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房客(包子)下——年小初

作者:年小初  录入:01-14

这世上有的人相爱却没有在一起,有的人在一起却并不相爱,还有的人像他们这样,不相爱时在一起,相爱后,却反而不能厮守。

这一刻秦深百感交集,千头万绪,无数情绪在胸口里翻滚汹涌掀起惊涛骇浪狠狠撞击,撞得他肋骨生疼,血脉激荡,头晕目眩,喉头甘甜上涌口中腥味弥漫,半晌才抖着呼吸憋出一句:“诺……诺诺,我、我永远爱你。”

话一出口秦深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一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就只会说这一句了!?可又不禁感到几分长舒口气的痛快和释然。

原谅他的俗气傻气,可是他真的已说不出别的话来,好像只要把这句表白一直重复,重复,无休止地重复下去,他和诺诺就真的可以重新相伴,直到永远,永不分离。

他这一生骗了太多的人,说了太多骗人的话,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最难骗的人,其实是自己。

在听见”永远“这两个字的时候,程诺微微一愣,一时失神。

永远,永远啊,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却生生变成了他的梦魇。

他也是经历了才明白,永远,是最多被人相信的谎言。

人类怎么能总那么可笑,那么喜欢承诺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朝生暮死转瞬百年,竟试图去和天地日月,沧海桑田比肩。

是要多么自大才会如此自不量力高高在上,又是有多么胆怯才会这样口不择言,欲盖弥彰。

程诺仰着头怔怔看着秦深,长眉星目,清雅温润,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烁星光璀璨,藏着万水千山,初见惊艳,再见依然——这个他熟悉而又陌生,却从未停止过深爱的男人。

“不会有人永远爱另一个人的。”

许久,程诺缓缓垂下眼睑,长长密密的睫毛哗地抖落两排浅淡的阴影轻盈地盖下,一瞬间遮天蔽日,就这么温柔而决绝地隔断了他和秦深的世界。

是的,不会有人永远爱着另一个人,即便是他也不可以,也做不到,因为——

渺小的人类,根本没资格拥有那种东西啊。

“但秦深,我还是……很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场好梦。梦里,全是他一直渴望,而不敢奢求的风景。

或许那是假的,但毕竟,他拥有过。未来漫漫长路也许他都要一个人走,但他不会孤独,如许风光,哪怕片刻,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很多人可怜那些只靠回忆活着的人,却不知回忆里的美好,他们可能穷尽一生也遇不到。既然是如此奢侈的珍宝,大概,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就像现在,梦醒了。

哪怕再怀念梦中的美景,程诺也不能再睡过去。哪有人能在第二天晚上,还继续昨夜未完的美梦。

“不,不,诺诺,诺诺——”

看到程诺虚眯双眼紧抿双唇,对自己完全无动于衷,俨然一副心死绝望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不想再理的样子——可不就是秦深最怕的!

秦深立刻慌了,抖着唇牙齿都在打颤,慌慌张张地说:“别这样,诺诺你别这样,你听我说,听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骗你,这一次我真的没有骗你……其实我以前也讨厌束缚,讨厌发誓,讨厌别人对我管这管那黏黏糊糊,讨厌心里有个人时时刻刻都放不下抛不开的感觉,我从来不轻易给出承诺更何况是承诺永远!可是……可是……”

可是——

“诺诺,我想不出来,我会有不爱你的那天。”

那一天,对秦深来说,比永远还要远。

他拱手奉上曾令自己视若珍宝的自由,心甘情愿和他的爱人寸步不离,就这样厮守一生。

“……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是个混蛋……其实我早就明白,只是一直不敢承认,我根本不是讨厌,而是害怕……”

“我害怕……害怕惹上麻烦,害怕承担责任,害怕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控制不了的东西。我害怕失败,害怕被伤害,所以我从不付出真心,不是因为我没有……而是因为我不敢!”

”我害怕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害怕我付出了感情却得不到回应……你相信吗?诺诺,我怕,我真的怕的……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多难的事我都可以毫不费劲地轻松做到,所以更格外不能容忍感情上的失败!这么、这么……娘们儿的东西,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输给别人……”

“可是我知道感情不是自己努力了就可以!它太难捉摸了,没有逻辑,没有理智,也没有公式可循,它不是数学题只要按照步骤一步步计算下去就能得到正确答案,它根本不遵循世界上任何一种守则……”

“不,不,它压根儿就没有规矩和准则!在它的世界里,天道酬勤就是个笑话,不劳而获却是正当结果,有的人只相处了短短几天却能抵得过二三十年,有的人在一起过了一辈子却反而味同嚼蜡悔不当初……一切都乱了套!”

“我看到我的父母,虽然那么相爱,可是也互相折磨,我看到舅舅虽然已经那么宠爱舅妈,但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舅舅爱得再多,也弥补不了舅妈心里的隔阂,我还看到大姐对陆阳……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和感情,付出如此之多,但仍然一无所获,孤独余生……不被爱的人如此可怜,被爱的人如此可怜,就连相爱的人,也因为爱得太深太多要被反噬受伤,有苦不能说,也不能摆脱,情深不寿,如此可怜!这么多的前车之鉴,我还没开始尝试,就已经觉得怕了。”

“哈哈,原来我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我从来不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我软弱,幼稚,任性,自私……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所以我想逃避,我以为只要避开它就好,但我还是错了……”

就算你准备了一千种方式来对付爱情,但爱情也总能找到第一千零一种办法来击败你。

“对不起,对不起,诺诺,是我太软弱自私,幼稚任性……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对不起……我真的爱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一开始,秦深还说得很慢,声音低沉,只是一个犯了错的男人幡然悔悟的喃喃倾诉,但越到后来,他越说越快,情绪激动,语无伦次,难以控制。

英俊的脸上满是痛苦,眉目扭曲,双眸充血,咬牙切齿。那种痛不是光浮在表面,而已经深深嵌入了他的五官,每一个细微末节的动作改变,都流露出苦苦挣扎的狰狞。

他实在是痛得狠了。大概他本来也没想过要说这么多的,然而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了。

这也是秦深第一次如此坦诚面对自己。

他的缺憾,他的阴暗,他的全部的压抑和呐喊,他的所有的矛盾与混乱,都在他灵魂的另一半面前一一展露,毫无保留。

诺诺是他的互补,他的同类,他的照妖镜,他的保护色——他就是他自己,天下无双的匹配,独一无二的合体。

当埋藏最深的秘密都被剜心掏肺地吐出,秦深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的懦弱。

无力扯动嘴角苦笑了下,大约是累了,秦深顿住歇了几秒,粗大的喉结颤抖着往下一滚,再张口,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竟是带着隐隐哭腔,宛若乞求的哽咽。

“诺诺,你可以……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

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再值得你相信一次的。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秦深这一句带着哭腔的哽咽若有若无,幽幽回荡。

从前他有若神只,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现在却低声下气去乞求一个凡人的原谅。落差之大,或许别人看着心有不忍,然而他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他真的做错了太多太多。

程诺早就听懵了,眼睛都撑圆了瞳孔微微放大,一副五雷轰顶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听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他没想到欺骗的背后竟会有堆积如此之多的他不知道的难言之隐,心酸惶恐。他没看出秦深的伪装和谎言,但秦深背后更深处那点难能可贵的单纯,他也错过了。

胸口狠狠一震眼前蓦然一黑,程诺心跳骤快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很久很久,他就这么傻乎乎地睁大眼睛,痴痴望着头顶上这个面色灰败,如遭重击的男人,怔怔出神。

程诺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秦深——却是他认识秦深以来,最真的秦深。

再信他一次……再相信他一次。尽管话音早已尘埃落定,但这几个字依然顽固而倔强地在程诺耳畔来来去去,嗡嗡作响。

这对程诺来说,实在是世界上最难以抵抗的诱惑。

可是,可是……程诺忽闪着眨了眨眼,星眸泛出水光。

他不能再赌一次了。他把他的心交出去,至今都还没能拿回来,又用什么再去抵押呢。他连他自己的命,都不在自己的手里了啊。

他委实已付出得够多,一身孑然空无一物,早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很多东西只有一次,他不能再给。

以前程诺猜测秦深的心,后来程诺相信秦深的话,可现在,秦深说什么,程诺就听什么。都当笑话听。反正他告诉自己,那也只是笑话,都是假话。

想是这么想,赌气地,孩子气地,也隐隐带了点报复性地,可他又控制不了地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心烦意乱,胸腔里憋闷的膨胀感如同春风下铺天盖地的野草在他的身体里疯狂滋生弥天蔓延,他生怕再盯着秦深看一秒,他就会心软到泪流成河,口不择言。

程诺立刻抿紧了唇。早在他就已在心里告诫过自己无数次:在这只鬼面前稍露心软,就会再次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了。那样他会死,可他现在有了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他的孩子……

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虚着眼缓缓呼吸了几次,程诺嘶哑着嗓音问:“宝宝呢?”

秦深刚痛快淋漓地完成了一通对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总结,爽是爽了,然而现在反应过来,也正觉得颇为尴尬,哪有不顺着程诺给的台阶顺势而下的道理?急忙回答道:“哦哦!那个,苏予危抱出去了,放心,他会照顾好的。”

程诺颔首不语,当是默认,沉默了片刻,才又轻声缓道:“我给孩子,取了名字。”

秦深一愣,这才想到,虽然自己早就知道诺诺怀了宝宝这件事情,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是沉浸在这件事情本身里,为自己要当爸爸而欢欣雀跃兴奋不已,现在回忆,倒真是很少想到宝宝出生以后的事情呢。毕竟要怎么找回诺诺和求得诺诺的原谅再重新在一起,这就够秦深黯然伤神,绞尽脑汁的了。

这时被程诺提起“名字”这么重大的事情,秦深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情!那一瞬间的二愣模样,倒真像个初为人父没有经验,高兴坏了的傻爸爸。

说起宝宝,不过几个小时没见到,秦深就觉得自己有点想念他了,不由自主回忆起刚刚躺在苏予危臂弯里的小婴儿。

上一次他见到这么小的孩子,还是晴晴出生的时候,不过晴晴毕竟不是自己的亲身骨肉,没有这次给他的冲击力大。

那是他和诺诺的孩子,那就是他和诺诺的孩子啊……一时间心湖澎湃翻卷荡起连绵碧波,暖洋洋的湖水朝四面八方满涨开来,把他的心扉填得满满暖暖毫无空隙,甜蜜柔软得不可思议。

秦深吞吞喉结,勉强压抑住喉间那股战栗的激动,眉眼浸染柔情,温声道:“那很好,是……什么名字?”

程诺撑开眼深深望进秦深的眼底,声音虽略显虚弱,但口吻坚定,一字一顿道:“程安。”

程、安。

秦深又是一愣。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根深蒂固,在问完话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诺诺出口的第一个字,应该是秦……

没想到会是个程字,秦深难免怔住了。

不过这份惊诧只持续了很短的几秒,很快秦深就释然了。本来他都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无法享受做父亲的权力了,没想到他的诺诺是这么个难得的宝贝,竟然给他生了孩子!他感动欣喜还来不及,宝宝跟谁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他和诺诺的心肝宝贝儿,他照样疼,照样宠。

“程安,程安……”将这个名字含在唇间轻声念了几遍,念得口腔里一片熨烫,唇齿留香,秦深开心得简直是忘乎所以了,深深陶醉在喜得麟儿的巨大喜悦里,脱口而出由衷赞道,“恩,真是个好名字。”——颇有种自家儿子什么都是最好的骄傲得瑟,和自家老婆说啥都是正确的忠犬傻气

程诺眼都不眨一下仍直勾勾盯着秦深,对方那毫无防备发自内心的幸福表情情令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武装得足够冷硬的心肠猛地一抖,像被灌满毒汁的尖刺给狠狠蛰了一下。

那毒名曰情。轻则神志不清,五脏郁结,重则伤筋动骨,致人死命。

其实程诺明白自己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此时此刻,不过垂死挣扎,苦苦强撑。

“……是么,你能这么想就好。”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让精明的男人听出内心深处他一丝一毫的动容,顿了顿,才没什么感情地低声补充道:“我不需要他前程远大,我只希望这孩子平安健康,幸福快乐,一世无忧。”

没有人能单纯一辈子,但若能始终不忘最初的自己,不去伤害这界也不被这世界所伤,已是活出巅峰的光景。

程诺只想要他的孩子普通地长大,普通地恋爱,普通地生活,最后用最普通的死法离开人间,过一个普通人所应该有的最普通的人生——这个最平凡,却也最奢侈的愿望。

秦深明白程诺想暗示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

他胸中一堵几乎不能呼吸,作为丈夫和父亲的权利同时被剥夺,秦深身为一个男人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严重的挑战,有点恼怒,但更多的是难过。不过总算秦深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明白此时再纠缠这个实在没有意义。

他和诺诺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所以也不急在此时——反正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放手,他们有的时间。

大不了一辈子。

就算今生他们不能以伴侣的名义在一起,但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纠缠,不能分离。这一点,诺诺难道可以否认?孩子就在外面呢。

经历了这么多事,爱到他们这个份儿上,无论未来怎样,对方的存在都已经是彼此生命中不能剥离的存在了。

秦深打定主意,便宽了宽心,也顺着诺诺的话换了个话题:“还记得霏霏么诺诺?告诉你个好消息,她也生宝宝了。”

“……诶?”程诺怔了几秒,露出不加掩饰的讶色,陡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霏霏怀孕他是知道的,只是……这、这就……生了!?还是吃惊不小。

秦深一点头,微微笑道:“恩,我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叫霏霏沈太太了。”

当然,秦深内心腹黑道:我更希望你能叫她一声,表嫂……

推书 20234-01-15 :七界之河山晚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