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是不需要别人来证明,可无论怎么说,夏炎都还只是个大四的学生。第一次导戏就能入围这种大奖,说他不紧张根本是不可能的。不去展映现场,大概除了忙论文以外,也有这个因素,不敢去看观众的反响究竟怎么样,不敢看到有人说不好,所以才想一时逃避。
韩竟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又默默陪了他一会,只说了一句:“放心吧。”
展映也是韩竟第一次看到《父亲》这部片子。之前除了在夏炎送他的短片里看过一些片花以外,连正式的预告片都没看过一个——夏炎好像也根本没剪过预告片这种东西。放映厅里的灯光黑下去的时候,韩竟只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仿佛终于实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愿望那般,无比轻松的慢慢舒了一口气。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夏炎所导的电影。
虽然两生浸淫电影,对于镜头语言到底怎么运用,有哪些套路和风格,韩竟其实研究得并不多。他本来就不是科班出身,对于“演而优则导”这种事也不是那么认同。演戏和导戏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才能,坦率地讲,他自己也清楚,就算戏演得再好,导演的才能在他身上也是没有的。
比如现在,要让他去把夏炎那些镜头一个个掰开来,分析哪个好哪个不好这么安排是为了做什么实现什么效果,那他真心做不到。让他去看电影,跟大多数观众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外行看个热闹,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然而拍电影的人,他却太熟悉了。从头到尾,韩竟都可以从那镜头里看到夏炎的影子。他的观察事情的角度,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他这个人作为导演的存在本身,都能从他的电影里,极其直观地展现出来。
这部电影,讲故事的视角太冷静了。甚至可以说,不是冷静,就是冷。
正因为冷,才能无比犀利地切中要害,将最震撼的效果直接送到观众心里。电影的故事本来就冷,而这种冷静到了极点不带丝毫同情的展现方式,又将这种冷推到了极致,让人不寒而栗。
韩竟无法想象,这竟是夏炎拍出来的作品,一个还没满20岁的学生,能够对镜头这样熟悉,把镜头运用到这种程度。
可是同时他又觉得,似乎只有夏炎,只有那个眼中的世界满是荆棘的孩子,才能拍出这样的电影。
放映结束的时候,放映室里很长一段时间,仍没有一个人说话。
灯光再次亮起来,韩竟拿手机拍了一张放映室的照片。给夏炎传过去,只附了一句:“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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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电影节时间是2月5号到15号,正好赶上春节。去年春节夏炎许愿,还说希望新一年的春节在夏家本家过,这会儿别说夏家本家,连自己的小窝都回不去了。
他俩带上周礼一起叫了客房服务。这边只有西餐,怎样也不可能像在中国那样丰盛可口,出门在外也只好将就一下。
一起大吃了一顿就算年饭,仨人开始分别打给家人拜年。韩竟跟陈曦那没什么可说的,说什么也不能忘了早生贵子一胎生俩,弄得陈曦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削他。
周礼则是打给他爸,打了两次周东越都没有接。他无奈地耸耸肩,改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他是跟没事人似的,夏炎早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了,恨不得顺着电话爬过去,跟那个周东越好好说道说道。周礼发完短信一抬头就对上夏炎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把他乐得不行,“我自己都没生气,你在这先气上了。”
“……哼!”夏炎当然知道人家事轮不到自己管,可是心里就是过不去,最后还狠狠白了周礼一眼。
等到夏炎打给夏耀荣,那就愉快得多了。父亲接到老幺的拜年电话当然格外开心,跟夏炎聊了好久,还说一家人好不容易过年聚到一起,单单就缺夏炎。果然那头夏霖和夏奕都在,夏霖没多说什么,倒是夏奕还嘱咐他注意好好休息别熬夜。
为了在一起有过年的氛围,仨人打电话都开了免提,夏炎这会说什么,剩下那俩也都听得一清二楚。韩竟听到夏奕的声音就微微皱了皱眉,去看周礼,对方脸色也暗了一下。
年底以来,星耀内部大换血,夏奕也已经被暂停职务,总经理权力由夏霖暂时代为行使。虽说这都是董事会的决议,但这里面是谁针对他,凭夏奕不可能不知道。就是这样,这个人还能够若无其事地回夏家吃年饭,一派其乐融融毫无嫌隙的样子……这底牌到底是藏得有多深?
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可这么看来,恐怕还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毕竟这是过年,中国人都有过年不谈公事的传统,韩竟跟周礼也只是在心里过了那么一瞬,就把这事暂且放下。夏炎电话打得尤其长,最后还是拉着姐姐说了半天,也学韩竟当起了催婚党,让她早点给自己找个姐夫。
等挂了电话,小孩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蓄谋已久,看着周礼贼兮兮地笑了两下,“师兄,你喜欢我姐吧?”
“咳咳咳咳……”周礼一口香槟差点喷出来,连连摆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夏炎继续说道:“你可别否认,我都看得明镜似的。要不要趁现在给我姐打电话表白?正好我再给你说说情。你想,我姐一年到头有几天是不谈工作只谈私事的啊?你不把握这个机会,下次不知道要再等多久喽!”
周礼咳了半天才止住,拿求救似的眼神去看韩竟。韩竟摊摊手,认真说道:“我也觉得这提议挺好,反正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捡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表白。”
呃……
周礼哪会不知道,这俩人说得头头是道的,其实就是想看自己笑话。可他对女王那也是真来电。周大少抓了半天头发,最后一咬牙还是把号码拨了出去。
第167章 得奖
韩竟跟夏炎一心等着看戏呢,哪知周礼等夏霖一接起来就关了免提,捂着电话跑洗手间说悄悄话去了。夏炎还过去趴在洗手间门上听了半天,回来苦着脸朝韩竟摊了摊手,“这货竟然开了水,啥也没听到。”
俩人等了半个多小时,战完了六局O2lib,才见周礼从洗手间里出来,一脸惆怅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夏炎失望得不得了,反倒还要周礼反过来安慰他,揽着他的肩膀拍了好几下。“急什么啊,来日方长,机会还多着呢。”
剩下五天才到颁奖典礼,夏炎被论文压着,只能眼泪汪汪窝在酒店里,没日没夜跟电脑较劲。周礼到这种场合最如鱼得水,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去,拉关系谈合作,给自己的小工作室拓展人脉。韩竟三天陪着徳劳因和《秘宝奇航》剧组,还有两天,就把柏林的景点大致逛了逛。
他也没找人陪着,全靠自己查攻略自己走。每到一个地方,便拍几张照片给夏炎发过去,因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照的都是些风景照。
晚上回到酒店,小孩特认真地扑过来,拿着手机指给他看:“你的构图有问题呀,你看这张,左边太空了,这张,重心不稳,还有这张,还有这张——”
夏炎指着手机滔滔不绝地给韩竟讲了半天,不仅有问题还有原理改进方法注意事项,一条一条讲得特清楚,结果一抬头就见韩竟正捂着嘴笑个不停。
“你别笑啊!”夏炎懊恼地说道,“摄影可不是会按快门就行,要注意的事可多了。你记住我说的话,照片照出来绝对比你现在这样好看。”
韩竟认真点头,“记住了,夏老师。”
小孩听他叫自己老师,先是脸猛地一红,随后才想明白韩竟是在戏弄他,就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往韩竟怀里一扔,扭头又去跟论文较劲了。
他打完一段话又停下来,看着键盘愣了半天,才轻声说道:“……要是我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韩竟笑着走过去,搂过夏炎在他发顶轻吻了一下。“学业要紧,下次一起去吧。以后我所有的照片,都留给你来照。”
情人节正是颁奖典礼前夜。夏炎赶论文正忙得要疯,心里又七上八下惦记着评审的结果,也没什么心情约会。俩人于是约定等到回了帝都交完初稿再补上,立约的凭证是一个昏天黑地的长吻。
这种影展一般最晚到倒数第二天夜里评审结果就已经出来了,多数时候得奖者都能有渠道提前知道结果。周礼早安排好了眼线,于是情人节的晚上仨人又坐到一起等着。
这回跟过年那天不一样,仨人都紧张得要命,全都往那一坐一言不发。整个屋子里静极了,只听夏炎不停敲键盘的声音。小孩打字虽然快,可怎么也耐不住心里乱,总是写一大段回头看看,又不满意全部删掉,磨了半个晚上只写出来将将150个字。
特么这哪是情人节啊……仨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
“不行不行,这也太闷了,简直能把人憋死——”周礼用手对着脸扇了扇风,把领带往下扯了扯,“我说韩竟,夏炎,来来咱来打打扑克,打打扑克,反正坐这干等着也没事,还容易胡思乱想是不?”
韩竟想想倒觉得是个方法,就答应下来。夏炎有论文压着,当然不会同意,“还有一周就交了,我到现在文献综述还没做完,来柏林一趟已经很有罪恶感了。现在就算写不进去,我装装样子也得假装在写论文啊,”
周礼自己就是K大高材生,颇懂得课业的重要性,因此听夏炎说要赶论文,也就没多说什么。这样就只有韩竟跟周礼两个人,规则稍微复杂一点的牌局都玩不了。俩人一合计,决定还是返璞归真,重温童年最朴素的回忆——抽乌龟。
话是这么说,其实就只有韩竟小时候玩过而已。周礼根本连听都没听过这个游戏,听韩竟介绍完规则,还连连撇嘴,“你这技术含量也太低了,不是就靠运气吗?”
瞧不起抽乌龟可不一定就能玩好。俩人还赌一局一块钱,不多时候韩竟面前已经积攒了一大堆钢镚儿。周礼不一会就坐不住了,又是许愿又是念口诀又是摸墙抓耳挠腮的,可是好像哪路神仙也没显灵,最后还是输多赢少。
不愧是被Lit检验过的强运,拿来对付周礼这还能帮他赚钱呢——韩竟心里无奈地飞过这一条弹幕。
一直到后半夜一点多,周礼的手机才忽然响了起来。仨人都紧张得不行,听到手机铃声也被吓了一跳。周礼手机扔在桌上,去接电话甚至是一路小跑过去的,两条腿迈得直往里拐,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周礼跑得飞快,可是电话接得极其沉默,除了开头一句“Hello”和结尾一句“辛苦了”,中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电话本身只打了一分多钟,他挂了电话,特别认真地望着夏炎和韩竟,又停顿了一下,才欣慰而放松地微笑起来。
“看来可以睡个好觉了。”他舒了口气,又回到床边坐下,见俩人都还死盯着他不放,便拿出笔往一对抽出来的黑A扑克牌上面写了什么,分别送到韩竟和夏炎跟前。
韩竟反手来看,只见上面硕大的两个字——金熊。
柏林电影节的最高奖项,只授予最佳影片的金熊奖!
由于柏林电影节相对门槛较低,近些年来,将金熊奖授予处女作的情形也时有发生。然而这一点都不会影响这尊奖杯在电影人心中的地位,这样的事降临在哪位导演身上,都是一项巨大的殊荣。
夏炎一手擎着那张扑克,就那么看着上面的字发了半天的呆,之后他极慢极慢地把自己的手从键盘上拿下来,又极慢极慢地走到洗手间里,反手锁了门,好久好久都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