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璧道:“你觉得你能生擒他么?”
冯古道在心底里琢磨着答案。
若说能,是夸大,说不定薛灵璧又是一脚将他踢下床,让他三更半夜地抓人给他看。若是不能,则显得他很无能。
薛灵璧道:“犹豫便是答案。”
若心中有把握又为何要犹豫?
冯古道叹气,“我学艺不精。”
“我知道。”
薛灵璧承认的这样爽快,让冯古道心里颇不是滋味。“那侯爷为何还要举荐我?”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徐徐闭上眼睛道:“权当你这几日鞍前马后的苦劳吧。”
冯古道刹那心里生出一种感动,就如当年头一回得到师父赞赏的感动。多日来的艰辛并非没有代价的,虽然,它来的有些迟,又有些突如其来。
人的心情一旦跌宕起伏,便很难入眠。
尤其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冯古道思索着如果这时候将薛灵璧晃醒,让他陪他聊聊天,那刚刚到手的肥缺会不会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或许老天也感受到他的无聊,故意让窗前闪过一道黑影。
他猛然坐起身。
薛灵璧不悦地睁开眼睛,“吏部的事是预想,本侯还没有最终决定。”
果然——
冯古道觉得刚才的担忧并不是没道理的。
“我好像看到有黑影从窗外掠过,”为了保住还没到手的饭碗,冯古道解释得详细,“看身法,不是普通人。”
薛灵璧知道他虽然会撒谎,但绝不会撒这种一揭就穿的小谎。
他跟着坐起身。
明月西移,光渐渐从这边照到那边。
冯古道深吸口气,正想再解释,就见薛灵璧的手在床铺上轻轻一拍,整个人就势送了出去,如鸿毛过绿水,只留下淡淡轻痕。
房外传来轻微且细碎的脚步声。
薛灵璧猛地拉开门,左脚轻点,蹿了出去。紧接着外头便传来短兵相接声。
冯古道慢吞吞地下床,拿起鞋子,不紧不慢地穿着。
在这期间,书房也传出呼喝和打斗声。
他穿完衣服,又顺手拿起薛灵璧的靴子,悄悄地走到门口,确认打斗处不在门外,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侯爷?”
他刚出声,便感到一阵极阴冷的寒气冲自己的面门袭来。
显然,除了和薛灵璧、梁夫人缠斗的对手外,还有人在一旁伺机在侧。
袖中剑早已经在他遇到泥石流时下落不明,此刻他手中唯一能够阻挡的便是一双鞋子。
“看暗器!”他将其中一只靴子飞了出去。
靴子的破风声显然很大。对方不敢轻忽,连换了三个身形才避让过去。
门突然被一脚踢开,苍白的月光一下子洒了进来,与从书房透出的烛光一起将屋子里的几个人头照得一清二楚。
冯古道一骨碌溜到薛灵璧的身侧,苦笑道:“侯爷,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印证武学的机会就多了很多。”
薛灵璧一掌击退跟着他追来的蒙面刺客,没好气道:“你以为本侯一天到晚都打打杀杀么?”
冯古道左躲右闪,“我几乎如此以为了。”
薛灵璧眼角瞥到一把长剑向冯古道的后背袭来,却视若无睹地将头移开,全心全意对付自己面前的两个刺客。
待那把长剑贴近冯古道脊梁骨的刹那,他才有所觉,慌慌忙忙地扑倒,就地一滚,才堪堪避了开去。
薛灵璧嗤笑一声。
冯古道狼狈地挺身站起,冲书房跑去,“我去看看夫人!”他总算小心,在这样的时刻仍不忘替梁有志隐瞒身份。
屋子狭小,从东到西也不过几步。
这么多人进屋已嫌拥挤,更何况打斗?
冯古道刚跑了两步,便察觉前路被堵死,后方追兵赶至,他已是进退维谷。
而薛灵璧那边又有刺客从门外闯进来,顺道关上了门,显然是想瓮中捉鳖。薛灵璧武功虽高,但是碍于腿脚不便,难以分心他顾,指望他来救援也是不能。
正当夹击冯古道的刺客认为他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待人宰割之际。一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轻轻地在他们的剑身上弹过,手中剑顿时控制不住地朝彼此攻去。
其中一个刺客在手碰到剑身的刹那已经发现那只手是属于冯古道的,但是他的招式太怪,速度太快,令他变招不及。
冯古道趁他们互攻的刹那,身如蚯蚓,滑溜地钻过空隙,一只脚踩进了书房。
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望着漫天飞溅的血花和冲他倒来的刺客,他不假思索地一转脚跟,身影顿时移离一尺开外。
梁夫人一边奋力御敌,一边不忘赞叹道:“好俊的轻功。”
冯古道眼角微跳,躲过另一个刺客的攻击,干笑道:“这轻功我练了十几年,也是头一次做到。”
梁夫人慢慢地朝他靠来。
梁有志躲在她背后,手里却抱着一叠纸。
冯古道踢起刺客尸体旁的剑,伸手接住,转身上前接应。
梁夫人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一来是因为有冯古道的接应,让她身上压力骤减。二来是她从刚才便怀疑刺客是他们引来的,但见他御敌认真,不似作伪,才打消了念头。
“屋外有四个刺客,这里三个……一共七个。”冯古道的手臂渐渐有些举不起来,大多数时还要靠梁夫人接应他。
梁夫人目光一凝道:“冯爷,你照应外子!我来!”说着,单脚一挑桌子,连蜡烛带书一起冲刺客飞去。
其中一个刺客连退两步,反手将桌劈开。
烛火两分,一落在房外,一落在书架上。
火瞬间高涨。
冯古道望着里外两簇越来越大的火光,苦笑道:“梁夫人,我只是想请你坚持到侯爷进来收拾他们。”
像是印证他的话,薛灵璧接连一个刺客从房外一闪而过,压在那团火上,以身扑火。
紧接着又是两个。
最后一个刺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进来。不过恰好撞在冯古道正要回转的剑尖上。
那刺客临死前的回眸令冯古道感触颇深。
那目光无论如何都像在控诉他为何不把剑收好,随便拿出来乱戳。
书房里的火势越来越旺,让三个刺客也不安起来。
尤其是薛灵璧握着剑,一拐一拐地走到房门外时。他面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额头细碎的汗珠可以看出此刻正忍受着剧痛。
冯古道反手抓过梁有志,将他掩护在身后,慢慢地朝薛灵璧移去。
梁夫人见此,立刻帮他断后。
薛灵璧瞄了眼冯古道,突然剑出如风。
两个刺客只见眼前两朵剑花如水花般闪烁着白光在面前一闪,便眼前一黑,一命归西。
剩下的刺客已是汗湿后背,一半是被越来越大的火热的,一半是被吓得。
冯古道趁机带着梁有志和梁夫人朝外冲去,嘴上不忘鼓励道:“侯爷,全靠你了。”
薛灵璧嘴角一撇。
刺客紧张地望着他。
薛灵璧却没有出剑,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抽身缓缓向外走。
刺客忽然大喝一声,朝他的后背袭去!
薛灵璧头也不回,反手一剑。
剑带起银光,轻轻地划过刺客的咽喉……血如红线,喷溅而出!
16患难有理(六)
冯古道见薛灵璧慢慢地走出来,拍马屁道:“以侯爷的武功,解决他们果然是小事一桩。”
薛灵璧道:“本侯只是想想看看你的武功是否值得本侯下注而已。”
冯古道知道他是指举荐他做官的事,屏息道:“那结果呢?”
薛灵璧似笑非笑,“或许。”
……
这说与不说有何分别?
冯古道意兴阑珊地转头,却见梁有志和梁夫人望着那房屋内的熊熊火光发怔。
其实从他离开书房的时候就知道以火势蔓延的速度来看,救火已是徒劳,不过他还是尽人事地问道:“要不要扑火?”
薛灵璧瞄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虚伪。
梁有志回神,情真意切道:“多谢冯爷挂心,这一切都是天意。”
冯古道自以为脸皮奇厚,但是面对他这样真挚的表情,脸却不由自主地一红,“呃,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若非冯爷和侯爷出手相救,我夫妇早已葬身刺客剑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梁有志拉着梁夫人齐齐拜。
冯古道连忙侧身让开。
薛灵璧倒是受得稳稳当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梁有志踌躇之际,梁夫人已经恨声道:“既然顾老贼一定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就送到京城去让他杀,看看最后究竟是他死还是我亡!”
梁有志大惊,“你切莫冲动!”
梁夫人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屋子,双眼通红,却是半愤恨半委屈,“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要继续躲躲藏藏下去?”
薛灵璧冲冯古道一指那塌陷的火屋,“你快去收走屋旁的木柴,以免火势蔓延到他处。”
冯古道笑道:“侯爷考虑得真是周详。最周详的是,居然是现在才想到。”
薛灵璧眉头一跳,他身如矫兔,朝那屋后跑去。
薛灵璧等冯古道走远,才道:“当年的事,恐怕另有隐情吧?”他盯着梁有志。
“能有什么隐情?!”梁夫人不假思索地喝完,却见梁有志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薛灵璧轻描淡写道:“既然没有隐情,那么此事本侯一定会彻查到底。无论是有心无意,顾相意欲杀害本侯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绝非恩师所为!”梁有志急道。
梁夫人的眼珠差点瞪出来,“你还叫他恩师?”
梁有志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恩师如此待我,实是为了帮我脱罪。”
薛灵璧嘴角一弯,似是早有所料。
梁夫人道:“你当日明明开仓有功,为何要脱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