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个女声忽然传了进来,“我给你端了些吃食过来。”
屋里的打闹戛然而止,沈杰然连忙把袁灵修的裤子给提上了,又不容拒绝地用薄被将他裹得溜严,才说:“进来吧。”
袁灵修四肢都被裹住,只剩下脑袋在外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琼花姑娘端着个木质的托盘进了来,她头上的头巾又换了个鲜亮的颜色,显得整个人更加明媚了些。
她见袁灵修已经醒了,有些惊惶无措地说:“我不知袁公子已经醒了,只拿了你的份,我再去取一些……”
沈杰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衣袍,头脸的打理的十分干净,看起来就是一个身长玉立风度翩翩的俏公子了,已经很难让人联想到之前的那个糙汉了。
沈琼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地收敛了目光。
沈杰然起身接过托盘,说:“沈姑娘不必麻烦了,我说过这些粗活你以后就不用干了。这次跟过来的侍女,让她来做就可以了。”
袁灵修突然抬眼看了他们一眼。
沈杰然正在接托盘,并没有发现他的变化。
沈琼花微微笑道,“你知道我的,我闲不住。要不我现在就去给袁公子再乘一份。”
沈杰然忙说:“不用不用,阿俢他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东西,还是谢谢你了。”
沈琼花还想再说话,这时候冬雪也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她端着的这个托盘比较大,里面放着两个人的吃食,虽然袁灵修现在还只能吃粥。
冬雪直接端着托盘进了屋,看都没看沈琼花一眼,她将托盘放在桌上,这才向沈杰然和袁灵修行了一礼,说:“刚刚听小少爷说公子醒了,就想着给少爷和公子送点吃食过来。”
沈琼花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尴尬。
79. 章回七十八
等打发了冬雪和沈琼花,沈杰然一回身,就发现袁灵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
他将被子甩到一边,腰杆笔直地坐在床上,微微垂着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知道沈琼花已经离开,他才抬眼望向沈杰然,那表情镇定中带着三分委屈,泫然欲泣。
袁灵修刚刚哭过,眼眶还有些红。沈杰然见他这样简直心痛地无以复加,忙坐回床上,问:“阿俢这是怎么了?”
袁灵修虽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但语气还是与之前的别无二致,他状似很冷静地问:“你打算怎么安排琼花姑娘?”
“什么怎么安排?”沈杰然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袁灵修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还是说道:“什么叫这些粗活你以后就不用干了?你是想把她带回去……带回去做侧室吗?”
做了侧室以后,这些活自然就不用再干了。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是压在心里固然不好受,但问出口了以后,他就不能避免地瞬间被一些阴暗的情绪淹没了。
他本来想做为沈杰然的男妻,十分大度的直接说,这个人救了你的命,又已经与你有了婚约,不如就把人带回做个侧室吧。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那些话自己完全说不出口。他一点都不大度,甚至比沈家内宅里的那些女人还要小气。哪怕只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沈杰然叹了口气,想要重新把他抱紧怀里。可是袁灵修拒绝,大有不把事情说明白他就拒绝的意思。
沈杰然便抓住他的手,说:“阿俢你想到哪里去了?沈姑娘虽然救了我,也有意嫁给我,可我那时候头脑不清楚,除了感激,哪里懂什么嫁娶?”
“可你那时候明明……”袁灵修有些艰难地说:“明明对她是动了心的。”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沈杰然当众将袁灵修推倒,只因为他撕烂了琼花姑娘给做的衣服。
沈杰然心里不禁有些想要骂骂老天爷了,你让我受伤也好,失踪也好,干嘛非要让我失忆变傻呢?再一次想要回到那个时候把沈二柱吊起来抽打一顿的沈杰然连忙解释道:“失忆以后的事情我现在都没有什么感觉……虽然还记得,但就像是看小说画本里的故事似的,情节还记得,却无法感同身受。”
袁灵修却忽然抬眼看他,说:“就算不是动心,可你也是感激她的……”
“我当然感激……阿俢?!”沈杰然似忽然想清个中关节了一样,瞪着眼睛问:“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当年是因为感激你,所以才,才和你在一起的?”
本来沈杰然心中是有几分高兴的,因为按照从前阿俢的做为,是决计不会这么质问他,怕只会直接说“不如就把琼花姑娘带回去做个侧室”这样的话了。沈杰然本来还沾沾自喜,这么多年阿修终于是明白他的心了,遇事也知道同他交流,而不是直接做那些让他生气的决定。可现如今他却像是数九寒天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样,简直如坠深渊——原来阿俢从一开始就没有理解他的感情,他只以为自己是因为上辈子他的舍命相陪,心存感激才会与他厮守。
沈杰然凄凄然地想到,原来这么多年阿俢都是生活在猜测和不安当中的。
原来袁灵修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在担心,会不会出现一个比自己对他更好的人,夺走他的目光和爱。
可这能怪袁灵修么?不能。反而一想到他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不安和揣测中,沈杰然又心疼了起来,他吻了吻他的手,说:“其实我也不懂爱与感激到底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当初我会去找你,并不是因为感激。”
袁灵修抬头看着他。
沈杰然认真地说:“真的不是感激,毕竟我要感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想要去找你,是因为那份世间独有的信赖。我知道你会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陪着我,为了我不惜沦为朝廷钦犯甚至丢掉性命。”
过去了许多年,沈杰然依然能记起那一日的山风打在脸上的感觉,那一天袁灵修双目失明还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抓住他的衣角,对他说“你走吧”的样子。
沈杰然看着袁灵修的眼睛,接着说:“就是因为这份信赖,我想要多多地呆在你的身边。因为看见你,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我就可以很安心地睡觉。但是话说回来,虽然这种信任是别人不能给我的,可信赖也不是爱。”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知道我爱你是后来我想要时时刻刻都见到你,见不到就会很想很想你。我想保护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你任何的伤心,难过,隐忍和委屈,我知道了都会心如刀绞。我恨不得就这样时时刻刻地抱着你,永远抱着你……”
说到后来,沈杰然的眼眶中也划出了泪水。
到底是没有掩盖住心中的自责。
他那么想要保护的人,不许人动一根汗毛的人,就因为他的失踪而受了那么大的罪……
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滴泪水抹去,袁灵修还沉浸在对方的话中有些回不过神来。可他并不希望沈杰然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再自责,他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我哪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而且我做得也并不好,等你回去了还有一大片残局要收拾呢。”
“嗯,”沈杰然重新抓住他的手,“一些事情我已经听张显忠他们说过了,你处理的都很好。如今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只等晋王那里的消息了。”
袁灵修忙说道:“对了,你失踪后我倒是与晋王有两封书信往来,他在信中提到,皇上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如今满朝上下又已经知道你、常将军陵王都是支持晋王的了,或许太子就要被逼得动手了,或许,陛下现在身体不好,是因为已经动手了……”
“阿俢,谢谢你。”沈杰然觉得他不应该跟袁灵修说谢谢,可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唯一能说的就只有一句谢谢了。
将太子逼到绝境,让他自己走上死路,就是他们之前的计划。如今战事虽然结束,但是手握兵权的几名大将统统都是晋王和襄王的人,没有皇上的青睐,可以依仗的大臣虽然还有几位手握实权,可晋王和襄王也同样有这样的人,比如袁相,太子在朝中已经不再占有优势。
但所有计划的前提都是他能在西边稳住凌国,稳住军队。
如果袁灵修没破的了那困仙阵,将领一个个被抓,承军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如果袁灵修没抵抗的了压力而解符回京,交出兵马,那么他们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了泡沫。就算晋王仍能成事,可登基以后的他也不会再需要沈家。
袁灵修摇了摇头。
沈杰然又说:“现在的形势已经稳定了,这些可都是你的功劳。”虽然只是凭张显忠他们的表述,但结合袁灵修的几个举动也不难推断出现在京中的局势。沈杰然默默地舒了口气。
重生以来他最最害怕的就是沈家会重蹈覆辙,但现在,这块压在心中数年的大石已经可以说是就此消失了。
多年来存在于心中久久不散的忧虑已经彻底散去。
袁灵修微微有些羞涩,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他也知道沈杰然此刻的心中所想。后续宫中的事情只要不闹得太过到了不得不出兵清君侧的程度,就不用沈杰然插手,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在边境练他的兵就行了,袁灵修顾左右而言他地说:“等你在这里休息好了,我们再回去。”
“我是不碍事的……倒是沈姑娘,我见她还对你有意,你最好还是跟她说明白了吧,免得误了人家姑娘。”
沈杰然这两天不是忙着照顾袁灵修就是忙着抵抗那该死的□□的毒性,确实没有抽出时间跟她好好谈谈。
琼花姑娘是个好人,他也非常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伤害她。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其他。
沈杰然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阿俢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袁灵修也点点头,“我躺了好久都没力气了,扶我下床吃吧。”
木桌就摆在窗边,两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可以看见院子外面麒儿正跟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玩的正欢。
麒儿穿着一身雪白的纱袍,跑起来跟只兔子似的,有经过的村民见了,都不免赞叹一句,“真是个小仙童!”
袁灵修看见那几个孩子里面,竟然还有当初带他进村的那个,不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般凄然和萧索的感觉,即使今时今日想起来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体验。
之所以不顾路途遥远崎岖地把老神医给请来,而不是直接把沈杰然抓回去,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如果沈杰然恢复不了记忆并仍想要留在这里,他便放他离开的准备。
袁灵修可以因为爱他而为他辛苦支撑起一整个军营,也可以因为爱他而为他去死——如果那日找到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具尸体,他恐怕早就跟着去了。可唯独将他强行押回去这一点,袁灵修做不到。
卑微的去祈求别人的爱,袁灵修永远都做不到。
毕竟他仍旧觉得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他喜欢沈杰然,和沈杰然是否喜欢他其实并没有关系。
那日在火堆旁,他跟还是沈二柱的沈杰然说的那番话,也只是因为他心中有气,想要发泄发泄吓吓他而已。可那样的事情,袁灵修自问自己无法做到。
但是话说回来,虽然心里想的通透,也知道真有那一天自己应该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可如果沈杰然当真不愿跟他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不由得在心里重复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吃完了饭,沈杰然便陪着袁灵修出去走走。
阿俢现在清瘦的很,沈杰然真怕一股风就把他吹走了,便时时刻刻拉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院子外面跑得满身大汗的麒儿见到父亲和爹爹走了出来,就一溜小跑地扑了过来。
这几个月麒儿又长高了一些,可这抱大腿的习惯仍是没有改,他的小胳膊也长了一些,干脆一手抱住一个,仰着头咯咯对两个爹爹咯咯的乐。
袁灵修掏出丝帕给他擦汗,嘴里说:“现在天气正热着,不许再这么跑了,当心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