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立此毒誓,向太后心中再无疑虑,登即长长地出了口气。“起来罢!”
“谢太后!”慕容复这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太后,官家眼下情况如何?”
说起这个,向太后不由幽幽一叹。方才赵煦歇斯底里地闹了几个时辰,一会说有人要谋害他,一会又叫着要废后要杀大臣。直至精疲力竭,向太后方指使内侍将安神汤给他灌了下去。那两颗人头,向太后也见过了,虽说瞧着有些可怖,可也绝不至让人发疯的地步。思来想去,也唯有官家心性懦弱这一个解释。倘若只是心性懦弱也就罢了,可为他立下大功的臣子他要怀疑其忠心,与他相敬如宾的妻子他也存了废后的心思,这就不得不教人心寒了。只见向太后沉默了一会,忽而摇头叹道:“太皇太后薨逝,实乃家国不幸。”
说起太皇太后,慕容复即刻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方低声叹道:“未能陪太皇太后最后一程,是微臣之过。”
相比官家的薄情,显然仍是慕容复的柔软更得向太后之心,只见她忽而抬眸望了慕容复一阵,安抚道:“这些时日官家身子不适,这才将封赏之事耽搁了。待他精神大好,自会给西军一个交代,慕容卿勿忧。”赵煦扣着封赏的奏本不批复不回应,时间久了自然连身在后宫的向太后也知道了。只是如今赵煦已然亲政,向太后纵然心中也不赞同赵煦所为,可碍着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也无法多说些什么。
慕容复也知向太后这句安慰着实无用,可这个时候有人安慰总比无人问津强。因此,慕容复仍是十分配合地挂上一抹慰藉之色,低声回道:“谢太后挂怀!微臣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已是四品大员高官厚禄,官家赏不赏微臣,无足轻重。却是西军将士为官家出生入死开疆拓土,若再无说法怕是天下躁动,不可不察!”
慕容复的这番话着实推心置腹,向太后听了也不禁连连点头。奈何大家都是明白人,唯有官家糊涂,向太后并非赵煦生母也是无奈。“待官家好转,哀家自会劝说一二。”
“谢太后。”虽然明知赵煦不会听向太后的劝说,慕容复却仍是深揖一礼以表谢意。再与向太后寒暄了数句之后,他也很快便离开了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跟我斗?
赵煦:奸臣啊!
第147章 抉择
夜半时分,慕容复方才回到他在京城的府邸。这一天,他自寅时从城外动身,先是在太庙当了几个时辰木桩,接着又在大庆殿演了一场好戏,最后还在福宁殿外跪了许久,待回到家中早已精疲力竭。
阿碧见慕容复累地连脸色都变了,忙吩咐仆役准备热水。待他梳洗更衣,又勉强吃了几口饭菜,时间已不紧不慢地逼近丑时。阿碧见慕容复用地极少,心里已是发愁,可又担心他吃多了积食也不敢多劝。一见他放下筷子,就急忙催促:“公子爷还是早些安置罢,明日……”
慕容复闻言却只微微摇头,只见他呆了一会方道:“官家的情况不妙,明日……应该不会早朝了。”慕容复冷眼旁观,赵煦今日的确是被吓破了胆。他相信以赵煦的心志,明日早朝定会旷工。
阿碧可不管赵煦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听到慕容复表示明日不用早朝,她已是喜动颜色。“公子爷累了数日,早该好好歇息一阵了!”见慕容复要伸手去取茶杯,她又急忙起身将桌上的茶具一并拿走。“已经这么晚了,公子爷就不要饮茶了!再歇息一会,早些睡罢!”
慕容复见阿碧这副管家婆的态度也是无奈,只得老实应声:“我再坐一阵就去歇息。”眼下他是累过头了,一时半刻竟还睡不着。“我这一年不在京城,京中可有什么消息?”
阿碧闻言不由侧头思索了片刻,小声道:“要紧的,阿碧都已飞鸽传书给公子爷;不要紧的……诸葛大人先后找到了两位镇南王,最后都找错了人,算不算?”
慕容复即刻“噗嗤”一笑,连声道:“算!算!”诸葛正我掌控六扇门,岂会找错人?看来逗段誉玩地正开心。保定帝段正明虽说无心权术,可却是个有眼色的人。如今大宋平灭夏国展示了过人的实力,想必他更缺振奋之心,应该会很快传位段誉。只要段誉登基,段正淳这颗已扣了几年的棋子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慕容复正想地入神,阿碧却不高兴了,急急扯着慕容复的袖子道:“公子爷难得歇息就不要再挂心公务了,还是早些安置罢!”
慕容复见阿碧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登时心口一暖。只是见到阿碧这副乖巧依恋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阿朱。只见他忽然长叹一声,握住的阿碧的双手缓缓道:“阿碧,你自幼与阿朱一块长大,情如姐妹。如今……她远嫁两年,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她的近况么?”
这个话题,显然并不是慕容复第一回与阿碧讨论了。可阿碧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地坚定,只见她一脸冷然地回道:“我与阿朱情分已尽,公子爷何必再提她?”顿了顿,她又负气补上一句。“她若过得好,便罢了;若不好,那也是她咎由……”
“阿碧,阿朱死了!”不等阿碧将绝情的话说完,慕容复已抢先打断了她。逝者已矣,阿碧的话已伤不了阿朱分毫,最后只能阿碧自己伤心懊悔。
“……什么?”阿碧猛然一怔,泪水瞬间充满了眼眶。“公子爷,你说谁……是谁死了?”
慕容复静默地望着阿碧,眼底满是温柔与怜惜。“阿碧,阿朱死了……女真族起兵叛逆,萧峰奉命镇压。黄龙府一战,阿朱为萧峰挡了一发冷枪……阿朱死了……”
阿碧不可置信地望着慕容复,久久不发一言。过了一会,许是发觉自己再无法忍住眼泪,她猛地将头转了过去。
望着竭力忍住哭声的阿碧,慕容复不由幽幽长叹。他伸手抚了抚阿碧的发端,轻声道:“没事的阿碧,一切都有公子爷,没事的……”
只这一句,阿碧瞬间泪如雨下,伏在慕容复的膝头放声大哭。
慕容复再没有说话,只温柔地轻抚阿碧的秀发。
不知过了多久,阿碧方逐渐止住了泪,抽噎着道:“阿朱……阿朱姐姐她抢走了萧大爷,又害得公子爷中毒难解……我心里,我恨死她了!……可是……可是,公子爷,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
提及萧峰,慕容复立觉一阵恍惚。只见他沉默了一会方决然道:“阿碧,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阿朱已死,无论她在阿紫下毒的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公子爷都已原谅她。所以,你也不必再记恨。……其他的,就更不必再提了。”
阿碧听闻慕容复说“原谅”,心中已是一阵酸涩。可当她听到最后一句更是浑身一震,忙抬起头来望住了慕容复。“公子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复沉默了一会,缓缓道:“公子爷还有很多大事要办,没时间也没精力再理会不相干的人与事。”
慕容复说这话好似他已决意从无望的感情之中解脱出来,可阿碧听在耳中非但不高兴,眼泪反而涌地更急。“……怎么会这样?……公子爷,怎么会?”
“傻丫头,哭什么?”慕容复好笑地抽出绢帕为阿碧拭泪。“十年……公子爷想过了,只要十年,公子爷就能达成心愿。到那时,公子爷就带着阿碧离开大宋。大海之外,还有广阔的天地、不同的风土人情。有生之年,我们该去走走看看……”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阿碧却没有被慕容复给她画的大饼晃花了眼,只紧紧捉着慕容复的手掌不住抽泣。“公子爷舍弃了老爷和夫人、杀了公冶乾、成全了阿朱姐姐,现在还要放下萧大爷……这不对,公子爷,这是不对的……人活着不能只有公务,总还有别的。你不能……不能什么牵挂都没有!不能活得这么冷!公子爷!”
“别的牵挂?感情?”慕容复闻言不由莞尔,“难道在阿碧的眼里,公子爷的人缘真有那么差么?”
“但是萧大爷是不一样的!”阿碧坚定地道。“他与所有人都不同!公子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爱情……”慕容复坦然应声,“它没有一文不值,当然也不会重如泰山。阿碧,公子爷只知道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想要成功,唯有认定目标不懈努力。公子爷如今要承担的任务委实太重,我的确已经无法再分心他顾。……那时我总说种师道天真,可原来自己也是一样的天真,竟以为世事可以两全。事实是,当我把这重担扛上身的时候,就该把自己的心摘下来!幸好,如今悔悟也还不晚。”
慕容复的话音很平静,显然这个决定他早已反复思考而并非一时冲动。阿碧更知道慕容复的志向,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乃至开疆拓土、万世不竭。这样的雄心壮志,远比谋朝篡位更为宏大,也更让人敬佩。可她却仍是不住落泪。“公子爷,你怎么受得了?”
“为何受不了?”慕容复的神色却是淡淡。想他两世为人,江山与美人的选择,便是给他一万次机会,他都只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前者。而得其所欲则必失其所弃,既已拿定主意,又何必要死要活?
“如果,阿朱姐姐没有死……”阿碧望着慕容复冷淡的面容不住哽咽。
“有什么区别?”慕容复漠然反问。
阿碧立时一噎。是的,没有区别。公子爷心高气傲,既然萧大爷选择了阿朱姐姐,那么公子爷就永远也不会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所以,或许就此遗忘才是更好的决定?阿碧有些恍惚不安,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会有别人使公子爷重又高兴起来;也许,公子爷再也不会将光阴虚掷在情爱上。她只知道,那过去的十年,公子爷与萧大爷豪饮比试、把臂同游、谈笑风生、为国为民,那所有一切的美好,终究是过去了。
相比感情上的举步维艰,逼地慕容复不得不慧剑斩情丝。在朝政上,他显然始终游刃有余。可这一回,慕容复终究又高看了赵煦。只因赵煦并没有称病不朝一日,而是整整三日都不曾上朝。原来赵煦自幼体弱,在冬季本就容易得病。再加上正旦大朝上歇斯底里的一通发作耗费了不少精力,当天晚上他便起了热症,一连三天一直烧地迷迷糊糊,却是将之前的称病给坐实了。身为一国之主因病三日不朝,这不但大大地引来了朝野的疑惧,更令慕容复愈发轻视他。
到第四天的晚上,在皇宫守了三天的右相苏辙终于被放归。回到自己的府邸,见到围坐一堂等着宫中音讯的一众蜀党成员,苏辙忍也忍不住地开口问道:“明石,官家忽然癔症,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慕容复一脸无辜地摇头。“官家忌惮蜀党又恨我抢了他的功业,那日我分明劝他不要看那人头,他偏要与我赌气……”
慕容复话未说完,堂上众人已是齐声一叹。
连一向谨慎宽厚的苏辙也跟着叹息:“这几天官家时睡时醒,但凡醒来总要叫嚷是明石害他……”回想这几日安抚官家安抚太后的操劳,苏辙登时一脸的不堪回首。在他看来,官家虽为至尊,可那气度胆魄竟还不如太后与皇后两个女流,实在是教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