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梵终于觉得舌尖不是那么烫得难受了,端坐着一边端着杯子,一边解释刚才的唐突,“我从没见过你这副别扭的媳妇儿样,”,你在我跟前从来都是没脸没皮的样子,“所以一时没忍住……”
安懿凯脸登时就黑了。
“怎么,晚上想吃什么?”艾梵手撑在床一侧,矮着身子然后别扭地仰着头,从下往上盯着安懿凯看,眨巴眨巴眼睛,可爱的模样换做没失忆的安懿凯,早就立马扑上去干得他哭爹喊娘哪里容得他这么撩拨。呃,虽然话糙了点,但搁安懿凯那就是这么个理儿。
也是艾梵没顾虑到安懿凯现在的心理水平,越是靠得近了安懿凯就越是心跳得揪疼,下意识就偏过头不去看,挣扎地往后靠,脚蹬着床铺一下子打滑径直踹在艾梵身上。
艾梵捂着被踹疼的地方,一手撑着床脑袋抵着抵着床板,安懿凯看着艾梵吃疼的模样慌了神。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安懿凯知道自己应激地反应有多大,刚才好像正正好踹着胃了,看着刚才还笑眯眯的人突然趴着疼得说不出话,安懿凯吓懵了。反应过来,连忙光着脚从另一边跳下床,绕到一边用肩膀撑着艾梵左手环抱着半拉半拽起来,扶上病床。
艾梵的胃早年间被折腾得脆弱得不行,当下这么很踹一脚立刻疼得迷糊了。昏沉沉只庆幸晚上还来不及吃上东西垫肚子,按照安懿凯那种力度吃过什么都得吐出来。就更加难看。
安懿凯看艾梵一挨着床就疼得缩成一团,靠着床头抱住膝盖。安懿凯又连忙绕道另一边床头柜用右臂夹着暖水瓶,左手拔开瓶塞,再别扭换过手用左手倒水,没法扶着被子,撒了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倒了小半杯水,就爬上床挨着艾梵用裹着石膏的右手把他扶进怀里,用木了的露在石膏外头没有什么知觉的手指把艾梵的脸扳起来,小心的把水杯放在嘴边吹吹凉,又晃了晃,才靠近艾梵嘴边小心地喂。
“喝点热水就好了,你胃原来就不好,我不小心……”安懿凯碎碎念叨着,那时两人都没留心这时候看似自然的话语。
艾梵顾着疼,热水一点点落进胃里,钻疼的感觉才慢慢被抚慰,他甚至没能把安懿凯说过的话翻译成自己能听懂的语言。
只是安懿凯也没留意,下意识说出口的话,代表着什么。
感觉靠在自己肩上的男人,因为吃疼而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安懿凯扶着艾梵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移开,给他腾出一大块地方。突然失去温度来源的艾梵,疑惑地抬起脸,又了然地垂下头,不甘心地捶了下床。
安懿凯统统看在眼里,有些开不了口。那个男人,按照苏愈诘提及的模样,应该总是意气风发的。他所能知道的艾梵,一丝不苟,有些清冷。却曾经几次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神情,只因为但一再被拒绝,就干脆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今天他应该是心情极好的样子,才会不小心露出那样的神色。
这些天来,他想明白了。艾梵不可能欺骗自己,他没那个理由。他安懿凯就算过了七年,该是什么样的长进怎么不明白呢?那个商场得意又有一堆女人追在屁股后头跑的男人,别说失忆后的自己,就连失忆前那个只是小有名气的安懿凯,也配不上艾梵。
他就是反应不过来,艾梵偏执,他何尝不是?现在的自己接受不了自己的爱人是个男人的事实。越捉摸越难受,想想就一地鸡皮疙瘩,真要抱着一个男人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岂不更恶心?
尽管他现在只能靠艾梵养活,但是他没有委屈自己的气度,也更不想拖累艾梵。
“你有话要说?”艾梵大概是缓过来了,打断安懿凯自怨自艾的思考,勉强笑着问他。
安懿凯只看到他眼圈一片红。攒紧手心又松开,左右权衡了下,心想这个时候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了,“艾先生,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那个……”安懿凯低着头不敢看艾梵现在的反应,“我知道……”你没有理由骗我,“你和我那种关系,我还是接受不了。我不能骗你,也不想欠你,出院之后我会自己找一份工作慢慢还你。”
安懿凯话音落了,过了很久,对方仍旧没有回应。他不解地抬起头,看见艾梵仍旧抱着膝盖,他不能催促他作出决定,也不明白,现在这幅样子的艾梵,为什么让自己这么难受。安懿凯不能逼他,站着默默地等他。
“你不用介意,之前给你投了保险,医药费就用那里的钱。工作也不用急着找,”艾梵抬起头看他,眼神从所未见的柔情,脸上带着笑,刺着安懿凯的眼睛,“你之前的存款都在我那里,更不用担心房子的问题,房子是我们一起买的,房产证的一半挂着你的名字,你也不是一无所有……所以慢慢来都没关系。”和以前都一样,只不过你的生活里没有我了。
“我……”安懿凯徒然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其他辩解的话。
艾梵佯装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一个睁眼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偏着头,弯了弯嘴角说,“不早了呢,肚子了吧,想吃什么?我去买……”艾梵抬了抬手舒展了筋骨,不适地皱着眉头,随即舒展开来,“还是算了,我给你叫餐吧。”
安懿凯盯着艾梵正拿着手机的手,指节分明干净,然后无话可说。
直到艾梵挂了电话,才发现安懿凯傻愣愣地赤脚站着,脸上的笑意深得藏不住,连忙下床把他架回床上坐好。还没等安懿凯反应过来,艾梵已经蹲在地上,捡起床下的拖鞋,握着他的脚踝,一只脚接一只脚地套上。
然后站起来低着头望着安懿凯,伸出左手,掌心略往侧翻,正正经经地说,“你好,我是艾梵,我们是朋友吧?”
安懿凯“嗯?”了一声,木讷地仰着头,艾梵扳起他的左手握在一起,眯着眼睛笑得嘴角弯弯。“以后,是同住的舍友了,我会好好关照你的。”艾梵不等安懿凯回答,立刻抢白道,“那今天,我有事就先走了,明天早上愈诘会陪你做完检查,之后我来接你。”
直到艾梵草草地收拾东西完,握着门把手将门拉开了,安懿凯才反应过来艾梵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要的距离艾梵细心体贴的整理好了。他却有些不甘心了,原因说不清也道不明。
门轻轻巧巧阖上的时候,安懿凯都没能对着艾梵说一句路上小心。傻愣着盯着脚上套着的棉拖。
在门的另一边,艾梵轻轻地倚靠着漆面有些龟裂的门板,始终弯着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终于泪痕顺着笑颜淌下脸颊。
谁说的闭上眼睛微笑,眼泪就会咽回心底的话,都是骗人的。
艾梵草草抹了一把脸,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回到最一丝不苟的面具背后,做最熟悉的……朋友。
第九章
天黑得太晚,安懿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睡着了,却有种清醒一整晚的感觉。勉强自己闭上眼,再睁开时也只能看见天花板上无穷尽的黑。深夜的医院,阴森冷清,好像冷不丁就会有一双手穿透墙壁紧紧扼住自己的脖子,从内而外的窒息。他胆怯惶恐的内心,不知道是因为初醒时第一次独自过夜,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直到觉得身体像是被浸入无尽的冰潮捆缚着不断下沈,才陡然醒来,日头已不知道升到哪里,也不知是阳光还是失眠,昏沉沉脑袋不知今昔何年。而失去记忆的安懿凯也确实如此。
撑起身子靠着墙半躺着,门发出了怪异的吱呀声。他心脏骤然一跳,当下的他并不承认自己怀着期待的心情,但直到看到来人是谁的时候,一瞬间的失望透彻到连不相干人等都能感受到。
“你醒了?”苏愈诘提着手袋,惊诧地反问,不久前刚才他已经过来了,见安懿凯睡得昏天暗地,就又出门给安懿凯带了早点。“去洗把脸来吃早饭吧。”
安懿凯不自觉“嗯?”了一声,动作快过思维地反问一句,“艾梵昨天……”说了来接我。
“梵哥么?”苏愈诘把东西一个一个往外拿,一面解释,“公司突发状况,他过去解决一下。”苏愈诘没说实话,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为了竞标的事情,艾梵已经焦头烂额了。
原定的竞标方案不知怎的竟泄漏给了对手,LM措手不及只能来一遍。仔细计算下来,新方案就算成功,其实也亏损许多,但各方利害关系又导致LM不能放弃这个竞标。于是每天要赶着过来接替自己照顾安懿凯的艾梵,更是不能好好休息。
苏愈诘不止一次劝艾梵放弃这种近乎偏执的行为,对他来说,随便一个专业的看护都能做的比自己更好。他不能明白,艾梵为什么这样固执己见。
原本以为到了周末就能好好休息,但情况来得太突然,多方面需要艾梵去支援调度。于是原定接安懿凯出院的任务,就又掉在苏愈诘身上。
安懿凯“哦”的一声算是答应下来了,然后盯着苏愈诘递过来的大包子,微微发怔。
“快吃呀,别愣着!”苏愈诘拍他的肩膀,就自己去收拾东西了,反正那个病患是指望不上了。翻了翻随手扔了一套衣服给床上的人,交代他一会儿换上便又拉开门出去。安懿凯胃口缺缺,把包子扔回纸袋里,抱着一套全新的衣服晃悠悠踱到洗手间换上。
不知这身衣服是不是艾梵挑的,不仅合身,还完全符合自己的审美观。看似随意宽松的针织套衫十足贴心,虽然别扭了写但安懿凯只靠左手也能套上,裤腰是皮筋带的修身小脚,踉跄了几步安懿凯还是套上了。
安懿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懵。从他清醒过来到现在,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模样。原来七年的时间,真的会留下痕迹。撇开零零碎碎的伤口不谈,他长高了,也壮了,褪去青涩的样子,他可以毫不扭捏的说自己长帅了。
不再是乱蓬蓬的鸡窝头,虽然现在看着仍然有些乱,但是自然而然卷曲的发尾,用手随意拨弄,反而有种颓废的韵味。
安懿凯裂开嘴不自然地微笑,这个模样的自己,似乎没法用年轻再逃避什么。
鞋子也准备好了,就放在床边的地上,是一双麂皮短靴。安懿凯有些苦手,坐在床沿,僵硬地绷直抬着脚,左手揪着鞋舌,直接那脚踩开,一边顶一边往里踩。套完一只还有另一只。
苏愈诘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安懿凯尴尬地模样,只见他涨成猪肝色的脸和一整额头的汗,又瞥了眼右手的石膏,大概知道了却没点破,暗暗责怪自己不够细心,却也笑他活该。
“手续都办完了,现在走吗?”苏愈诘转身去拿手袋的时候,瞥见安懿凯一口没动的食物,也不再多提。他不是艾梵,没理由对一个陌生人管手管脚,要不是因为艾梵的嘱咐,他大概也不愿意和安懿凯两看生厌。
安懿凯这个人苏愈诘一点也不知道,但是苏愈诘对安懿凯有那么一点不顺眼。不仅觉得他辜负了艾梵,还更讨厌他霸着艾梵却不好好回复他的感情。如果是自己,就算忘记全世界也不会忘了爱着的人。
“现在就走吧,艾梵那里应该还需要你帮忙。”安懿凯点点头。苏愈诘把病历和单据药丸一并塞进手袋里,等他拉好拉链整准备提起的时候,安懿凯便眼明手快半是夺过来的攒在手上。
苏愈诘心里虽然笑话他小孩子脾气,只是看在他不方便,就又好心的帮他转开把手,把他让出了门。
安懿凯也并不客气,大咧咧走了出去。
负一楼的停车场,苏愈诘原本是忘了的,等到想起来的时候手忙脚乱地把安懿凯让上副驾,系好安全带,才绕到另一边。安懿凯一个人坐在车里依稀觉得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车门砰地关上时,耳膜被压迫得难受。苏愈诘是今年才拿的驾照,不是很上手,但胜在稳妥,倒车出去的速度慢得安懿凯感觉畏首畏尾。
直到开上水泥面的大马路也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慢。安懿凯撇撇嘴,望着窗外。闷得慌,想要按下车窗,右手不得劲,身上系着安全带左手也腾不过去。瘪着嘴。
“不觉得熟悉么?”苏愈诘问他。
安懿凯转头的幅度有点大,瞪大眼睛看他,“什么东西?”
“这是你的车。”苏愈诘专心致志地开车。语气平淡。
有什么东西飞速地在安懿凯脑袋里转了起来。不明就里,又几乎要喷薄而出。“……”有什么话想要脱口而出,但最后只是煞白了脸。
“你一定不记得了,艾梵哥说那天早晨你赶着去开会,所以直接把他他停在楼下的车开走,而不是前一天晚上停进车库的自己的车。”苏愈诘稍微往后靠了靠,“损毁的车辆检查今早也出来了,”苏愈诘所取得的消息是,“刹车被动了手脚。”这个时候苏愈诘突然扭头瞥了他一眼,安懿凯吓了一跳往后靠了一下,“你能猜到什么意思么?”
有人要对付艾梵?按照安懿凯现在对艾梵的理解,一个做着干净生意的商人,不应该会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他不知道的艾梵……
“用不着瞎猜,LM的经营清清白白没有一点问题。不过你会那么想也不怪你,只是现在的你不知道LM在S市有多大的影响力。”树大招风,虽然不涉黑白,但还是摆不开和黑白两道有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况且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竞标项目,LM原本势在必得,”其中也要算上知名记者安懿凯在媒体上的大力协作,“如果这时候LM的CEO遭遇不测,你猜会怎样?”
“竞标失败?”安懿凯的身体略微前倾,以他自己的不知道的焦虑语气反问苏愈诘,“所以你觉得应该是对头公司的问题?那艾梵的安全呢?”
“你放心,按照艾梵哥的说法,对方可不是稀罕一种方法用两回的人。艾梵哥不愿意让我跟你提这回事,但是我觉得应该让你清楚,”红灯,车子稳稳地停住,苏愈诘双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他现在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地对你,也许是因为愧疚,他觉得是他连累了你……”
“啪!”虽然极不顺手,安懿凯左手一巴掌的力度相当惊人。“我和他,艾梵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废话!”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迅速地解开安全带,怒视着苏愈诘,“收起你对艾梵的想法,想打一架的话,就来!”
苏愈诘被大力震得偏过头,捂着脸转向安懿凯,抬了抬嘴角冷哼了一声,双手按住安懿凯的肩膀,重新把安全带扣上,“任性也该有个限度!”红灯下一秒跳转成绿灯,苏愈诘并没有马上启动车子,回过头来,还了他一巴掌。
没留神的安懿凯,嘴角被打破一个口子。咬牙切齿地转向瞪着窗外的飞快倒退的行道树。苏愈诘的车速忽地变快了。上火的脑袋血也慢慢降了下来,冷静之后的安懿凯,突然反应过来。去你妈的激将法!去你妈的愧疚!去你妈的朋友关系!他和艾梵,哪里有容得他人置喙的余地!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安懿凯仰着头看着车顶,这是他的车子呀,难怪这么眼熟。
“说什么?”苏愈诘已经没有刚才不近人情的冷漠,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安懿凯有些担心,这个几乎和自己同岁的男人,太能隐藏的自己的情绪。更让自己不快的是,他有着自己所丢失的七年间的记忆。不追根究底的寻求原因,安懿凯不愉快却不愿去深思。
“你喜欢艾梵,”他脱口而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话,“隐藏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话音未落,苏愈诘反而哈哈哈笑了起来,是安懿凯接触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除了对自己冷淡对艾梵恭敬以外的另一种情绪,“有没有用我不知道,至少我都不会是那个伤害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