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利荣心烦气躁地咬咬牙,也翻过栏杆,朝着坡下跑去。
可是他刚刚摸到湖底,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男人的惨叫,原本去追张仲文的几个神龙会员突然连滚带爬地捂着脸抱着头又折了回来。
“这不可能!他根本打不过你们!你们这群饭桶——呃?”怒嚎的耿利荣突然在隐隐的黑暗中发现了一个比红衣男鬼更诡异更恐怖的事物。
“这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他望着黑暗中渐渐现身的人影彻底抓狂了。
“堂,堂主!前面来了,一个,宝,宝,宝剑女侠!”脸上似乎被抽青了一块的神龙会员来到耿利荣身边,仓惶地指着对面气定山河踏泥而来的人影说。
“滚你妈的!你妈才是宝剑女侠,你们全家都是宝剑女侠!”耿利荣飞脚踢开自己的手下,眯着眼看着渐渐走入光影中的人物。
“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耿利荣也要崩溃了。
来者,应该就是一位普通的中年妇女;运动弹力裤,耐克运动服,黄脸婆思春小烫头,但是却用着一幅白纱巾朦胧地遮住了半张脸,姿态非常专业也非常端正地,提着一把宝剑——或者说,群众体育健身所使用的太极剑,之类的东西。
“黄胜曼?你发什么疯?”
耿利荣却一眼就能识别出前面的来的所谓宝剑女侠就是黄勇健的姐姐黄胜曼——鸟人自有鸟样,天虽然黑点儿但是这么大一只猫头鹰还是很好认的。
“哼?我不和你这种战五渣废话!我弟弟在哪里?”
黄胜曼手持兵刃,开门见山地斥骂。
“你……你一个人来的?”耿利荣费解地问道。
“对付你们这些宵小鼠辈,还要几个人?单凭我一人一剑,足矣!咳……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我刚刚离开县城这才几步啊,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就敢在你们太岁姑奶奶的地盘上撒野了?”
黄胜曼捏着剑鞘,指着堤坝上方广场上黑压压乌泱泱的人群,指着面色阴沉目露凶光的海美志,放声大喝。
“你想要干嘛?”耿利荣很是害怕地倒退了几步,所有靠近黄胜曼的神龙会员们都更加不靠近了她几步。
如果共富县城内非要说有一个人会武功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黄勇健的姐姐黄胜曼。 而且她的武功水平是经过公开的实战验证的高超,别的黑道上的轶闻暂且不提,如今正职是县高中公会干部的黄胜曼,曾经一人打败过全县所有的男体育老师,且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胜利绝对不得益于她的容貌。
一介民女的黄胜曼为什么会身负高深武功呢?
因为她是一名转业的武装特种兵。
她为什么会是特种兵呢?
因为她读书成绩不好,何况女儿家何必留恋仕途,能最多快好省地随便混点儿文凭就可以了,黄胜曼12岁就被送进了体校学习足球,并作为中锋兼队长带来共富县少女足球队夺取了共富县历史上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十富县青少年足球联赛冠军,但是这么辉煌的成就也不足以要她能进省女子足球队继续深造或许将来能为国争光什么的,于是她相当于初中毕业之后在家里混了两年会后就光荣入伍参军了。因为强壮的身体素质和凶残疯狂的性格,她很快就被招纳进了陆军特种部队,成为传说中的军旅霸王花,但很可惜,她不是军旅美女霸王花,所以,她在部队里也没嫁出去,年纪不小之后表面上是光荣退伍实际上是在部队里混不上去又占地方,所以十年后就转业回家了。
简言之,在一个县城的程度下,如果说神龙会内真的有过第一武功高手的话,那么也就是黄胜曼了。
不过黄胜曼如今却也不再是神龙会员。
那是因为在十五年前,身怀绝技武艺超群的她,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爱情!轰轰烈烈地宣布金盆洗手,脱离神龙会不问江湖事,打算嫁为人妇归隐田园相夫教子。黑社会当然不是她想离就能离地,她和她的夫君爬雪地滚钉板上吊喝药手指插电源摆出双双以身殉情为了真爱自绝天下的手段和气势,终于感动了神龙会长和一干长老,终于家法开恩,普世价值暂时获得胜利,大家在欢笑和眼泪中祝福了这一段终成正果的邻里良缘,是为一段佳话。
可是谁能想到佳话很快就变笑话呢?黄胜曼和她的爱人为了能够脱离江湖皆为恩爱太平夫妻闹了八个月,但是这段来之不易的婚姻却只维持了十八天,在神龙会员主要会员们赶礼还都没赶完的前提下,夫妻双方已性格不合为由协议离婚了。
好吧,谁没年轻过呢,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傻事呢?
擦干眼泪,抛开烦恼,生活再继续!
但是请把上述类似故事情节在十年内重复至少五次。
然后再加上各种婚内,会内,县内,婚外,会外,县外,每一次都哭天抹泪匪夷所思搞到街知巷闻黑白两道万人空巷的黄胜曼被嫌弃的一生情景现场表演八百次。
好吧,她的生活要继续的话,神龙会就继续不下去了。
于是结婚过于频繁忙碌的黄胜曼被开除了神龙会籍,神龙会会员们假装这个女人不存在。然而人家黄胜曼也不在乎,她每天不是在忙着结婚就是在忙着离婚,也没空做黑社会的事。当然,她的名誉状况和她的武功水平没有关系,她真的很能打——不然也不会离这么多次婚守那么多次寡,活到今天还神采奕奕神清气爽的。神龙会的生存和发展中有一个眼中钉,那就是那个公安战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女教母,二就是这个肉中刺的结婚克夫狂丧门凶星黄胜曼,刺就算拔出去了伤口还在,神龙会中,尤其是男性,看见这个女的基本都绕路走回家还要跳火盆去晦气的。
“哼,果然,还是有不知好歹不怕断子绝孙死一户口本的傻逼给你通风报信了。怎么着?你还记得你有个弟弟啊。原来,你还是有半点儿人性的。”
海美志撂腿踩着着湖边的栏杆——栏杆有点儿太高了,她把脚踩上来之后也有点儿后悔,这样非但不霸气,倒是有几分像是老大妈在强练芭蕾舞的感觉,算了,都放上来了,总不能再灰溜溜地拿下去吧,坚持一会儿——极尽轻狂甩着丝巾对黄胜曼说。
“海小红,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家小文弟弟怎么招惹你了?你为何要为难他,你把他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到他一根寒毛,我黄胜曼发誓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黄胜曼用未出鞘的剑指着海美志器宇轩昂地说。
“……你家?小文弟弟?”海美志吐舌惊诧。
“哼,我受到短信密报,你今夜要在龙眠湖畔杀掉我弟弟,我中途就跳了火车,连夜赶来相救!”
“你为啥要跳火车啊?你怎么跳的啊?”耿利荣真的害怕了,他不是害怕黄胜曼的武功,而是在害怕黄胜曼的智商。
“火车路线绕弯,到城里再过来怕是来不及了。我和张仲文交往时日虽短,但是情比姐弟深!我一接到短信,心想,这火车不跳也得跳了,若是跳晚了,怕是我小文弟弟性命不保!他人呢,他人在哪里?小文弟弟,你不要怕,姐姐来救你了!”
黄胜曼情绪激动地握着剑柄,双眼饱含深情,盈盈凝望,纵声呼唤。
“你不是从他逃跑的方向过来的么?你没撞见他么?他什么时候成了你弟弟了?你知道你自己的弟弟在哪里么?”耿利荣惊恐地问。
其实张仲文就在黄胜曼身后正北方五米处,他跑得正欢呢,突然迎就来了一棍,击中了他的肚子,然后一个不知道是扫堂腿还是过肩摔,的他就被掀翻打倒在泥水中,虽然意识还算清醒,但是暂时爬不起来了,所以就干脆爬在黑咕隆咚的泥地里,咬紧牙关大气也不敢出地观察着前方能观察到的一切——好像这样更加安全,他不跑,不发出声音,于是坏人们好像也很难发现他。
匆匆行路心焦气躁的黄胜曼适才是在湖对面遥望灯光,不小心失足掉进了坑里,跄了一嘴泥,太难看了,所以用怀里的丝巾围住了脸。发现湖底没有水之后,心中大喜,拔足狂奔;哪曾想临要到对岸的时候,迎面跑过来一个没头大苍蝇之类的东西,乌七码黑她听见神龙会的呼喊声,自以为那是神龙会的傻逼,那么老娘先见谁打谁,能撂倒一个算一个。
“二狗子,你少来这套,逼我抽你啊!快说,我心爱的小文弟弟在哪?”黄胜曼举起宝剑当棍子用,威胁一脸苦相的耿利荣。
耿利荣呆呆地指着黄胜曼身后的黑暗处说:“我说了啊,朝你身后跑了!”
黄胜曼面色一变,坚决不相信,举起宝剑当棍子使,迎头就朝耿利荣的面门打去,耿利荣撒腿便跑,黄胜曼追出去五步不追了,转身走向灯光下,气哄哄地蔑视着围栏上的那群神龙会。
“大曼,这么说,你在我们会里名声臭了,但是还挺有人缘的呢。”海美志突然眉飞色舞地先开腔了。
“这很奇怪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会里这么多兄弟姐妹,你以为他们人人都会甘愿看着你这个丑婆娘无法无天倒行逆施么?给我通风报信的人多了去了,我从傍晚到现在收到了至少五百个短信!”
黄胜曼没有说假话,神龙会里的女会员们还是有相当的基数们不想看见黄勇健就这么命丧黄泉的……女人在想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海美志笑嘻嘻地问:“呵呵,是么……谁告诉你的其实无所谓啦。于是你拿着家伙,打算来我们会里劫人么?我再把话问清楚哦,你这是来劫谁来了?”
“当然是老乔大姐家的儿子,我那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弟弟,张仲文!”
黄胜曼理直气壮无愧天地地回答。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神龙会的赔钱女会员们给黄胜曼发的呼救短信理所当然地说的是:你弟弟被海美志抓了,带到了龙眠湖,速来搭救,之类的话。虽然大家都知道黄胜曼平时对这个弟弟好像也没有啥姐姐的样子,但是生死关头,安娜也同样被擒,她们能想到的报信对象也就是黄胜曼了……手机短信不管是拼音还是五笔还是手写,输入你弟弟都比黄勇健要简单快速,话说回来,黄胜曼真的也就这一个弟弟,而且,能与海美志发生血海深仇级黑道风云的弟弟,也就只有黄勇健了,不然还能有谁呢?
不过果然女人也不知道女人都在想什么。
正坐夜车带着才艺表演用剑(木制)打算远赴广州参加电视相亲节目的黄胜曼刚躺上卧铺就收到了“你弟弟有危险”的短信,于是就决绝地弃票弃行李掰开车窗跳车了——因为她知道,或许,这是上帝赏赐给她的千载难逢的英雄救美博君真爱的机会了,过了这个村,以后再没这个店了啊,此时不跳,更待何时?
在她骚动的灵与肉中,她现在只有一个弟弟,还是可爱的弟弟,俊美的弟弟,需要保护和她无限量母爱的弟弟,那就是半个月前终于以结婚为前提被介绍认识的张仲文——她以前也不是不认识张仲文,但是都不是以结婚为前提约会交往的——至少她自己以为自己是在以结婚为前提在和张仲文交往。
也就是说,在黄胜曼的不老芳心中,“你弟弟”这个字眼等于“张仲文”。
海美志打量着来势汹汹的黄胜曼,很小心很崇拜地问:“所以,你的弟弟又成了张仲文,你们还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那你知道,你那个不能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你们俩同一个爹妈生的,曾经在一个户口本上的,你的弟弟黄勇健在哪里么?”
“啐——”黄胜曼嫌恶地翻了白眼吐了一唾沫,冷冷地说:“我能管天管地,管得了破鞋朝哪里滚么?那还用想么,都这个点儿了,破鞋当然挤一个烂门槛里。海美志,我就知道,你是看见安娜那个老骚货终于破鞋上坑打算和我弟弟搭伙过日子了,你也按捺不住了,见我小文弟弟一表人才身材硬朗便夜夜垂涎暗暗磨爪了吧,可惜鲜花是不会自己插在牛屎上的,你唯一的本事便是用神龙会长的架子来欺男霸女——可惜啊,你这套以多欺少的江湖把式在我黄胜曼面前没用,哼,我今天偏就要和你们神龙会杠上了!再不放人,我就要宝剑出鞘,替天行道,魔挡屠魔,佛挡杀佛!”
海美志懒洋洋地扭头对身后的会员们众说道:“把她也按死吧……那对贱人相伴黄泉的路上,有这样一个欢天喜地的大姑姐插科打诨也不错。”
呼喝之声再次响起,广场上连载带翻地冲下来至少二十几名神龙大汉会员——其中不乏神龙大嫂会员;赤手空拳者有之,棍棒双持者有之,把黄胜曼团团围住。
刀光剑影,风雷霹雳,十秒,或许十一秒之后。
神龙大汉们已经把黄胜曼按到在泥水里,且几名神龙大嫂为了防止她其身,用各自的屁股把黄胜曼从肩膀压到小腿,在她身上坐了一排,其中一名神龙老大妈双手握着黄胜曼的宝剑,用膝盖一磕,将宝剑断为两截,丢进黑暗无尽处。
中华武功可以强身健体,可以扬名立万,可以走红国际,可以升华精神陶冶情操充实生活千好万好各种好。但是,少林寺没有成为国防部是有原因的,武术在任何一个时代的普及和繁荣对整个社会的犯罪率都从来过没有任何正面影响。现役男特种兵都不敢在大街上打架,何况黄胜曼一个退役中年女特种兵?
“好了,你们快去把张仲文给我抓回来,他跑不远!”海美志不耐烦地继续吩咐自己的手下,“现在我要构思一个精美玄奇的创意,想想如何一起收拾了这个女神经病。嗯……什么声音啊?”
海美志和一干神龙会员们突然听见寂静的深夜中,传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轰鸣声,隐隐可见一对闪亮的大灯泡好像怪兽的眼珠子正从稀疏寥落的松树林后面傻兮兮地瞪过来。
“我靠!这是压路机么?”海美志掐着腰骂道。
那巨大的冒着黑烟的机械车辆不算快也不算慢地爬上了广场西侧的小山坡,然后在一阵吱呀声中停住了,又过了几秒,一名神龙会员端着海美志的手机走上前来,值得一提的是,手机铃声是“高山上槐花开”。
海美志皱了一下眉头,拿起手机就喊了起来:“你既然都到广场边上了,还打什么手机啊,浪费我的电话费!”然后她就把手机挂掉了。
于是那台又像拖拉机又像坦克的机械再次轰鸣,摇摇晃晃地滑下了山坡,碾压着那原本也看着很闹心的园艺花草,气势汹汹地开进了公园广场。海美志气鼓鼓地走向这台大车,望着驾驶楼很纳闷地大声问:“李厂长,你把铲车开到这里干嘛?”
在光源辐射范围内,大家都看勉强清了这台奇怪的车辆的造型。
很难很难说,这是什么东西,这是否是应该存在于现实中的东西。貌似拖拉机的履带上面托着一个一个很有可能是坦克舱的东西,但是前方却又有一个孤高明显的的驾驶楼,车前面装着一个巨大的铲叉,坦克舱上面却还装着至少两个吊臂,无数外行人不懂内行人可能更不懂的零零碎碎的部件和载体把这辆大车搞的活像一个活动的钢铁垃圾山,不过山头中可见一个驾驶楼,门窗关的死死的,外人看不清里面模糊的光芒中藏着什么更可怕的妖怪。
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扩音喇叭里传出了一个情绪很不快的女声:
“这不是铲车。这是李氏1180KW四涡轮履带箭载吊铲喷洒收割一体机——我的最新科研成果。”
海美志咬着小指甲,胸闷气短地打量着这所谓啥啥一体机,心虚地问:“好吧,好,好……厉害!李厂长,谢谢你的安排,安娜和黄勇健已经在落我的手里了,剩下就都是我们神龙会内的事了,你不用也最好不要插手。哦?难道说,你是想来围观欣赏这对奸夫银妇的双双惨死?可是你那么多辆奔驰宝马不开,为啥要开一辆铲车大老远的来这里?话说,这玩意儿不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