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蓝颜录 下——墨若蝉

作者:墨若蝉  录入:01-17

墨陵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霍然想起一件事来,难怪当初离开的时候总觉得的拉下了什么事,经朴朔这一说,反倒想起来,那时走时走得急,忘了设下保护他们的结界,如此,潜在国界的暗哨如何肯放过他们呢。墨陵郎抓着叶蔑析的袖子抖了抖,咬着泛白的嘴唇沉默不语。

“还真是奇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前脚刚进门,墨大公子后脚就跟了上来,你是不是一直都跟着,躲在暗处看我们的笑话来着?”朴朔口无遮拦,一骨脑的想着什么说什么,语气十分不好,叶溪客帮忙捞上墨陵郎,看着像掉进醋缸一样不顾形象的朴朔,凑近弯着眼睛,特别认真的问,“小朔,你不是看着六哥英雄救美,你跟着醋了吧?”

“……”朴朔噎了一下,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特别受伤的看着叶溪客,“七王爷,你怎么不去死啊”

叶溪客拉了拉朴朔的袖子,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小心六哥生气以后就不理你咯”

朴朔偷眼瞧了一下叶蔑析,脸上半点情绪不带,惶恐低头,过了一会,又偷偷看叶蔑析的表情,依旧不带半点情绪,朴朔手指绞着半片衣角,顿时忐忑起来。叶蔑析清清淡淡的看了朴朔一眼,“没什么要紧的,小朔发脾气的时候也很耐看呢”目光投向墨陵郎,这个总是不该出现却毫无征兆的跳出来的美人,叶蔑析一边拧着袖子上的水,一边淡淡的瞟墨陵郎,略带沙哑的嗓子含着少许讽刺,“怎么又寻了回来?不跑了?”

墨陵郎站在一旁凄凄然的摇摇头,不说话。

“看你这副模样,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叶溪客凑了过去,“有什么事尽管对我六哥说,毕竟你们关系不一般嘛”叶溪客还想呵呵两声,一看叶蔑析与朴朔直勾勾的眼神,硬是没呵呵出来。

叶蔑析依旧淡淡的看着墨陵郎,慢慢变得温柔起来,走过去,鬼使神差的搂过墨陵郎,轻问,“说吧,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墨陵郎顿了一顿,哇的哭了出来,抽抽噎噎道,“我师傅,我师傅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叶溪客一愣,朴朔也跟着一愣,前者是因为墨陵郎的理由太强大,后者是因为叶蔑析的表情太稀奇。

朴朔从来没有见过叶蔑析会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过除白幕以外的人,露出这种神情,总不会,叶蔑析又将墨陵郎误看成了白幕吧,即使朴朔不承认,但他还是觉得,墨陵郎忽然真是很可怜,很可怜。

叶溪客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无趣,摆摆手,拉过朴朔坐下来,又向叶蔑析道,“闹也闹够了,坐下来好好说”叶蔑析拥着墨陵郎坐下来,墨陵郎顶着惨兮兮的一张脸,憋了半天没憋住,低低啜泣起来,“我师傅被离楼带走了,去了另一个凡世”沉默了一瞬,苦笑道,“离楼说,我已经很成功的把我师傅拉进了地狱,希望我能高抬贵手千千万万别在把我师傅拉入十八层地狱里去”抬眼满是泪水,“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咦?”叶溪客托起了下巴。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繁花复开。墨陵郎自从听了凤昙仙君那段说辞便一直精神不振,他知道豺羽为了他几乎连命都丢了,但却怎么也想不透豺羽为什么要将那么一个鬼东西用在他身上,虽到了崇若崖,墨陵郎还是没有上去,一直呆在红婆林里捱日子。

彼时墨陵郎整日昏天暗地,不知年月,念着他与豺羽那些年的情分,本该上去看看,可心里对豺羽用合阴果的事又耿耿于怀,又想干脆调头去寻叶蔑析,可心里又放不下豺羽,一直犹犹豫豫的下不下决定。

第九十三章:恩断

直到崇若崖上的结界忽然碎去,墨陵郎才惊觉的发现自己居然迟疑好长一段时日。崇若崖上数层结界破开,墨陵郎看见崖颠上那棵嶙峋的桃枝缀满了粉色的花蕾,若一朵祥云挂在了崖子上。墨陵郎愣了一瞬,忙爬了朵云,颤巍巍的朝崖顶奔了去。

半圈吉祥草绕着一潭泉水,潭子边上咕嘟咕嘟的冒着水泡,潭水有些浑浊,混着淡淡的血色,袅袅水汽朦胧升起,身形如影的豺羽整个浸在了水里,白色衣角在水里缓缓浮动,神情安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离楼不知坐在潭边守了多久,一手撑腮动也不动的看着潭子里的豺羽,满眼的倦怠也掩不住对豺羽的懊意,仿佛未察觉墨陵郎一样,只那么静静的注视着潭子。

“豺羽瞒了你很多事,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心理上有负担,他还是比较希望你像正常孩子那样活下去”墨陵郎怔了一下,脑海里回荡过青湘子的提点,“你诞生的那日,恰恰是你娘亲毁灭之日,不足三年,玉幻就将你剖出了体外,听说身体羸弱的很不像话,生来仙根不正,灵心涣散,如此大病,豺羽少不得要费些心思好生将你护着”墨陵郎猛得惊醒,仔细咀嚼着“仙根不正,灵心涣散”的意思,模糊记得凤昙仙君曾说过,合阴果乃是了灵物,修复个什么身什么心的颇有成效,如此,依着豺羽疼他的架势,又依着他那羸弱不堪的模样,豺羽势必会将合阴果用在他身上,如此,自己竟执着的责怪豺羽,居然辜负当日青湘子费心提点的一番苦心,墨陵郎懊恼的拍了拍额头。却见离楼不知何时已经将豺羽从潭子里捞了上来,稳稳的抱在怀里,瞬也不瞬的将注视着。

离楼黑衣翻飞,长身玉立在崖沿上,潭水从他脚边流了过去,从崖上飞落下去,哗哗的水声扰得耳根不得清净,墨陵郎小心观察笼了一身水汽的离楼,清亮的眸底带着愧疚垂着头不敢直视离楼。

“你居然来了”离楼静了半日终于开了口,眼色平平,看不出什么不妥,眉梢略攒起一团和气,轻声问,“怎么开的窍,居然想通了要来看你师傅,我以为你会恨你师傅,然后直接老死不相往来了呢”默然一顿,语气带了分叹息,“那可是我期盼很久的结果”

墨陵郎不说话,心里不恨是不可能的,没有看见豺羽的时候,他可以尽情的怨尽情的恨,即使知道豺羽是十二分真心为他好,只借合阴果带给他的恐惧,他也能将豺羽数落得半点不值,可看着豺羽时,墨陵郎心里空了,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对豺羽的挂念,在他的印象里,豺羽何曾这般安静过?墨陵郎抿着嘴唇,抻着头瞟着离楼怀里的豺羽,“师傅他……”离楼截住他的话,“托你的福,他还死不了”

“凤昙是不是全都告诉了你?看来托付青湘子指点你是对的”离楼扯着唇角勉强一笑,极目望着崖下起伏的红婆林,“既然都知道了,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你已经很成功的把你师傅拉进了地狱,我希望你能高抬贵手千千万万别在把你师傅拉入十八层地狱里去”离楼认真的注视着墨陵郎,“也许这并不全是你的错,我也不能将所有的怨气撒在你身上,不管是我还是玉留行,不管是你还是阿羽他自己,所做的事也许都没有错,不过是好心成了坏事”

“我知道我错了”墨陵郎乖乖认错,“我不该怀恨师傅的”离楼拢了拢豺羽身上的衣服,沉声道,“我知道,你并不是有意,但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指了指怀里的豺羽,“墨陵郎你看你师傅,就算我将他从这崇若崖上扔下去,他恐怕也没有还手的余力,现在,他终于肯安安静静的让我保护他了”低眸柔柔的望着豺羽,抬头一瞟墨陵郎,淡淡道,“所以,从今天离开崇若崖,我和你师父便不会再在这个凡世出现,当初,我们便想自此将这一凡世的所有记忆忘掉,不过为了你,一直托到现在,不过,现在如果我要带他走,阿羽是不会有意见的”

“不是,离楼叔叔……”墨陵郎惊诧的撑起眼睛。离楼抬手示意他不许说话,缓缓叹气道,“墨陵郎,把叔叔二字去了吧,我担不起”想了想又道,“连师傅也别叫了,只因你一声师傅,便将阿羽拖累至此,但凡你还有点做人的良心,也该放过你师傅了”

“可是……”墨陵郎哽咽起来,“我从小与师傅相依为命,我怎么可能忘记师傅的大恩,这一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我怎敢忘?”

“没人让你忘了阿羽这份大恩,正因为让你铭记于心,所以才让你放手,如今要断便断的干干净净,如此我与阿羽才能从头开始”离楼平静的看了墨陵郎一会,“你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杀了你,每每看见你,我都几乎能看见阿羽的未来会有多么不堪,阿羽为了你,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不顾我的反对,他觉得对不起你,他觉得明明可以更好的保护你的,却让你承受了那许多无妄之灾,他自责不应该把你放在落玉山谷,又自责当日去紫曜清宫救你之时,昏了头脑,没有及时把你从九罚叉生莲台上及时救下来,之后对你那般严苛也就成了理所应当,他是那般的自责,为了你,那般的不爱惜自己,我常常想,如果你死了,阿羽大概就不会这么劳累了吧”

“我似乎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生命”墨陵郎苦笑着回望离楼,“可我还是命硬的活了下来”

“你本来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生命,是灭音的仁慈,玉幻的执着换了你,灭音为了玉幻甘愿死在她的剑下,玉幻又为了给你一个自由的天地含痛与花泪重同归于尽,说白了,你的命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如今又折上了阿羽半条命,若你有那么一点点觉悟,就应该早早提把剑把自己砍了”离楼一时没忍住脾气,尖刻道,“所有人为了你团团乱转,我就瞧不上你心安理得的模样,我告诉你,不管现在我如何对你,即使是杀了你,也依旧是你欠我的,欠阿羽的,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指责谁,埋怨谁”

墨陵郎腿一软,一下跪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灌了冷风,半点力气都提不上来,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的不堪。他可曾细细思考过,豺羽为何那般维护疼爱他?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有意识的睁开眼看到的是豺羽,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喊“师傅”,如此,自己便觉得豺羽对他好是理所应当,只是眼前,听着离楼如此尖刻的话,他不觉得的难听,却觉得犹如一桶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反倒让自己清醒了不少。

“我现在不希望阿羽在与你有半点牵扯,只要与你还有那么一点点牵扯,我就觉得阿羽的厄运就还会继续下去,墨陵郎,你理解吗?”离楼舒出一口浊气,静了一会,“谢谢你肯来送送阿羽”

“呜呜呜”墨陵郎压抑的哭了出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错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离楼叔叔,你能不能不要带走师傅?”

“别叫我叔叔”离楼默然,“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我也知道你在结界外徘徊了很久,为得就是让你见阿羽最后一面,我不会在让你去死,你死了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只求你放手,看在阿羽疼了你整整十七年的份上,看在阿羽仅剩的这半条命上,放过他,也放过我吧”

“我不能没有师傅,我离不开师傅,离楼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会改的,会好好孝敬师傅的,只求你别带走师傅!求求你了……”墨陵郎心如刀绞,只剩下语无伦次的乞求。

“到了现在,你还是如此自私”离楼冷哼一声,见墨陵郎身体猛得一震,连抽泣都止住,愕然抬头看着他,离楼极慢道,“因为你离不开所以阿羽必须要留下来是吗?说白了,你还是为了你自己着想不是?”

“我没有!”墨陵郎急了,连连解释,“我真的没有!”

离楼漫不经心的点头敷衍,“我知道了”抬眼一望天,轻声道,“天不早了”墨陵郎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苦涩的将手掌收紧又松开,“离楼叔叔,是不是在惩罚我?拿我师傅惩罚我?”

“你若这样认为,那就是吧”离楼坦然,“墨陵郎,容我自私一次吧”离楼拢了拢怀里的豺羽,脚下虚度,向红婆林边缘掠去。

墨陵郎跪在崖边,撕心的哭声全数淹在坠落的水声里,“师傅,师傅……”墨陵郎哭得很卖力,天昏地暗的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依旧是在崇若崖上,那离楼一句一句绝情的话仿佛是一场恶梦,可那圈了半圈吉祥草的泉水,分明不见了豺羽的身影,他知道,那一切不是梦。

不是梦。墨陵郎顿时又伤心不已,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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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入府

自小没了亲娘,后又没了亲爹,现在连亲师傅都不要他了。如此墨陵郎便成了孤家寡人,墨陵郎坐在崇若崖上思虑再三,也觉唯一可靠的就剩下了叶蔑析,他虽想起过他的亲祖父在皓都盼他盼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可惜墨陵郎缺心又少肺,心里念的想的依旧是那只花花肠子的肃康王。

墨陵郎哭哭啼啼的说了一阵,吸吸鼻子无限可怜的看着叶蔑析,“我已经无家可归了,王爷可否收留一下我?”叶蔑析不动声色的转了转手边的茶盏,端起递给了墨陵郎,想了想,“行,你就住静清院吧”

朴朔颦眉,轻飘飘望了叶蔑析一眼,又颇同情的看了眼墨陵郎,什么都没说。叶溪客屈着右手食指在石桌沿上磕了半天,不紧不慢问,“无家可归?难道你不是墨老将军的孙子?”像模像样的拧了拧眉,“是我判断失误?”瞬也不瞬的看着墨陵郎,“还是你打算赖着我六哥?”

众人转头齐刷刷的注视着墨陵郎,叶蔑析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的瞟着他,墨陵郎神色淡若,一派从容的抖抖袖口积水,情绪空空的望着叶蔑析,“作为晚辈,不让长辈忧心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晚辈,只我眼下狼狈的很,就这么回去,免不了要让作长辈的忧心,那我不就当不成合格的晚辈了”

叶蔑析一愣,万没有想到墨陵郎会这么说,稍稍一沉,“那既然只是为了收拾仪容,大可以找家客栈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也耽误不了你做一个合格的晚辈”

“……”墨陵郎淡淡的瞟着叶蔑析,淡淡的撑起腮,慢悠悠道,“……我缺银子”

天清气朗,薄云乱空。墨陵郎一脚踏进静清院的院门,微一顿,目光追逐着院中那棵青叶层层的桂树,脑海中演绎出一个这样的画面,一个温润如玉,病弱弱的男子安静的躺在桂树底下的一把藤椅里,青丝如瀑稳妥的扎在胸前,膝上搭着一张雪白的绒毛毯子,瞧不起清的脸面上合着一册翻来的书,仿佛睡着了,可自己前脚一踏进院门,那男子伸手抚过额头,自上揭了书册子,稍一正身,左手侧撑着头,目光温和略带嗔意的望着他这处,“谁许你来的,天天来扰我,心都烦了,你还是快走吧”

墨陵郎默默垂头,脑海中响过一人耍赖的声音,“偏不”

闲步走到桂树下,墨陵郎低头看着地面,又慢慢退回去两步,这个本该放着一把乌黑藤椅的地方空空如也,墨陵郎垂头望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又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着房门,似乎又看见那位男子一身单薄的白衣依着门框笑岑岑的望着他,缓缓向他伸出手,“过来”

墨陵郎缓缓走到房门,扑鼻一阵浓郁的药香混着一种清淡的香料飘了一室,墨陵郎站在桌前,伸手摸了摸壶壁,是温的,目光不自若的看着床,看着床中央的厚褥子微微凹陷的地方静静的沉默。男子靠着床栏,借着床头几上挑得通明的细烛细细锁眉,抿着血色不足的嘴唇认真的翻着手里的书册子,蓦然抬头,病白的脸颊上晕起两朵如霞的红晕,语气柔弱,轻得如同绒羽,“你来了”该是有如此情境,墨陵郎这样想,在这个房间里,每个角落,甚至每一寸空气都存满了那个男子的气息,好在墨陵郎心里透亮,知道那个让人心疼的男子叫白幕,知道将白幕捧在手心里心疼的男子叫叶蔑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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