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收回思绪,站在门口正欲上前。那柳絮云看到了鹿鸣,傲慢的神色忽然迅速敛去,换上一副虚伪至极的笑脸,朝鹿鸣招了招手道:“青辞,你来啦,快过来。”
鹿鸣走了过去,微微颔首道:“大夫人好。”
柳絮云拉着贺青辞到她那软榻上坐下,轻笑着瞪了他一眼,开口数落道:“青辞莫非还在怪我不成?今日竟是连母亲都不愿喊了。”
鹿鸣闻言,心中冷笑不止,母亲二字岂是随口就能叫的,何况还是蛇蝎心肠的后母?当下便沉默起来,低头不语。
柳絮云见鹿鸣一言不发,便接着哀叹一声,眼眸染上一抹愁色,幽幽开口道:“昨日之事确实该怪我,那胖厨娘非诬赖是你偷喝了老爷的灵草羹汤。正所谓子不教不成器,老爷将你交由我管,我哪能不从?这才稍稍惩罚了你,好让你记得自个儿的过错。后来我越想越不对,你向来乖巧听话,哪里会做出偷喝灵草羹汤这种坏事来,于是就派了人去仔细调查了一番,竟是胖厨娘那贱人起了贼心,悄悄将汤偷去拿给自家外甥喝了。”
鹿鸣无语,被抽了几百鞭子,还被罚跪在烈日之下半晌,竟只是稍稍惩罚?这简直刷新了他的世界观,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真是一流。
柳絮云心疼地伸手摸了摸鹿鸣的头,俨然一副慈母做派,接着道:“不过青辞放心,那胖厨娘偷吃灵草羹汤在前,诬赖贺家大少爷在后,如此恶妇岂能留在世上。方才我已经派人将她活活打死了,也算是替你出了口恶气。”
鹿鸣闻言,惊愕得抬起头来看向柳絮云,满眼不敢置信。那胖厨娘虽然奴颜婢膝,趋炎附势,但区区一碗灵草羹汤也罪不至死,这柳絮云竟如此狠毒,说杀就杀。人命于她而言竟如草芥,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柳絮云看到鹿鸣的表情和反应,眼中闪过一抹得色,朝着站在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将那胖厨娘的尸体抬上来,让大少爷出出气。”
那小厮答了声是,便一路小跑着出去了。不大一会儿,胖厨娘的尸体就被抬了上来。
那厨娘浑身是血,身上能看得到肉的地方几乎都被皮鞭抽烂,森森白骨隐约可见,加之血液凝固在上面,看上去仿佛从血坛子里浸泡过一般。她双眼瞪大,目眦欲裂,显然死得极不甘,她估计到死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送了命。
鹿鸣虽然以前见过死人,但却从未看到过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幕。他瞳孔不由得紧缩,呼吸骤然一窒,拳头握得死紧,这才不至于让自己发出惊呼声来。
柳絮云眉头微蹙,抽出怀中的丝绸手绢,捂在鼻子上,有些厌恶地开口道:“快抬下去吧,免得污了大少爷的眼。”
小厮立刻上来将尸体抬了出去,鹿鸣这才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手心不知何时已全都是汗。
说句实话,他在娱乐圈混了那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躲过了多少阴谋算计,这才渐渐混到了这么高的位置。即便如此,却还真没碰到过类似这样阴狠的事情。
但他深知,柳絮云此番做法完全是杀鸡儆猴,意义皆是为了震慑于他,更是给他提个醒,不要妄想在她眼皮子底下翻腾出什么花样来,不然这就是他将来的下场。
在柳絮云眼里,分明只有尊卑,没有对错。
鹿鸣心中冷然,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竟然被他给撞上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而且如今的他无依无靠,根本无力与她对抗,若想安然活下去,还需与她迂回周旋,消除柳絮云的戒备之心,才能方便他今后行事。忍耐固然令人憋屈,但却无疑是现阶段最好的应对方式。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柳絮云看到鹿鸣的神色晦暗莫名,深知目的已经达到,仿佛方才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扭头朝一旁的侍女道:“我都差点忘了,快去将大少爷的药汤端过来。”
侍女颔首称是,便走向膳桌前,将一碗药汤端了过来,径直送到了鹿鸣跟前。
那药汤冒着几丝热气,浓重刺鼻的药味顿时扑面而来,加之刚才胖厨娘的尸体被抬进来时,空气中一直不曾消散的血腥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几乎让人作呕。
柳絮云看鹿鸣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眼眸一转,勾起嘴角,伸手接过了那只白瓷碗,凑近唇边轻轻一吹,用勺子搅拌了几下,递到鹿鸣跟前轻声哄道:“青辞,快趁热喝了吧,这灵药可是老爷特地派人从那昆莱仙山的秘境中采摘来的,整个修真界喝得起这灵药的只怕也屈指可数,可珍贵难得着呢。”
鹿鸣闻言,面上虽不露声色,心底却已经翻起了巨浪,细细的薄汗顿时布满了光洁饱满的额角。
这药,他到底喝还是不喝?
☆、第六章 路遇不平
柳絮云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眼眸直直地看着鹿鸣,一语不发,手里的药碗却没有动过。
鹿鸣垂下眼帘,继而抬起头来,眉眼变得平静无澜,伸手接过碗,毫不犹豫地仰起头来一口喝了下去。
这药极难喝,苦涩的药味充斥在口腔和鼻息间,鹿鸣强忍住胃部的翻搅,紧紧咬住嘴唇,这才不至于张口吐出来。
联想到这两日的所有遭遇,鹿鸣忽然有些同情起贺青辞本人来。明明是尊贵无比的贺家大少爷,却无端受尽侮辱,甚至低人几等,连奴仆都敢对他大声喝斥;明明是毁坏灵根的穿肠毒药,却还是得装作不知道,一碗又一碗,一喝就是数年。若非今日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又怎能理解他的个中辛酸?
柳絮云目光紧盯着鹿鸣喝下了药,这才放下心来,慢悠悠地开口道:“听说,昨日你与青丘打架了?”
鹿鸣闻言,面上无多大表情,依旧淡淡道:“昨日青辞身体不适,一时间头脑发热,这才冲动行事,举止有所偏差。方才本想到主宅去给青丘陪个不是,但听闻父亲与他到炼器坊探讨炼器之法去了。我这就去寻他道个歉,您看可好?”
柳絮云眼眸一转,望着鹿鸣的目光里有一丝恼色。许久后方才收回目光,轻笑道:“小孩子打闹罢了,青辞也无需太过自责。正所谓长兄如父,弟弟的不对,做哥哥的理当好好管教才行。”
鹿鸣低头道:“青辞不敢。”
柳絮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关切道:“哪里有什么不敢的。你如今身体尚且不适,还是到屋内多休息才好,不用去寻他了。”
鹿鸣乖巧的点点应和。柳絮云见鹿鸣已经打消了去炼器坊寻贺青丘的念头,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道:“这会忽然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还有,你这身体也养的差不多了,过会儿就快些到学堂听课吧。没了灵力,总不能连字都认不得几个,莫要再惹老爷生气才是。”
鹿鸣闻言,站起身来朝柳絮云做了个揖,开口道:“那青辞就先退下了。”
柳絮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合上双眼,慵懒地斜躺在软榻上,示意小厮快点抬着她离开,简直一秒都不愿多呆。
鹿鸣看着柳絮云渐渐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神情莫测。通过方才的试探,这柳絮云明显不愿让贺青辞接触和炼器有关的知识,连炼器坊都不愿意让他踏入半步。
由此可见,这药的功效绝对是毁坏灵根的关键所在了,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彻底失去灵力,无法修仙炼器。这样一来,贺家下一任家主的位置就可以直接跳过贺青辞,直接落到她的儿子贺青丘身上了。
鹿鸣冷冷一笑,眼中闪耀着别样的光芒,看来今后自己可得加倍小心了。
◆◆◆
从膳房离开后,鹿鸣便被小厮带着到了偏宅。鹿鸣这才晓得,昨日住的那间破烂房屋原是专门给犯了错的丫鬟小厮思过用的,由于位置较偏,平日里几乎没人踏入半步。
也真难为那贺青丘昨日竟特地为了羞辱贺青辞寻到了那里。这人对贺青辞看来不是一般的厌恶,简直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只不过碍于他毕竟是贺家大少爷的身份,不敢随意就将他给杀了,只好在平日里无所不用其极的欺辱贺青辞。
鹿鸣踏入了贺青辞居住十多年的房间,抬眼四处打量。屋内陈设十分简单,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完全不像是大少爷该有的待遇。
跟在鹿鸣身后的小厮忽然道:“大少爷,大夫人吩咐您半个时辰后去学堂上课,您千万别忘了。”
鹿鸣点了点头,开口询问道:“都上的些什么课?”
小厮不耐烦道:“这我哪里会晓得,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鹿鸣正欲询问上课的地方,那小厮却转身一溜烟跑了个没影。鹿鸣叹了口气,无奈地走到矮柜上,打开抽屉,带上书册去学堂上课。
鹿鸣踏出屋内,朝西面走去。一路上问了好几位丫鬟小厮学堂的位置,可惜都没人愿意给他带个路,只是满脸不耐烦地随手给他指了个方向,就走开了。鹿鸣无法,只好自己一个人东拐西走,转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找到学堂的位置。
鹿鸣慢悠悠的沿着小溪上游走去,沿路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如今赶去学堂估计也是来不及了,所幸心一横,不打算再去了。大夫人若有心为难他,无论如何也会找到诸多借口来刁难,也不差这么一个。
正在这时,一阵骚乱忽然从前方传来。
鹿鸣顿住脚步,抬眼望去。几名仆人打扮的少年此刻正围着一名约莫十岁大的男孩子拳打脚踢。
那男孩脸上被打得青紫一片,额头被砸破了皮,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加之方才刚下过雨,地面都是积水,穿在身上的白色布衫也被染上了污泥,看上去狼狈至极。
男孩因为年龄太小,身体也较为瘦弱,根本打不过三四名健康强壮的少年,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好用双臂死死护住头,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里闪耀着冰冷仇恨的目光,但却一直十分硬气,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求饶,只是一丝微弱的呻.吟时不时从口中溢出,脸色渐渐发白。
鹿鸣原先不想管这份闲事,他现在可是自身难保,就算摆出大少爷的架子,他相信在整个贺府里估计也没人会给他面子,更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反而害了他,当下便狠下心来,转身准备离开。
那被打的男孩眼睛着实雪亮,眼睛肿得厉害,却还是看到了不远处的鹿鸣。墨玉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希望的神采,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在看到鹿鸣转身离开之时,眼里的神采忽然熄灭,眼帘垂了下来,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嘴唇咬得死紧。
鹿鸣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那双眼睛里的神色竟和年少时的自己如此相像。
那时父母车祸死去后,无依无靠的自己在经历了无数苦楚和艰难,却始终没有任何人能诉说和依赖。每每疲惫到极致时对上镜子,那镜中少年苍白的脸色和眼神,带着无数对这个世界的愤恨和不甘,都和这位男孩极其相似。
那些被尘封许久的回忆忽然窜入大脑里,让鹿鸣忍不住握紧拳头,心中一片冷然。他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朝前方大喊了句:“住手!”
男孩看到前方顿住了的身影,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忽然撞入了那双仿佛深秋寒潭般清亮透明的黑色瞳眸里,一时间,心底仿佛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呼吸骤然紧促。
男孩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前方俊逸但有些苍白的少年,太阳强烈的光线直直地射向他的眼里,他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一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到那修长的身影慢慢靠近了自己,他才忽然反应过来,飞快的眨了几下有些发酸的眼睛。
几名小厮听到鹿鸣的声音,急忙顿住了拳脚,一群人齐刷刷地朝鹿鸣所在的位置望过来。
鹿鸣沉声道:“他犯了何事,你们要这么打他?”
几名小厮看到是那位贺府中连奴仆也敢欺辱的大少爷,顿时松了口气。其中一名小厮冷冷一笑,狠狠踹了地上的男孩一脚,笑着骂道:“你这小杂.种还真是有贵人相助,这贺府上下谁人不知,除了贺府门口的老王爷,就属这贺家大少爷身份最为尊贵。”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嗤笑了起来,望向鹿鸣的目光里带着戏谑和嘲笑。
那倒在地上的男孩眼神一冷,嘴唇紧紧抿住,一语不发。
其中一名小厮似乎是新来的,有些疑惑地问道:“看门的老王爷……那是谁?”
小厮仰头哈哈大笑一声,望向鹿鸣的目光里带着讥诮,开口答道:“看门的除了狗,还能有什么?”
所有人顿时大笑起来,笑声极尽嘲讽。鹿鸣听到方才那侮辱到了极致的话,加之刺耳的笑声,脸色顿时一沉,目光变得阴冷凌厉,仿佛一道寒光,直直地射向前方众人,浑身上下散发才出冷冽的气势。
几名小厮对上鹿鸣的目光,不知为何竟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吐沫,笑声戛然而止。心中也不禁开始有些疑惑,平日里那软弱无能,几乎人人都可以踩上几脚的贺家大少爷,今日为何看上去如此渗人?
鹿鸣面无表情,慢悠悠地走上前去,话都没张口说半句,就直接抄起路边一根粗长的木柴,朝方才那名出言不逊的小厮头上狠狠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