低头,全部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秦真突然狠狠一个跺脚,霍地掉头,气急败坏地大吼:“你们都是死人啊!快去把医生带过来!治枪伤的史密斯医生!快去!去啊!养你们有什么用!”
“哦……是!”一群人被吼懵了,不过……也总算解脱了!一窝蜂作鸟兽状飞快散开。
秦绵拿出手机亲自给史密斯医生打了个电话,向他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一下现场情况,命他速赶过来,又叫住了一个平时主要负责照顾晴晴的东南亚女佣,让她立刻去小丫头房间陪着,不管那丫头说什么,无论撒娇卖萌还是威逼利诱都不要让她出来,一切有她这个妈担着。
到底秦绵掌管了【RAINBOW】近十年,这么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处理下来,很快,刚刚还人多嘈杂乱成一团的拥挤房间逐渐变得清净了下来,最后,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人。
沈若水跪在秦深腿边,身上那件真丝睡衣,可是秦长为了让自己有点轻微失眠症的亲亲老婆能够睡觉睡得安稳而特意制作的,从材料到手工到制作师傅无一不是顶级,真真是一身金装。
可此刻,却被沈若水毫无怜惜地用力扯下一块,颤抖着手,努力按在儿子那不断流血,几乎叫她心碎欲死的枪眼子上,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噗噗噗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秦深刚刚往自己身上开枪的时候,对着气焰嚣张的父亲和歇斯底里的弟弟,以及虽然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可也没怎么给予他鼓励支持的姐姐,心里还存在着那么一点儿孩子气的报复的快感。
可是现在,当他面对生他养他,给予了他身体发肤血肉骨骼的母亲,看着她哭得泣不成声泪如雨下,看着她这张自己熟悉了二十六年的美丽的脸,尽管保养得很好,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再怎么掩饰也还是难以掩饰的,从发根深星星点点冒出来的丝丝雪白,以及从眼角眉鬓浅浅蔓延开去的细细皱纹时,秦深心中一震,一下子就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心疼给击中了。
他干干地笑了一下,哑着嗓子试图安抚:“老妈,没事的,这只是小伤,不用担心。等史密斯来了,止了血,再好好儿养几个月就好了……放心,我保证,半年后我还是你过去那个活蹦乱跳能说会道都逗您开心的乖儿子。”
秦深竭尽全力地安抚,神情轻松口气轻快,甚至还跟小时候那样孩子气地挤了挤眼睛,往沈若水白皙圆润的香肩凑上去,撒娇般蹭了蹭。
就算母子关系再好,秦深再会演戏厚颜无耻,但这些行为对于一个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青年男人来说,也真可谓放下身段,豁出脸去了。
但沈若水仍然什么话也没说。
她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虽然一直在不停地掉眼泪,却很诡异地面无表情,双眼蓄满水汽死死盯着秦深腿上那个血肉模糊的枪眼,手掌用力,泄愤般抓着睡衣往上狠堵。
……秦深没办法了,转头和秦长对视一眼,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先把诺诺的事情放在一边,咱们父子两个现在还是统一战线,先把老妈安抚好了要紧。
秦长也僵着脸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废话!看着被自个儿当做心肝宝贝宠了大半辈子的亲亲老婆哭成这样,他当然更是后悔不跌,早就心疼欲死了!
他的小猫,他的宝贝,的心肝他的命啊……出生在沈家,已注定一生衣食无忧富贵天成,又有沈如风那个强大到变态还护短成狂的双胞胎大哥顶头罩着,就更是如虎添翼,简直被宠得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少女时期就是小母老虎一只,那脾气大的,啧啧,秦长敢保证真真的脾气全是遗传自她,现在晴晴看起来也多少有点隔代遗传的样子。
后来她遇上自己,两人不打不相识,冤家对冤家,一场恋爱谈出了多少惊天动地鸡飞狗跳的狗血事情来,差点儿没让沈如风都崩溃了。
可他们仍然初恋便成挚爱,挚爱结为夫妻,而眨眼间,竟更是马上就要过完这长长久久,如胶似漆的一生。
她什么时候哭成这样过!早几十年前生孩子那么疼呢,但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一丁点儿苦的沈若水却都没哭得像这时这刻般撕心裂肺……
秦长忽然想到,他的宝贝媳妇儿这辈子哭得最惨的几次,竟然都不是为了他这个亲亲老公,而全是为了他们的孩子。绵绵的感情问题,真真断腿的事情,还有这一次……
秦长苦笑,苦中作乐地想,这一次大概能算是前两次的结合,既有关感情,又是伤了腿。
秦长尝试着往前小小迈了一步,轻轻唤了声:“水水……”
就见沈若水跟一只突然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刷地转过头,眼睛充血,咬牙切齿,下死力恨恨瞪着秦长,
那表情恨得,仿佛对面的人不是跟她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快三十年的爱人丈夫,而是跟她有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大仇死敌!
她声嘶力竭地哭骂起来:“水你妈个头!秦、长、你、个、王、八、蛋!狼心狗肺的东西!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命!是从我肚子里长出来掉出来的一块活生生的肉啊!你他妈是要死啊!把自个儿儿子逼得往枪眼子上撞!”
“你厉害!你能耐!你他妈杀人杀疯了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说你到底是禽兽还是畜生啊?我看说你是禽兽畜生都是侮辱了它们!你秦长就他妈是一个连禽兽畜生都不如的混蛋王八蛋!”
她声音嘶哑,嗓子都破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泗横流,妆容凌乱不堪,一头及腰长发胡乱披散在肩背胸前,那模样委实狼狈癫狂,有若疯魔。
沈若水挺直身子,扑上去一把抱住儿子的脑袋,仿佛还把他当做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摁着下巴狠狠往自个儿的肩头按。
“你当年跟我求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她厉声质问秦长,“啊!秦长你还记得吗!你怎么说的!你说话啊!怎么说的!?回答我!”
秦长张张嘴:“我、我说……”
“你、说、个、屁!”
才囫囵吐出个头,就立刻被对方陡然提高了八度不止的尖锐嗓音,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地无情打断:“你他妈还有脸说吗!?你个王八蛋!”
“……”秦长再张张嘴,表情无可奈何又急又痛,那个笨得啊,似乎仍不死心妄图辩解几句,但巴巴地犹豫了会儿,最后到底乖乖地闭上了。
他其实倒是真想说的。
他想说,求婚时他对她讲的那一番话,他怎么会,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秦长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而且会一路记到棺材里去啊。
秦长吞吞喉咙,艰难地将想说的话一点点咽回肚子里边,僵着脸垂着手认命地站在原地,苦哈哈等待着接下来狂风过境的劈头痛骂,疾风暴雨。
沈若水喘了口气,方才几乎要撕破喉咙的嚎啕大哭,逐渐转变为喑哑哽咽的抽噎低啜。
“你说……你跟我,跟我哥,跟我爸妈,还当着我所有哥们闺蜜的面,单膝跪在地上,拿着戒指,亲口说对我一、字、一、句地说!”
“说你秦长今生今世,若得我沈若水为妻,这一辈子,你会惯我无法无天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宠我要月亮不给星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让我一生无忧无虑,任我一世逍遥恣意!把我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呵护着,珍惜着,做一辈子高高在上,不谙世事,永远不用长大的女人!”
“哈……哈!多漂亮的求婚话,那时在那么多人面前,秦长,你让我沈若水多风光,多得意,多么万众瞩目,多么被羡慕、嫉妒、恨啊!哈哈!可是现在……现在呢……秦长,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十几年,都他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我日日替你担心,夜夜为你受怕,每一份每一秒都在为你担惊受怕!你知道吗……你他妈的知道吗!?你杀那么多人,做那么多缺德造孽的勾当,我真怕我哪一天一觉醒来,旁边躺着的你就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去另一个世界报道了你知道吗!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是睡不好?呵呵,真是可笑,你就算再给我做一百件一千件一万件这样的安眠睡衣,我也还是睡不着……睡不着……”
“我他妈几十年如一日地做着你被人一枪毙掉的梦啊!那子弹打在你的眉心,你的眼睛,你的心脏,你的太阳穴……一个比一个要命,一个比一个恐怖,我满手都是从你身体里流出来的血,一汩一汩从枪眼子里涌出来,源源不断,我根本止不住,满世界都是血红一片……”
“我怎么睡得着,怎么睡得着……你告诉我,做着这样的梦,我怎么可能不被吓醒!吓醒了,我又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我他妈是根本就不敢睡,根本就不敢闭眼睛啊秦长!”
“你看,这就是你许我的无忧无虑,无法无天,随心所欲,逍遥恣意……哈,你干脆一枪打死我算了……你他妈不如把我也一枪打死了算了秦长!我这没日没夜分分秒秒都为你担心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已经担心了三十几年还不够还要为你操心一辈子!”
“你许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呵呵,我要那些没用的星星月亮做什么?我就想你好好儿的……我就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儿的……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这么简单的愿望,秦长,你实现在哪儿去了?”
“你还改名叫什么秦长啊,我他妈一点儿也不想和你情长!太煎熬了……这样的一辈子真是太煎熬了……你原来的名字多合适你,秦烈秦烈……呵,你这一把自己不要命的烈火,我这汪水扑不灭你,你干脆把我也烧死了算了。”
沈若水往下挪了挪身子,将自己冰凉湿漉的脸颊贴上儿子的,不舍地蹭了蹭。秦
深本来一直打算等一找着机会就趁势抽身从老妈怀里解放出来的,毕竟这么大年纪还被老妈用这种哄小孩子的姿势紧紧抱在怀里,哪怕对于脸厚如秦深来说也实在是有够别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