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墨陵郎脱口而出,他一直想离开,可他师傅一直管他管得十分严格,比他爹在世的时候还严三分,就差拿根绳子把他拴在眼皮上。
“瞧把你徒弟急的”离楼拿着枚黑子在棋盘沿上磕了磕,眼风里扫了眼豺羽,风轻云淡道:“你不是一直嚷着要找你二伯吗?怎么,又不想了?”
“当然想,做梦都在想”墨陵郎点点头,仍有些迟疑:“只是……”他怎么觉得他师傅似乎不太高兴,右手指间得棋子夹得紧紧的,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师傅稍稍加分力气,那枚可怜的小白子就可以化成沫沫,随风飞散不见。
“管你师傅做什么”离楼眼角存起点笑,不在意的望了墨陵郎一眼:“这可都是你师傅定下的,至于你师傅的脸色么……”稍一停,笑道:“和你没多大关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几瓣桃花从空中悠悠落在棋盘上,棋上的较量已见分晓,离楼完败。
到了歇月山的时候,正是夕阳西沉时分,那大片大片的霞光绚丽的抹在天尽头,落在万倾树梢上,犹如夺目匹练。
三间简约朴素的茅草屋依山而建,房屋左右种着两三株桃树梨树,还有几棵木兰,梨花已落得干静,枝上皆是新长得嫩芽,桃花落了大半,仍有半朵半枝的桃花恋在树梢,竹篱上,缠着牵牛和蔷薇,院角种着扶桑、凤仙,一株石榴树在风中微吐红焰,窗前一棵无忧树也已落了满地绯红,笼在黄昏柔和朦胧的薄光中,尽显得缥缈虚幻了几分。
“瞧瞧,几年不见,他们倒越会享受了”离楼推开竹门,伸手向房门轻轻一拂,“有贵客临门,也不见有人出门相迎,万寒明,你家家规也忒松了些”话音未落,房门自动拂开,正对房门的是张角梅刻竹方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三碗米饭。正北位置上安坐着位白衣男子,一根宝蓝帛带稳妥得束起他脑后如瀑青丝,安然得放在胸前,眼神清澈明亮,一手慵懒的支着下巴,咬着一双竹筷,笑盈盈的望着面前的米饭。
正西坐着位冷俊的玄衣男子,一身玄衣如墨,发丝微乱的拂着额角,却更显得他清冷难得,平添了几分英俊,眸子清亮如辰,却又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戏谑意味。
正东坐着位白衣纷纷的俊美男子,抿着唇角,眼神犀利却又淡然得望着对面坐的玄衣男子,挑衅似的一直挑着眉梢。
墨陵郎皱着眉宇打量着屋内三人几眼,蓦然想起他爹墨连朔同他提起万寒明时,常用清俊慵懒四字来赞他。他估摸着坐在正北位上的应是万寒明无疑,素闻忘情冷酷如冰,那坐在正西位上冷冰冰的应是忘情无错,至于他二伯墨夜痕,他爹也不曾对他细说过,只懒懒说过这么一句话“认出了万寒明与忘情,剩下那个没什么特色的便是你二伯墨夜痕了”,墨陵郎偷偷多看了正东位上坐着的他二伯墨夜痕几眼,眉宇间确与他爹有几分相像,只是他爹眉间总结着份淡淡的哀愁,而他二伯眉宇间却氤氲着几分洒脱几分了然。
“咦?你们怎么想起到这里来的?”万寒明放下筷子,走到门坎上,一手扶着门槛,瞧了墨陵郎一眼,惊奇的“咦”了一声,走到墨陵郎面前:“哪里拐得小少年,真俊”手扶着额头,沉吟片刻,微笑道:“看着这孩子,倒让我想起一种花”手指往屋旁的梨花上一指:“像梨花,朴素干净,淡雅自若,只是……”手指抚着墨陵郎的眼角,可惜的叹道:“若将眸角这丝清愁去了,就好了”
“下巴有点儿像三弟,眼睛有几分像玲珑”墨夜痕歪着头站在门上,细细得打量着墨陵郎,有些困惑,转瞬眼睛忽得一亮,惊叫一声“陵郎”,跑出来一把抱住墨陵郎,激动了半天,又上上下下得将墨陵郎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感慨道:“终于长大了,也不枉你师傅一片苦心”接着皱眉叹道:“可惜太文弱了些,像个小白脸”
墨陵郎愣了一愣,笑道:“二伯是夸我还是骂我啊”他心里并不怎么在意,却对还坐在屋里,一手支着额角,侧着头,目光淡淡的望着豺羽的忘情格外上心。
墨夜痕顺着墨陵郎的目光望了忘情一眼,存心调侃道:“咦?奇了,黑冰块这是怎么了,见了豺羽前辈怎么不跑了,我记得以前的时候,一听说豺羽前辈来了,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来着”
“你话真多”离楼拍了拍豺羽的肩膀,劝道:“你呀先别忙着生气,饿不饿?不如先进去吃点”离楼搂着豺羽的肩头,微微晃了晃,半推半拉的带着豺羽走进屋里。
“真不拿自个当外人”墨夜痕眉梢挂着柔和得笑,一手搂过万寒明的腰,一手携起墨陵郎的手,走进屋里。
墨陵郎从没想到吃一顿饭居然能吃出兵临城下的感觉,从豺羽一进门槛,和谐温馨的气氛骤然降到冰雪地点,他从来没见过他师傅严肃的时候,居然如此霸气冷酷,而离楼也显然比平时多了几分笑,格外勤快的为豺羽夹菜。忘情那双墨般的双眼自始至终也不曾从万寒明身上挪开过,自若得为万寒明布菜,时不时温柔得劝他多吃饭。
墨陵郎夹在他们之间觉得格外别扭,豺羽有离楼,万寒明有忘情和墨夜痕,而他显然很是多余,先前在即墨山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特多余,每当入夜时候,他师傅总是和离楼腻在重台的房里不知做些什么,还不放心得在房外设了层厚厚的结界,以前他自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师傅在做什么,但自从那件事之后,他显见得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他两个在做培养感情的事,然而却苦了他,只得百无聊赖得蹲在结界外头,悲苦的喝酒。这会儿到了他二伯这里,也算是回家了,可自己又偏偏生出股莫名其妙的悲凉感。
第二十五章:奴才当归
墨陵郎颦着眉,咬着竹筷,几乎忍不住要洒下几滴悲伤得泪来,陡然见一双素净的手打他眼皮下晃了晃,碗内多了快油光色丽的红烧肉。
墨夜痕握着竹筷敲了敲墨陵郎的饭碗,催促道:“多吃些,瞧你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师傅短你吃的缺你喝的了呢”墨陵郎也不言语,低头扒了口米饭,眼皮下又多出一双筷子,夹着片嫩耦放进他碗里。
“是该好好补补”豺羽伸手顺了顺墨陵郎的后背,静默片刻,缓缓道:“你也是,别总等着别人来管你,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想法,懂得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好歹别亏了自己”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墨陵郎碗里:“来多吃些”豺羽话音刚落,忘情将手中的竹筷啪的往桌上一放,伸手摸了摸万寒明的头发,和颜笑道:“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一会回来看你”
忘情刚站起身,豺羽顺手将竹筷搁在在桌上,一双眼睛笑眯眯的落在忘情身上。
忘情不紧不慢的走到门槛上,回头望了豺羽一眼,一闪身消失在暮色沉沉的暗夜里。豺羽也只是一晃神便不见了,墨陵郎只觉有道风急速拂出门去,离楼适时的没头没脑的说道:“把事情说清楚了,省得日后麻烦”
这一夜,比平日格外长了些,墨陵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离楼也比平时温和了些,来他屋里给了他掖了两回被角,絮絮叨叨得对他说了好些话。他打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和离楼不和,离楼一直看不上他,常常说他是只拖油瓶,而豺羽也总是为他操碎了心,虽然他的记忆一直乱七八遭的,但他自己还是觉得自己的记性十分的好,模模糊糊得记得豺羽和离楼吵架大多为了他,吵得最狠得一次,离楼动手打了豺羽,一耳光打得豺羽吐了好几口血。
那时墨陵郎还很年幼,却清楚的记得离楼又气又疼的对豺羽大声道:“你好歹爱惜爱惜自己,为了这个小东西,你是不是连命都可以不要?哪怕你只是可怜可怜我,对自己上上心行不行?”
墨陵郎那时才不过六岁,自然不晓得他师傅和离楼为什么吵得那么凶,只记得后来离楼一气之下,将他朝着天上一扔,直接把他扔回了落玉山谷。后来他又是怎么回得蒺藜山,却又记不大清楚,但似乎是他爹墨连朔曾跪在一座坟头上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又是怎么样,他又不记得了,只晓得这零零碎碎的诸多辛酸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昏昏沉沉想了半天纠结心绪的往事,将将要破晓之时,自己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处暑时节,天气渐趋凉爽,静清院中桂花遍地开放,馥香阵阵。躲在树梢上的蝉鸣也比往日低沉了许多。
自立秋之后,白幕整个人变得格外懒散,整日闲着没事躺在院中桂树下的椅子上,拿着本诗书遮在面上打瞌睡,秋季的天,午时之后便渐渐的涌上一股清凉,而白幕素来身体孱弱,受不得凉,可白幕偏偏有个坏毛病,睡觉时最厌人来打搅,当归哀声哀气的劝了他几次,初时白幕还听得劝,后来只当听不见,依然我行我素的在桂树底下睡觉睡到自然醒,为此当归也没少挨叶蔑析的骂。朴朔与李轻饶也时常过来陪他说说话,拖着他到徐苌楚的院子里玩闹几回。只是白幕的身体却日渐沉重,又因他一时任性,染了风寒,徐苌楚几贴药下去,虽有些效果,但仍无法痊愈,只能卧榻清养。
这日天气格外清凉,暮色渐合之时,只余西天边际一抹凄艳的霞光悠然飘散。
虽然还未到寒冬腊月,冰雪彻天的时节,但因白幕素来怕冷,刚刚到了处暑,屋里便已经添上了一盆碳火,尽管如此,白幕身上仍是稍嫌冰冷,指上凉凉的,不存半丝温热。
当归又往碳盆里添了几块碳,蹑手蹑脚的将床头黄梨木几上的茶盏换了下来,又轻手轻脚的收拾了一下书案上未收起的笔墨,又殷勤往铜蟾香熏里添了几匙辟寒香。
当归又四下里仔仔细细的瞧了几遍,觉得收拾得差不多时才还算满意的微微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往黄梨木大床上瞟了一眼,眉头不由皱了皱。白幕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侧歪在床外侧,青锻锦被齐胸盖在身上,头上掩着一本书,随着他轻微的喘息声轻轻颤动,一只手枕在脑后,几根细发散落在衣袖间,看来又在看书的时候不小心打了瞌睡。
当归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家主子,眼看着已到了酉时五刻,而他家主子还未曾用过晚饭,到了戌时一刻又得用药,可眼下他主子睡得正熟,自从他主子病后,夜间时常因畏冷而睡得十分不安心,常常半夜里叫他添几块碳火。难得他主子能有那么一时半刻睡得自然稳妥,心里不忍打扰,又怕等会他主子万一睡过了时辰,少不得又要空腹服药,而他毫无悬念的必然挨他家正主子叶蔑析的斥责。
当归想了想,难得白幕睡得这般安稳,惹了叶蔑析也不过是被训几句,权当是为解他主子的起床气代过吧。小心翼翼的将诗书拿掉,当归轻轻吁出了一口气,又格外当心的把被子朝他主子身上拢了拢,这才闭上房门,轻步离开。
当归刚走到院门口,迎面碰上专门来负责为白幕送饭菜的陌微。
“陌微姐姐,今日如何迟了三刻?我正打算去找你呢”当归礼貌作了个揖,感叹道:“若让王爷知道姐姐误了时辰,少不得要得几句训,捎带着弟弟我也要挨骂了,姐姐好歹顾顾弟弟我,早来片刻才是”
“你最近挨得骂还少?怎么也没见你练出一张厚脸皮来?”陌微挑眉一笑,道:“原不是姐姐要故意害弟弟你的,今日徐公子给你家主子新添了一道药膳,这道药膳做法颇讲究,恐怕连府上的厨子也做不精道,我这才跑了一趟聚仙楼,请了里头专门做药膳的厨子做的这道药膳,这不,刚做好我就巴巴的跑了过来,连口气儿都还没喘均匀呢,就挨了你一通埋怨”又接着笑道:“当归,你也别在和我闲磕了,快些进去伺候你主子用膳吧,按规矩,一个时辰后我来收拾食盒”
第二十六章:病白幕
当归应了一声,接过陌微手中的食盒,正打算回院里,抬头就望见叶蔑析正往这边走过来,垂首低笑道:“陌微姐姐,王爷来了”陌微愣了一愣,转头看见叶蔑析已经到了眼前,颇镇定的施了一礼,恭顺的唤了声“王爷”,又十分恭谨的垂首立在一旁。
“陌微?你怎么在这里?”叶蔑析负着手,轻飘飘的打量了陌微一眼,在看见当归手中的食盒时,不悦的挑了挑眉毛,沉声道:“陌微,怎么回事?”
“王爷,请容奴婢细禀”陌微从容的跪在地上,声音不疾不缓道:“徐公子为白公子多添了一道药膳,府上的厨子也做了一次,拿去让徐公子瞧过,只是徐公子说府上的厨子厨艺不佳,做出的药膳失了精髓,所以奴婢只得去聚仙楼请人做了这道药膳,只是先前耽搁了些时间,因此来迟了,还请王爷明鉴”
“苌楚又给小幕加了道药膳?”叶蔑析摸了摸下巴,心里有些不高兴,徐苌楚居然没有告诉过他,虽然叶蔑析对徐苌楚有诸多不满,但脸上却没太多表情,只淡淡道:“行了陌微,你先下去吧”
“小幕在做什么?”叶蔑析接过当归手里的食盒,推开门往院里走去。
“主子在睡觉”
叶蔑析脚下一停:“睡觉?”又郁郁道:“真是头猪”
叶蔑析轻轻推开房门,看见房里燃得辟寒香萦在床头,淡淡的笼在及地帐幔上,拂得纱幔轻轻的晃动着,白幕却安然的枕着右手臂静静的睡着,眉宇有时会略微皱一皱,带起些许忧郁。
叶蔑析立在门槛上身形稍稍一顿,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一旁的当归,轻声道:“一会布好菜,在门外听候”说完,轻步走到床边上,静静的望着白幕安宁的面容,觉得他脸上似乎又徒增了三分病色,就像开在深秋的一朵素净虚幻的冰花,仿佛随时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了去。
叶蔑析施施然坐上床沿,左手轻柔的穿过白幕的后颈,轻轻抬了抬,右手温柔的握住白幕枕着的右手,缓缓地抽了出来,又颇心疼的在手心里揉了揉。唇边携上一丝温柔,俯身轻轻咬住住白幕的右耳,温和道:“小幕,快醒醒,起来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白幕微微一动,又往叶蔑析身上靠了靠,眉头皱的更深,模糊的喃喃道:“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小幕,快起来,先吃点东西再睡,乖乖的听话”叶蔑析轻手轻脚的扶起白幕,温柔的揽在怀里,伸手握着白幕的右手,轻轻摩挲白幕的掌心,叶蔑析知道白幕畏寒,但他不曾想今年白幕居然这般畏寒,这才刚刚入秋不久,虽然夜间已有明显的凉意,但白日里天气还是颇为燥热,而在白幕的屋里早已烧上了碳火,被子也已换上厚被,可白幕的身上仍是一片冰凉。
“小幕,小幕,快把眼睛睁开看看”叶蔑析轻吻着白幕的右手指,又低头吻了吻白幕的眉心,轻声唤道:“小幕,快醒醒,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了?”
“别闹,真的,我好困,再让我睡会儿,就一会儿”白幕口齿不清的呢喃着,声音里隐约间已带了些软弱的乞求。叶蔑析有些不忍了,但又想到一会到了酉时一刻还得让他用药,这会儿若不唤醒他让他先吃些饭食垫一垫,恐怕又会伤肠胃了,白幕身体原本就孱弱,这一年又尤其孱弱,叶蔑析无论如何也不敢依着白幕的性子任他这般没分寸的睡觉。
叶蔑析伸手拉过锦被往白幕身上裹了裹,低头轻吻过白幕的眼睛,慢慢的滑下来小心翼翼的吻着白幕的唇。一段深入浅出的长吻结束,白幕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睛,但连日来的贪睡,也令白幕有些糊涂,靠着叶蔑析迷糊了半晌,才渐渐缓过来,懒懒地笑道:“原来是你啊,不去他俩那里,来我这里捣什么乱”又缓缓合上眼睛,道:“ 你目的达到了,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