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根本无法入睡。他已把当时所有参与谋害他的人报复个干净,难以抑制的痛苦依旧夜夜将他从皮到骨地吞噬殆尽,甚至不能闭眼,只能靠酒来助眠。
这一日宫沂南又喝多了。
一杯接着一杯,再次醉的不知今夕何夕,旁边默默跟着的侍卫和在周遭作陪的美人们都不敢劝,本有意传位于他的老皇帝也因此而改了旨。满京都谁人不知厉王爷威名赫赫权势滔天,如今不做争皇夺位的枭雄改行成了日日去温柔乡买醉的浪子,上赶着向他投怀送抱的竟比以前多出数十倍。
因为以前的厉王气势凌厉,只可远观不敢靠近,现在的厉王却仿佛跌入了凡尘,纵然是座峭壁陡岩,却更引人登攀。而宫沂南也挥金如土来者不拒,短短一个月,竟是惹得什么才艺双绝的花魁、温柔婉约的闺秀、出身名门的官家小姐甚至美艳的敌国奸细,全暗许了一颗芳心。
明明除了喝酒,宫沂南什么都没做过,他甚至不让那些作陪的美人们笑或者说话,只需要她们像木偶一样及时在他杯子喝空的时候把酒倒满。已经两坛酒下去了,宫沂南却莫名觉得自己越喝越清醒,周围继而一片灰白,连旁边的喧嚣也尽数不见。他轻晃了下头,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浅浅的声音:“厉王。”
宫沂南一下子顿住了。
那是小熙的声音,是他的小熙在说话。
瞬间连呼吸都停了,匆忙循声处抬头望去,当真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脸庞。少年正直直看着他,眼睛里面写着担心,精致的眉头微皱着,“别喝了,不然第二天会犯头疼的。”
他的眸子依如往日般明亮好看,就像雪山顶消融的积雪汇成溪流,清澈见底又凉爽沁人,每一次被这双眸子望着的时候,宫沂南胸口鼓胀的欢喜都几乎能将他撑破,连呼吸都温柔下来。
宫沂南整颗心狂跳,唇角已无意识带上笑,急切的起身去抓夏熙的手,“小熙!我……”
男人低沉且透着深深爱意和浅浅愉悦的声音充满了磁性的魅力,然而话没说完便停住了。眼前的少年竟在他抓过去的同时消失不见,旁边的声色光影哗的一下旋转回来,宫沂南恍惚四顾,只看到了惊讶的美人们和面露忧色的贴身侍卫,而他呆呆站着,手里握的是一片虚空。
宫沂南唇角的笑还没褪去,脑中还有些迟钝的没反应过来。
可心底的痛已经铺天盖地的翻涌,现实又一次用最冷酷的方式狠打在脸上,割肉剔骨般的难受让他恨不得直接把心脏挖出来。那张足以令无数女子迷恋的英俊面庞在此刻呈现出一种既痛苦迷茫又深情绝望的表情,竟让人无比心动,离他最近的正是全京都名气最响的花魁,语气已难掩爱意和担心:“王爷,您没事吧?”
有经历的男人往往更有魅力,惹得人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能用爱来拯救他脱离情殇苦海并被他接纳的幸运儿。宫沂南也的确有这个本事俘虏人心,他征战四方,自有敌军举国败降,他入朝参政,自有手下助他翻云覆雨,他迷醉在不归之地,也自有佳人真情的倾心和守望。除了年幼丧母且身中胎毒外,他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一帆顺遂,也因此自高自大,以至于失去了此生唯一爱的少年。
而失去夏熙,不仅仅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只要微微一笑就能让他所有的烦躁都消失不见,再也不会有人让他体会到期望欢喜和眷恋,再不会有人能让他感觉到暖。还意味着从今以后他不论做什么都再也看不到那个能让他心动的人、那个生命里无可替代的珍宝,意味着就算翻天覆地也找不到他的身影、穷极一生也等不到他回来。
更意味着,他整个人从心脏部位被挖走掏空,空荡荡的漏着风,变得丑陋且卑微。
而夏熙不仅是他爱的人,还是他从很早以前就在心底隐秘深藏着的一个梦,不带任何算计的,毫无心机的,温馨美好的,纯粹只为他而笑的最甜最软的梦。
忍不住又回想起和少年的第一次见面,他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笑,就像阳光直接照入心室,让他整个人都跟着明亮起来。
“王爷,”见宫沂南沉浸在恍惚中毫不理会,花魁大着胆子又柔声道了句,“您还是少喝一些,不然第二天会犯头疼的。”
宫沂南终于转头望向她,一贯冷峻的面容被烛光染柔了三分,凤眼微挑,眼梢带着醉酒的薄红,周遭的一切都在男人那双醉意朦胧又深邃如潭的漆黑眼眸下慢慢失色,“……你说什么?”
女子一时不由得看痴了,呐呐的依言重复了一遍,却不料话没落音竟引得对方的突然动怒,整个人都被掌风拍落在地。忍痛抬起头,只见他神色冷如冰霜:“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学他说话?!”
宫沂南说完却又焦急起来,不安的摇头自语:“不行,我不能乱发脾气,万一给小熙看到,惹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他绝对是疯了。
连宫沂南手下最忠心最睿智的司徒淂都这样认为,何况是其他人。有知道些内情的下属实在看不下去,竟费劲心思找了个漂亮的少年送来。
这些日子送少年给厉王的为数不少,并没什么稀奇,稀奇的却是眼前这个少年的脸竟和夏熙有九分相似,宫沂南看到他的那一瞬便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