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姜允被这一捶吓得一颤,听了老爷子说的话,才安下心来,刚要劝解,就见父亲双目含泪,看向了自己——
“阿允。”姜老爷神色惭愧,嘴唇翕动,似是对儿子说不出道歉的话语,沉吟良久,还是颤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是爹刚愎自用,害了你,也害了大楚江山!”
姜允忙起身安慰:“父亲无需自责,世事难料,逃不过的劫数,咱也只能顺应了。”
姜老爷痛苦得说不出话,只连连摇头,良久,眼泪带着哽咽声,老爷子将一句压抑许久的“对不起”,嚎啕了出来。
对姜允,也对大楚的皇帝,他有太多的歉疚与懊悔。
姜允有孕在身,心情本就极易波动,本还想安慰父亲,这一声“对不起”,把他几年压抑在心中的委屈。全都唤醒了,情绪也跟着失去控制。
被同僚挖苦讽刺的屈辱,猜测被父亲驳斥的无可奈何,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
姜允曾经假装不在意,默默收回对国家子民的一腔热血,给自己的心铸上厚厚的堡垒,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终究只是不想面对那些委屈不甘,与错付的赤胆忠心。
今时今日,父亲一声迟来的肯定与道歉,轻而易举的击碎了姜允的防备,遗失已久的尊严与热血,一瞬间回笼,儿时的理想与抱负,又重见天日。
终于愿意承认了,为祖国,与心爱的人决裂,他其实从未后悔。
父子俩抱在一处,泪雨滂沱,好一阵才平息了情绪。
姜老爷问:“你立下军令状,可是找到了帝星的致命弱点?”
姜允摇摇头:“爹,我已经尝试过所有办法,即使找到突破点,一旦对帝星不忠,咱们就会立刻受到星盘命数的惩罚,根本无力违抗天命。”
姜老爷一惊,急道:“那你为何立下军令状与帝星对抗?岂不等同于送死!”
“您放心,与之相对的,帝星所受的压制也并不比我们轻松,他没法对我下杀手,否则我也不可能全须全尾的回京。”
姜老爷松了口气:“那你今日找我,是为商议何事?”
姜允从袖笼中掏出布囊,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根金发,搁在父亲面前。
“这细丝是?”姜老爷神色茫然。
这是洛戈的头发,都是二人翻云覆雨时,姜允趁混球殿下不备,一根一根薅下来的,总共也就十来根,得省着点用。
“是头发,帝星的头发,您主星的儿子的头发,请您利用它,替我测算您主星的吉凶,尽可能多推算些信息,不论过去还是未来,我可以以此作为筹码,与敌军谈判。”
姜老爷点头接过,名人取来八卦盘,开始了卜算。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姜老爷一出手,老帝星二十年内经历的重大事件,全部都给推算了出来。
推卦完毕,姜老爷还意犹未尽,伸手跟儿子讨要更多头发。
他倒不是想帮更多忙,只是下意识想要继续与帝星心灵相通,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让姜老爷无可自拔,忍不住想要继续沉溺其中。
姜允也能通过头发与洛戈感应,那种满足感,他自然也清楚的很,哪舍得把剩下的几根黄毛全都让出去?
可看在亲爹一辈子没见过老帝星的份上,姜允还是孝顺的又让出五根,还嘱咐老爷子省着点玩……
这一趟收获颇丰,姜老爷子给予的“铁证”足以唬住洛戈,另外还有一条相当有用的信息——老天府星阳寿将尽。
也就是安德烈的父亲,恐怕会在伊尔萨的守卫战中殉国。
这怕是会对伊尔萨皇帝造成相当严重的打击,毕竟安德烈家族世代自幼陪伴帝星左右,说是像亲兄弟也不为过。
况且伊尔萨前途尚不明朗,此番突击很可能造成军力亏损,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一点,可以作为与洛戈最后一次谈判的筹码。
一切准备就绪,姜允决定淡然的等待敌军的到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某位“攀窗高手”竟在探子的引路下,夜闯京城,摸到姜府内院,神不知鬼不觉的推开了他卧房的雕花木窗,迈开长腿走至姜允床边,垂眸一声不吭的站着。
窗外月光透入屋内,洒在那颀长身影之上——洛戈一袭修身小羊皮黑衣,精致的脸庞被铂金面具遮去大半,只余下天生上翘的好看唇线,与弧度优美的下颌。
一股威压感袭来,姜允本能的心潮澎湃,立即不安的翻了个身,然而在嗜睡的折磨下,姜允没有醒来,而是继续打着小呼噜。
皇子殿下:“……”
想象中傻军师以泪洗面夜不能寐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姜允在混球殿下的注视下,嘴角肆意流淌着口水,睡相可怕。
傻军师或许是白天思念过度了。
殿下自我安慰着,弯身凑近姜允,指尖轻轻划过他脸颊,然后摸到了双下巴……
皇子殿下:“……”
分离三个多月,傻军师就算不是思念成疾、形销骨立,也不至于胖成这样吧!
皇子殿下不堪打击,吃惊的退后两步,自欺欺人的喃喃:“走错了……走错了……这一定不是他的卧房。”
就在这关键时刻,姜允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他!饿!了!
也只有饥饿感能将他唤醒,忽然间想喝酸梅汤的*,让姜允缓缓睁开了双眼,擦了擦口水,翻身懒洋洋的看向房门。
正打算吩咐值夜的小厮拿来吃的,就被眼前颀长的黑影震慑了!
“啊!”
姜允一声惊呼,响彻云霄,洛戈捂起耳朵,弯身凑到他眼前,神色不耐的命令:“闭嘴。”
一股熟悉的清甜体味沁入心脾,姜允一瞬间安静下来,呆呆注视着对方。
即使隔着面具,那双淡金色浅瞳仍旧透着迷人的光泽,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想过很多种与洛戈重逢的画面,想过自己要如何横眉冷对,亦或是发泄怨恨,可当那个人当真出现在眼前,他只是轻轻掀开那张面具,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姜允慌忙看向门外,推搡着洛戈,急道:“快藏到床下!听到我喊声的家仆肯定要冲进来!”
洛戈却仍旧神色散漫。
“快呀!”姜允急不可耐。
“不会有人来的。”
姜允满眼疑惑,稍后须臾,门外果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尝试着呼唤值夜的仆从:“二春?二春?”
没有回应,他吃惊的看向洛戈:“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杀了他们!”
“你冷静点姜小姐。”洛戈一脸不耐的讥讽:“他们可能只是被你刚刚那声尖叫炸聋了,不会有事的。”
姜允这才安下心,看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下意识抬手,缠住洛戈的脖颈。
姜允顺从的表现,让皇子殿下挽回一丝颜面。
洛戈弯身凑到他眼前,挑眸严肃的看着他,低声道:“跟我走,现在。”
这样强硬的态度,瞬间让姜允回到了现实,如今他情绪受生理影响,本就极端暴躁,一听这话,满心的怨恨全都浮上来,随即挥臂挡开洛戈的手,冷声道:“殿下答应我的提议了?”
洛戈蹙眉看向他,不悦的开口:“你真的打算为了楚国跟我作对?”
“没有作对,这是让双方共赢的提议。”
“我不喜欢你跟我谈交易的样子。”洛戈脸色冷峻:“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如果你的感情都是伪装出来的,那就清清楚楚说明白,好让我死心。”
姜允顿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气急而笑道:“伪装?洛戈,我是楚国人,为了你,我不惜背叛兄弟,放弃刺杀计划,按捺雄心壮志,抛弃尊严给你当仆从,事到临头,你却连一个和平解决战争的提议都不准我谈论,我凭什么跟你走?因为爱上你,我就必须得放弃所有的底线吗?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第50章
“我自私?”洛戈难以置信的注视着往日里温顺乖巧的傻军师,缓缓敛起双眸,神色危险。
就在姜允以为混球要憋着火气放一个大招的时侯,皇子殿下眼神忽然委屈起来,十分伤感的对着他撒娇似的质问:“你骂我!”
姜允:“……”
即使有着孕夫暴躁情绪的加持,姜允在殿下这小可怜眼神的注视下,也难维持原本的怒火,稍微平心静气下来,温声回答:“我只是希望殿下能想一想我的处境。”
“那你替我想过么?”洛戈直起身,垂眸看向他:“这场战争不是我说了算,你该问问你们国君,为什么杀了伊尔萨的使者,还有底气积沉我们谈判的船队?
你们的赔偿款七成都打了欠条,我父皇投入的军资都血本无归,如果我拿不到实质性的领土,回去要怎么对他交待?你以为我是带着妹妹来你们这里观光一年么?”
姜允抬头反驳道:“使者遇害我们很抱歉,但这确实是个意外,并不是我们国君的授意,你们的谈判军不用商船,反开着军舰贸然驶入我们的海域,被视作挑衅也情有可原。
恩怨暂且不论,您如果诚心想帮您的父皇,而不只是邀功,那么长远看来,战后你们应该积极帮助我们恢复经济,好尽快达到双方共赢的目的,而不是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的利益。
你想拿领土回去交差,实际却只能让伊尔萨陷入更沉重的负担!
大楚北有夷狄之患,南临倭寇之乱,而你们本土近期正急需紧急备战,此刻却还拼尽全力想夺取这副空有外壳的无底洞,这不是目光短浅两败俱伤又是什么?”
窗外虫声低鸣,银白的月光洒在洛戈清俊的侧脸,气氛稍有缓和。
“事情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洛戈敛眸道:“领土才是长远利益,伊尔萨周边那群鼠辈,根本没有进犯的胆量。”
姜允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相信我,他们这次是有所准备的!您父皇的第二封紧急军报已经出海了,您若是此时还坚持全力冲击大楚京都,即将造成的后果,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无可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