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戈自小在安德烈的陪伴下长大,虽是主仆名份,却与亲兄弟也无甚区别,闲聊时并不拘礼。
安德烈轻声道:“姜先生答应,明天随我一起去狩猎。”
洛戈低头轻轻摇晃高脚杯里的红酒,唇角上扬,嗓音挑衅:“那又怎么样?”
安德烈有些疑惑:“没什么,我只是很开心多了一个好帮手。”
“帮手?”洛戈挑眼看他:“那种遇到猎物往你背后躲的好帮手?”
安德烈无奈的嗤笑一声,摇头叹道:“殿下,您似乎对他成见很深,他倒是对您百般维护。”
洛戈神色不屑的偏过头,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一个浅蓝色长裙的姑娘正一脸怯色的盯着自己。
那姑娘手里握着羊皮缝制的酒壶,目光与皇子对上的一瞬,她一双杏眼亮起来,抿嘴羞涩的走上前,捧起手中的酒壶,嗓音颤抖而细微:“殿下,这是我自家酿的羊奶酒……”
“不需要,谢谢。”洛戈听不太懂汉语,毫无耐心的打断她的话,嘴角勾起的弧度优雅,笑意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姑娘一瞬间涨红了脸,将酒壶抱回怀里,低头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上次在湖边,您说想……”
“噢?”洛戈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微微睁大,忽然想起了眼前这姑娘——
这是上个月陪赛拉去游玩时,在湖边遇上的牧民家小姑娘。
姑娘刚满十五岁,当天在湖边巧遇了洛戈兄妹,以为遇上了卡诗尔湖的天神。
她满怀敬畏的将随身携带的羊奶酒,赠与了皇子和公主。
此后,洛戈随口称赞了她酿的酒,并且用艰涩的汉语对她说:“希望再有机会。”
洛戈是想说“希望有机会回馈她的慷慨”,并不是“希望有机会再喝一壶”。
这也就是句客套话,没想到这小姑娘却当真,不顾父母的反抗,应征进入集中营,就为献上这壶酒。
见洛戈神色局促尴尬,安德烈也转身面对那姑娘,疑惑的问洛戈:“殿下,您认识这姑娘?”
“真是不可思议,”眼看那姑娘抱着酒壶低声抽泣起来,洛戈尴尬得手足无措,“你怎么会找来这里?”
洛戈素来恐惧赛拉哭鼻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至于看到任何姑娘哭泣都后脊发凉。
一时紧张,竟忘了小姑娘听不懂伊尔萨语,又匆忙让安德烈找姜允来充当翻译。
姜允临时上阵,站在一旁。
洛戈郑重的低头面对小姑娘,嗓音温和的劝慰:“很抱歉没认出你,我该怎么弥补方才的失礼?”
姜允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对洛戈如此礼貌的举止,感到……很不爽。
说起失礼,这混球对他才是失礼到毁天灭地啊!
你怎么不想想怎么弥补我呢!
腹诽归腹诽,姜允还是老老实实对小姑娘转述了皇子殿下的意思。
小姑娘泪眼汪汪抬起头,迟疑片刻,又将怀中的酒壶托出来:“这是…您上次说想再偿的酒……”
姜允把姑娘的话转述给皇子殿下,殿下神色茫然,显然不记得自己提出过这个请求,但还是微笑接过酒。
作为补偿,洛戈目光专注看着那姑娘,“这样的好酒,让我独享未免可惜了。”
姜允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拿眼睛斜向混球殿下——
不想独享,那你想干吗?
虽然心中腹诽,但他没时间犹豫,只能把洛戈的话原封不动的翻译给小姑娘听。
伊尔萨的交流习惯,与东方略有不同,洛戈这句话,事实上是十分直白的邀约口吻。
如果换做伊尔萨女孩,应该会满面荣幸的回应自己今晚何时有空。
可在大楚就不一样了,就算姑娘听得出这话里的邀约之意,也不可能主动贴上去。
果不其然,小姑娘结结巴巴的回答:“您可以跟妹妹一同享用……”
姜允幸灾乐祸的给混球皇子翻译。
洛戈眯起浅瞳,唇角笑意迷人,不依不饶的邀请:“那样仍然会让我感到可惜,因为无法弥补方才的过失。”
姜允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总觉得这混球有一股“今晚吃定这姑娘”的决心。
他不情不愿的转述给那小姑娘。
出乎意料,那小姑娘看着洛戈的眼神渐渐变得惊讶,似乎是终于听懂了皇子殿下的意思,一张小脸迅速涨的绯红。
沉默良久,姜允几乎能听见那姑娘疯狂的心跳声。
她低头抠着衣角,小声回答:“我答应了爹娘…宴会结束会立刻回去。”
姜允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小姑娘的婉拒毫不留情的转述给殿下,就听那姑娘峰回路转的继续道:“但我明天白天可以出来的。”
姜允:“……”
——
深呼吸。
姜允一脸杀气的抬眼瞪洛戈一眼。
也说不清什么原因,人家皇室龙崽子成年后天天睡小姑娘,不就是国际惯例么?
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总之就是满腔怒火,姜允胆子一肥,只给洛戈翻译了前半句。
洛戈殿下神色很诧异,大概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女性拒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邀约不了了之,姜允告诉小姑娘,殿下会在晚宴后派遣马车护送她回家。
姜允功成身退,满心欢喜。
安德烈的目光追随着姜允,直到他退下,才转头有些失神的对洛戈开口:“黑发黑眼的东方人,总有一股神秘的气质,尤其是他,细长的眉眼,眼尾微微上翘,有说不出的风韵姿色。”
“你还好么安德烈?”洛戈斜眸看向安德烈,一本正经的讥讽:“实在憋不了,就跟那些女人做几次交易,没什么丢人的。
我看你现在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再拖下去,很可能看自己双手都觉得有‘说不出的风韵姿色’。”
安德烈闻言脸一红,慌张的将手揣进裤兜:“殿下多虑了,我本就没多少那方面的需求,也从没有靠双手解决过需求。”
洛戈一弯嘴角,目光邪邪的冲他笑:“我都这么大了,你用不着总在我面前端着。”
安德烈尴尬的抿了抿嘴,没再解释。
——
第二天一早,姜允准备了几枚硬币,去向守卫告假。
与往常不同,守卫没有收他的贿赂,还殷情的祝愿他狩猎愉快。
姜允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迈入了伊尔萨的上层阶级。
上将和公主那里都缺不了他,还有安德烈同他的交情。
或许,升迁的日子不远了。
临行前,牢里的高个男人给他塞了一包野果,嘱咐他路上解渴,一脸憨厚顺服的笑容,全然没有刚入狱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姜允收下了,微笑着感谢,底层的人脉或许帮不了大忙,但如果他过分记恨报复,很可能会惹上意想不到的灾难,不如得过且过的选择原谅。
狩猎场在北面雪山凹的半腰,冬季狩猎便于足迹追踪,野猪的觅食径布满蹄印,寻觅起来较为简易。
姜允虽然不善于弓箭,但对跟踪猎物倒是小有能耐。
一路上,他利用自己的追踪技巧,轻而易举分辨出雪地上蹄印的新鲜度,替一众军士免去不少冤枉路。
安德烈对姜允的判断力赞叹不绝,洛戈却并不领情,摆着一副被欠了一百颗勋章似的臭脸,甚至与安德烈分头,赶往另一片山头狩猎。
姜允看得出来,这小子是想跟他一决高下,较量最终谁的猎物更丰厚。
为了不被混球殿下再盖个“纸上谈兵”的帽子,姜允也使出了真本事。
他开始耗费灵力转动爻结,预测猎物的方位。
安德烈原本并不指望能打到猎物,可看见姜允这斗志昂扬的气势,只得打起精神,陪他全力狩猎。
姜允近乎作弊的疯狂追踪,安德烈率领五名属下一路跟随,终于……冲进了一处隐蔽的野猪窝。
一众士兵大喜过望,翻身下马,取出捕兽夹,静悄悄的靠近山洞。
姜允射猎技术很有限,不打算丢人现眼,找到猎物后随即功成身退,等着安德烈出手。
一切准备就绪,士兵引兽出洞,安德烈躲在枯树之后,稳举弓弩,静待野兽冲出来。
由于背阳,逼仄的山洞里黑黢黢的,周围僻静无声,众人耐心等待。
三刻钟过去了,士兵们使出浑身解数,洞里仍旧丝毫没有动静。
“这会不会是个空窝?”有士兵小声询问。
安德烈不太确定的看向姜允。
“不可能。”姜允胸有成竹的回答:“蹄印是新鲜的,泥土的米分末还没有干,这里就是兽巢,里头不只有一头。”
士兵闻言只得耐下性子,将诱捕之法再次重复了一遍。
又半个钟头过去了,姜允心里也开始打鼓。
根据蹄印判断,野猪应该刚觅食回洞,如果不在洞里,也该在这附近。
这念头一出,姜允心头忽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电光石火间,身后传来一阵雪中蹦踏的沉闷声响,紧跟着,又传来士兵的一声惨叫——
“啊!”
姜允慌忙回过头,就瞧见一个士兵被一头半人多高的野猪咬住小腿,被疯狂的撕咬拖拽!
“它在后面!”
士兵们惊恐的嘶吼起来,慌乱的拔出弓箭。
受袭的士兵哭喊着回身揪打野猪,缠成一团,士兵们担心伤及兄弟,只敢朝着野猪的身体射击。
然而野猪鬃硬皮厚,除了安德烈的弓弩的力道能勉强射进皮肉,其他士兵的拉弓根本无法穿透它的毛皮。
“该死!”安德烈举着弓弩想要靠近,却被姜允一把摁住。
“别过去!把弩给我!”
姜允想亲自上阵,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击穿野猪的要害,奈何安德烈已经慌了手脚,一把甩开他,自己就冲了上去。
姜允刚想追上去,猝不及防,余光瞥见南面一个黑影急速朝安德烈撞去——
还有一头!
“安德烈!小心左边!”姜允顿时浑身汗毛炸立,慌乱的举弓就射!
箭矢堪堪擦过那头奔跑的野猪的后背,最终扎在了雪地里。
“上校!”士兵们眼见长官即将遇袭,只得弓弩将箭转向另一头,受袭的士兵身下已被鲜血染透,嘶吼声渐渐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