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乱绝情龙（9）——涂沐

皇帝陛下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猩红色，脑袋上冒出五尺金光，对着耿鸣狂照。

“陛下，靖刃在芍露崖里啥也不干，整天就是在狐假虎威恃强凌弱！您用您的十三级天龙韶光照吧，您有足够的智慧和理智能辨别我到底有没有撒谎！”

“我不是在辨别你是不是在撒谎，我是在照你的原形！你这个告状精！”皇帝陛下顶着满头大红大绿的光对着耿鸣那兴奋的驴脸闪了几下，随即回复常态，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幸灾乐祸地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你是神龙勇士不是嘛？你是玄持的男朋友不是嘛？靖刃也是坐电梯的，你去堵她啊，你长得这么壮就是用来看的嘛？这样吧，我可以先发下圣旨：你可以随时随地袭击靖刃，你要是把她打了伤了，我们真龙五族绝对不收你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也不通过任何法律途径找你的麻烦。”

“您这是赤裸裸地偏袒！”

“我就偏袒了你能怎么样吧？”厨房里传来水哨的尖啸，皇帝陛下抓着茶几下的一个抹布又走进厨房中去了。

耿鸣迟疑地看看窗外——一片人间灯火温柔闪烁，怎么看都不像是神话中的世界。

皇帝陛下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茶杯又走了回来，把气味又正常又普通的茶水放在耿鸣面前，自己端着一杯，缓缓踱步到窗前，端详着夜色，凝思良久，突然寂然长吟：“……朕好怀念大家一起拼角扯牙打天下的日子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如今的朕，好孤独。”

“唉？”吹着热气呷着茶水润喉的耿鸣陷入了极大的不理解。

皇帝陛下眯着眼，脸上荡出一种可怕的银笑，盯着窗下很有可能是十字路口的方向，挠着下巴喃喃道：“哼，朕带着兄弟们在道上少年激斗的时候，什么他妈的阿三叫花帮李式传销集团罗家十二站街妹，都还穿开裆裤用草棍扒拉屎球玩呢，公司里那些吊毛们，根本无法想象，什么才是真正的猛龙过江战无不胜！嗯哈，嗯哈，嗯哈哈哈哈哈。”

“陛下你在说什么？”

皇帝陛下不怕烫，狂笑咧嘴吞了一口茶水，畅然咽下，背对耿鸣冷冷说道：“朕不过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江湖往事而已……”

“陛下，您说那些人都是谁啊，您也非主流过啊？”

“哼哼。没错。看不出来吧，朕，当年在太古混沌十三塘，就是浩南哥一样的人物。我带着我的一班古惑龙兄弟，角挑剑齿虎，尾扫猛犸象，拳打伊甸园，脚踢释迦城，搬山捣海摘星夺日到处收保护费，世界树下洗桑拿，奥林匹斯山上睡美女，啊那是多么的潇洒自在热血沸腾的光辉岁月！呵呵，如今世界上很多地方，对龙的印象不是很好，全是因为我们一伙兄弟们当年折腾得太猛，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嗯哈，嗯哈哈，嗯哈哈哈哈！”

皇帝陛下把茶杯放在窗台上，叉着腰，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

“他平时的工作不会是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吧？”耿鸣在心里嘀咕着。

“唉……但是，古惑龙的故事是这样的结局：浩南哥少气盛理想远大，为了江山成势，为了权势稳固，当上揸fit人之后，在已经有大嫂的情况下，却又搞大了大天二的家姐的肚子，生下五儿五女。但是，浩南哥贪图富贵，为了能和大财阀家攀上亲戚，却先娶了巢皮的侄女作二房。大天二孤高心澈，觉得浩南哥重利薄情，委屈了他的姐姐贱视他的家人，就算浩南哥后来娶了他的姐姐作了三房，也不肯原谅浩南哥，从此便与浩南哥渐行渐远，最后洗心革面远赴西洋研究艺术去了，直至今日也不肯见浩南哥一面。山鸡耿直勇躁，见浩南哥先后与两位兄弟联姻，生怕浩南哥寡淡了他与他的家人，便也逼着自己的女儿嫁给浩南哥，但是山鸡也知她的女儿智浅形拙，讨不得浩南哥的欢喜，便棋行昏招，独闯一个手法高超保安森严的美容整形医院，想要盗取一种违禁药品，让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能收服男人心的绝美佳人，结果却终极技不如人，被医院里的邪恶科学家乱枪打死，横尸郊外！于是浩南哥不得不真的娶了山鸡的女儿，立誓照顾她和她的家人一辈子。巢皮是大富人家的少爷，但却是兄弟之中脑瓜灵光又有远见一个，他看得到浩南哥心中的乾坤之欲社稷之图，又亲眼见到了这富贵之后的兄弟歧途，自知时运难违伴君如伴虎，便金盆洗手退出社团事务，且将自己的万贯家产全部交给侄女打理，深藏功与名，远离黑社会，去荒山野岭中作个普通小混混去了。至此，我们太古混沌十三塘古惑龙兄弟，生离死别，各奔东西，转瞬不知几个千年。唉，如今，那打遍天下无敌手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浩南哥，却是唯一一个拖家带口依法纳税的文明人，每天战战兢兢地守着一栋五颜六色的纸房子，跑不脱，输不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胜者为王，还是事与愿违？”

“哦……皇帝陛下，你的心情我理解。兄弟么，原本就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兄弟们有自己的想法，大哥也有大哥的难处。”

“呵呵，小嘴真甜。但是你知道，古惑龙的浩南哥也是一个神，不过你知道他是什么神么？”皇帝陛下端着茶杯，转身望着耿鸣说。

“啊？”耿鸣愣了，他当然知道浩南哥就是皇帝陛下委婉地指代自己，不过他好像从来也没有想过这种大神中的大神到底是什么神，换句话说，龙神不过是一个尊称，那么这个龙神到底存在于世界上在产生什么功能，他还真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一本历史书或者官方文件阐述过这个问题。

“你过来……”皇帝陛下对着耿鸣招招手，然后又转头，指了一下窗外。

耿鸣起身走了过去，站到皇帝陛下身边，随着他的目光张望。

“这天龙皇帝四个字，送入耳中，世间生灵莫不想到的是那个无生无死吞日食月的擎天怪兽，但是马上就又会想到的是，那芍露崖中的金山银海无尽财帛。换言之，我是不老不死永世荣华的美梦化身。是啊，谁不想超脱生死永享青春健康的生命？但是人有这样的命还不够，人还要这样的命里衣食住行富足无忧。所以，在大多数的人眼光中，我就是全能的神了，幸福神，甚至，霸王神……错了，他们都错了，他们看走眼了。朕不是那种神，所以朕，根本也没统治全世界，也统治不了全世界。朕之所以被那么多人羡慕嫉妒恨，只不过是朕掌握着一项技术专利大神通而已。朕的大神通，无关生死，无关贫富，对很多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文。其实称王称霸造就一番丰功伟业，也并不需要这个我这个神通的保佑。你有我的这个神通保佑，也不见得就能顺风顺水幸福安康。我的这个大神通，不送人下地狱，也不送人上天堂，但是我的确能赏赐给人一座没有大小的宫殿，要住在里面的人们，多快好省地在与时间战斗中，决出胜负。”

窗外是一个耿鸣没有见过，但是也可以说见过很多次的城市。

混沌的雾霭中耸立着一栋又一栋的高楼，但是这一定不是人间的实景，因为所有的高楼中所有的房间的里的屋灯都亮着，空置率0%！——灯光虽有强弱参差色泽变化，但是却都亮着。耿鸣只是不小心随意在一扇灯火前眼光多停留了几秒，他就突然觉得，他与楼中灯火之间的视距逐渐缩小，灯火中的景物也越来越清晰……那竟然是他在陕西的老屋，那火车道旁边二狗的家！家中没啥值钱物事的客厅里电视打开着，《焦点访谈》正在播出，他的前妻方秀铃穿着衬衣衬裤满头大汗地坐在沙发上，正一边用一个水盆泡脚一边吃橘子，他的爸爸带着眼镜，也坐在方秀玲身边，正拿着剪刀切割着一件旧衬衫。

“果然好白啊！中国怎么会有这么白的……”皇帝陛下对象不明地赞叹，“——你眨一下眼睛就可以换回主菜单……我是说，楼群的外观。”

耿鸣揉了揉眼睛，憎恨地问身边的皇帝陛下：“所以，您就是，传说中的，偷窥之神？”

“我这么和你说吧……想要通过这个方式看到一些比较刺激的东西，其实还不如上网来得方便。且能在这一片高楼中，点起灯光，让我看到其中有人物的房间，不到世间住家的十之二三。你不是我，你只能看到你认识的人家，你再随便看看，再想，我到底是什么神。不过偷窥之神向下兼容我，我在偷窥神系中只能算小中层，我的重点不是这个！”

“我们这么做不违法的吧？”

“管他呢，我的律师是空手道黑带。”

“哦……”耿鸣支应了一声，再次放眼望去，凭着直觉盯住一户灯光。

这次他看见了一栋别墅中相对装修豪华气派的餐厅，他的前主任孙世昌坐在饭桌上，阴着脸，夹着筷子翻动着桌上一盘稀泥状的菜肴，当然，桌上还有其它三盘不可明状的恐怖物质。饭桌左侧的孙小菲用手撑着头，眯着眼睛，浑浑噩噩地看着头顶上正在聚集火山灰的爸爸。夏颖涛围着围裙，手缠抹布，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地捧着一大盆看起来更加凶残邪性的某种流质，荆轲刺秦般走到了桌边。孙世昌立刻捂住鼻子，满头细纹怒甩鞭，眼角余光放飞剑，英雄气短地开始朝后面挪椅子。

“据传闻，孙常委的女儿要结婚了呢，婚礼我是要去的。于是女婿就是这个小伙么？”

“初步预定在九月。小涛，努力啊，多炒几盘菜，我的礼金就可以省下来了！”

至于孙世昌家的饭厅里继续发生了什么，耿鸣是在不忍心看了。他纳闷地询问身边的皇帝陛下：“好吧，张仲文家里正打算吃晚饭，我爸爸家里刚吃过晚饭，孙头家里，正在吃晚饭！所以，综合考虑一下，您是晚饭之神！”

皇帝陛下怏怏不乐地看着耿鸣呆呆地说：“你是在装可爱么？”

“某种程度上……是。但是我觉得关键字就是晚饭……您快点儿说吧，您是什么神，你到底打算要干嘛？现在毕竟是应该在吃晚饭的时间啊！”耿鸣不耐烦了。皇帝陛下瞪了耿鸣一眼，伸出一只手，远远地对着窗外的灯火，很随意地隔空一抓。窗口立刻来到他与耿鸣眼前，皇帝陛下再用手指那么一戳，耿鸣发现自己已经和皇帝陛下站在了一间完全陌生的窄小房间。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坐在床边的书桌上，一边哭一边在台灯下写作业，旁边站着一个良家妇女打扮但是表情凶神恶煞的妈妈，手里攥着一卷杂志，全程严密监控着孩子的一笔一画。

皇帝陛下再次扬手，房屋退回了楼群中，他又伸手一抓一点。

这次耿鸣听见了蓝色多瑙河的音乐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又宽又长的桌子，上面鲜花烛台餐点丰盈，一对洋派夫妻南北对坐，一口红酒一叉牛排，吃得文明体面。就在耿鸣伸手想去抓桌子上的牛角包的一瞬间，皇帝陛下再次扬手，他发现他们又回到了陛下的“寝宫”阳台前。

接下来——

刚刚洗漱过，一身白睡衣的王洋，跪在她的卧室中一个用红艳艳的桃花枝搭建内置喜鹊搭桥模型丘比特雕像月下老人玩偶及大量不知所谓的挂件福牌的祭坛前，双手合十，正在很小声地嘀嘀咕咕。

“其实也是我临时起意，看看她在干嘛……于是她还是没有男朋友吗？”皇帝陛下挠着脑门也很纳闷地问。

“唉，她再这样修炼下去，早晚会成为韦陀镇宫之宝的！这妹子，享受的就是过程吧？”耿鸣也很揪心地说。

“王洋对我往日有恩，所以朕如今也想略尽绵薄地报答她一下。你知道么，我前前后后也派了四个还是六个持下界为人，化作绝色高帅富去苏她！但是，不知是小龙们修行不足还是她法力太高，废柴持们费尽心机之后却全部铩羽而归，充其量领了几张好人卡！唉，你说，我要不要派个龙女去试试？”

“不要啊，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韦陀宫有很多优秀的单身男青年需要被包养和腐败啊！这货年纪还小，不必劳烦陛下您如此大动干戈。”

“Fine，Screw her！The show must continue！”

皇帝陛下一扬手，王洋的秘密爱情祈愿间和及她晾衣架上挂着的那一系列“我就是男人”的内衣裤全部滚进了没有人在乎的虚无之中，只见一个如日蚀残红之色的大袖子卷向那鳞次栉比的万家灯火，将那一片浮世绚烂尽情击碎之后，空蒙苍穹洒下亿万流星，颗颗粒粒飞落进了耿鸣的眼睛中。于是乎，耿鸣发现自己身边明明暗暗地闪现出一副又一副的实景画卷。

“看吧，然后好好想。猜对了朕是什么神，朕会给你朕的大神通下最好的奖品。”

深冬的积雪覆盖着一座土坯水井，吊桶的绳索在井台上划出的那一道落着冰渣的痕迹。

瓦数极低光亮昏黄的灯，照出墙面所贴的报纸上昨日的文字，弱小的飞虫围着缠绵了蛛丝的灯泡，流连不舍地激情飞舞。

一个不锈钢洗手池上，挂壁镜下，乱七八糟地堆积着瓶瓶罐罐，三五只大小牙刷和一个刮胡刀插在一个漱口杯中。

床下多少积了一点灰的地面上，有一个打成团的旧袜子，还有一个奶黄色塑料小卡车，及一枚翠绿底的“五万”。

月光敲打着平静的水面，铺着塑料防雨板的小船头上竟然摆放着一个显示保温中的电饭锅。

一只杂毛灰斑的大猫帝王慵懒地趴在沙发上，一条棕皮长耳的大狗贤良淑德地也窝在沙发上，双方都很安静。

如此种种，无数不见人影音声的画面，在耿面眼前一闪而过，从荒村草户，到世家华宅；从庭院深深，到旷野无边；他觉得自己好像化为了一条随着洋流漂泊的鱼，在人间俗景构成流光溢彩的珊瑚林中徜徉穿梭。

“看明白了么？朕是什么神？”

“旅游之神！”

……

“看明白了么？朕是什么神？”

“摄影之神！”

……

“还没看明白么？朕是什么神？”

“龙神智美爱！”

“在哪里？新晋女优么？”

“我是说，您不会就是爱与智慧与美的男神吧？”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再猜不出，你就可以滚了，奖品泡汤了。”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就是多玩一会儿而已。皇帝陛下，您知道我的智商有158么？”

“哦，你想好了说啊。奖品很昂贵的！”

“陛下。其实您已经把奖品赏赐给我了啊。不过那只是试用装算不得真甜头。你一步步地把我连哄带骗地拐到这里来，无非就是要对我做最后的产品说明。你的产品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一门高科技，虽不是万事万灵包治百病，但却对特定型号的人群来说，却是几乎不可戒断没有很快就会死的成瘾性依赖性产品！你一个最妙手仁心慈悲为怀的老医生，也是最辣手无情灭绝人性的毒贩子。因为你发明和控制了这个产品，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倾销征税勒索绑架，你就可以尽情随意地规定篡改是非对错和审判生死。但是很遗憾，我们这些地球上愚蠢的文明生物们，被你的专利产品控制了太久，也很可能永远找不出替代产品了，更遗憾的是，今天当面吐槽你的我，也是那种没有这个产品就会死的动物。”

“嘿嘿嘿，浩南哥告诉你啊，只收保护费的黑社会，充其量是地头蛇。话说你也看见了啊，朕要是不能Cook点儿货，靠什么来养那么多老婆前妻和那一大宫殿的孙儿弟女，靠高中化学教师的工资嘛？算了，交易必须有接头语，你要回答出朕是什么神，朕才会考虑给你出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