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嗤”地一声轻响,那一招“少商剑”擦过萧峰的肩头,洞穿慕容复的右臂,将两人同时击倒在地。
“慕容!”萧峰见慕容复的面色愈发难看,急忙上前扶他起身。
哪知手指尚未触到对方,已经被他狠狠推开。只见慕容复跌坐在地,面色灰败不堪竟似个活死人一般。过了一会,他又猛然呕出一口血来,这鲜血的颜色微微泛紫,瞧着很是诡异。“……我输了。”慕容复低咳两声方逐渐缓过气来,“好,好得很!”
萧峰深知慕容复生性高傲从不认输,听到他说这一句,心中更是惶恐不安,不由道:“慕容,你究竟怎么了?”
慕容复充耳不闻,刚挣扎着要站起来,一低头,却见身上有个黑色的物事滚了下来。
那是一只黑色的羊皮手套。
见到这只熟悉的手套,慕容复与萧峰同时变色。
萧峰正要上前夺回,慕容复已快他一步拾起了那只手套,面色奇诡地轻声问道:“萧峰,你什么意思?”
原来方才萧峰与慕容复跌在一处,那始终被他藏在怀中的手套竟掉了一只出来。萧峰不知如何回答,只静默地望着他。
“你什么意思?”慕容复再度固执发问。可这一回,他的声音竟已微微哽咽发颤。
萧峰还是不答话,他只是,静默地望着慕容复。
段誉等人也一样静默地看着他们俩。从萧峰以身为慕容复挡段誉的一招“少商剑”起,众人已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萧峰与慕容复二人之间的事,旁人,任谁也无法插手!
只这一瞬间,只需萧峰一个眼神,慕容复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忽然间,慕容复感觉有一种奇异的荒谬感犹如一只巨兽一般,瞬间将他吞没。这些年,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妒忌、悔恨、绝望……都好似一个笑话。“……萧峰……大哥……我们相交十年,十年的情意……”他艰难地望着萧峰,话说半截便已忍不住自嘲而笑。“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这并非萧峰所熟悉的慕容复,他们相交十年,慕容复可以坚毅、可以冷酷、可以狠毒,可却绝不脆弱。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身官服沾满了尘土与血迹,整个人的精神近乎崩溃,犹如一个个高高在上的神祗狼狈跌落尘埃。“慕容……”
萧峰方低唤了一声,慕容复即刻浑身一颤,好似被狠狠抽了一鞭。“别……”只见他无力地摇摇头,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够了……真的够了!……萧峰,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可笑?……你这么恨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慕容,不是……你知道不是!”萧峰语音涩然,正欲举步上前,却见慕容复慢慢收紧了五指。
慕容复的右臂被段誉的六脉神剑洞穿,至今仍兀自流血不止。此时他稍一用劲,右臂更是血流如注。那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滑入指缝,又被他的一身内力逐渐蒸发。不一会,空气中便隐隐散出一股奇异的腥甜香气。
虚竹警觉地抽抽鼻子,将注意力转向了慕容复方才呕出的那滩殷红血迹,神色间略带了几分疑惑。
萧峰亲眼所见慕容复将那只手套碾为齑粉,刹那间,心头千言万语便再难吐出一个字来。
只见慕容复一手扶着额头,如困兽般在厅中来回踱步。他那一身压抑的气息仿佛是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随时都能使他无以负担,失控地大喊出来。可他却始终沉默,只神经质地一圈一圈周转反复。
萧峰紧张地看着他,不敢说话;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过了半晌,慕容复突然转身,直直望向萧峰。“什么时候?……阿朱死之后?还是之前?”
慕容复这一句更是没头没尾,萧峰却已了然于心,慢慢答道:“之前。”
萧峰话音一落,慕容复即刻张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片刻后,他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边笑边道:“大哥就是大哥,不会这么肤浅只为色欲所惑……所以,为什么你永远都是慢半拍?”
萧峰实无言以对,过了一会,他忽然福至心灵,惊喜叫道:“慕容,莫非你……”他话说半截,便猛然意识到慕容复整个人都已冷肃地再无丝毫生气。
“萧峰,我该死,你更该死!”慕容复沉默地凝视着萧峰,双眸幽深冷彻,好似秋水之渊,不可窥测。“来人!”
他话音一落,泰山再度出现在大厅内。这一回,他身后跟着的是整整百人的燧发枪队。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慕容复一声令下,枪声即刻密集响起。
“公子爷!”阿碧却在此时放声哭喊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萧大王,恭喜啊!表白成功!
萧峰:呵呵!
第156章 各怀心事
萧峰、虚竹、段誉三人的武功早已是独步武林盖世无双,尤其萧峰与慕容复相交十年,对他的一言一行俱了如指掌。是以,不等枪声响起,这三人便已落荒而逃,眨眼便翻出了相府的院墙。
然而,大宋首相遇袭被刺,何等泼天大案?
这三人前脚逃出慕容府,后脚开封府便已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刺客。一时间,汴京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此一来,萧峰等三人在京城之中即刻举步维艰,无论客栈百姓竟无一人胆敢收留他们,除了——六扇门。
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的府邸坐落于皇宫以西报慈恩寺附近,只因周边一带皆是高官府邸,开封府的差役们来此处搜寻刺客便也客气了不少。登堂入室是绝然不敢的,能够在偏厅喝上一杯茶水与管事嘱咐上两句就算完成任务。由此,诸葛府的管事便也顺理成章地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听闻管事回报慕容复亦受了伤,诸葛正我即刻面色一沉,质问萧峰:“怎么回事?慕容为何也受伤了?”
萧峰扭头看了一眼同样手臂中枪,正由诸葛府上的大夫帮忙取子弹的段誉,不禁摇头苦笑。萧峰等三人的武功虽高,燧发枪的流弹却也照样射中了段誉的胳膊,又擦伤了萧峰的腰部。唯有虚竹身负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三人的绝世内功,逃过一劫。
诸葛正我何等精明,只这一眼便已隐约猜到了其中内幕,即刻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诸葛兄!”眼见连诸葛正我都要翻脸,萧峰即刻起身喊了一句。“我此来汴京并非为了挑起争端。”
“你以为凭你就能平息争端?”诸葛正我终是忍不住转头怒斥。“这是大宋与大理之间的纷争,萧兄夹在其中代表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大辽?”
提起国事,段誉亦是满心忿恨,当下大声嚷道:“我大理国事大宋向来忠枕,慕容复却以诡诈手段谋夺我大理,可恨可鄙!”
段誉的书生之言诸葛正我实不屑理会,只似笑非笑地望着萧峰道:“南院大王有何高见?”
萧峰沉默了一会,终是沉声答道:“政治本身并无道义可言,唯有利益。”
如果说萧峰离开宋土四年可曾学到什么,那么这便是他在大辽官场最大的收获。国与国之间只能以实力说话,纵然曾经并驾齐驱情深意重,一旦一方走向衰落,另一方则必定毫不犹豫地吞并其国土壮大自身。曾经实力相当的两国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大理本就是大宋外藩?大理国虽世代忠枕,可也抵不过其所占据的南诏之地本是华夏故土。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今大宋中兴又哪有不收回来的道理?
诸葛正我这才少许有了些笑靥,低声答道:“你能这么想,明石也当十分安慰。”
段誉却是大惊失色,失声道:“大哥,连你竟也是这么想的么?”
段誉自幼受儒家学说熏陶,只知忠君事大。简单来说,便是小国寡民以忠义抱大宋大腿,则大宋也必定以仁义回馈手下小弟。然而这一回,大宋私扣段正淳大做文章谋夺大理国土,段誉深恨慕容复行事歹毒背信弃义,为建功立业无所不用其极。可大理百官话里话外却只埋怨段正淳行事不周,连累大理。待段誉来到大宋见了慕容复,慕容复更是理直气壮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无半点羞愧。以上种种,与段誉二十多年来所接受的价值理念全然不同,直教段誉茫然无措。
萧峰一见段誉这副不可置信的脸孔便是一阵叹息,段誉如今的茫然与他当年被萧皇后算计的情形何其相似?萧峰知道一时三刻要段誉明白政治十分艰难,这便柔声安抚道:“三弟,你治伤要紧。”说着,又扭头向诸葛正我言道。“诸葛兄,借一步说话。”
诸葛正我睨了段誉一眼,终是顺从地与萧峰一同往偏厅行去。两人在偏厅坐定,萧峰便叹息着道:“大宋与大理之间的纷争,我不愿插手。只是昨夜我那三弟的两个妹子去了慕容府,至于毫无音讯。大理段氏治国的本领如何,我不清楚,但大理段氏的家传武学确有独到之处。慕容既是做大事的人,又何必与两个无名小卒为难?”
诸葛正我耳聪目明,萧峰话音方落,他即刻了然。“所以,这行刺原是昨晚之事,今日你们是去相府要人的?”
萧峰沉默半晌,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诸葛正我呵呵一笑。“想是那段皇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与明石一言不合……”话说半截,他又断然摇头,一字一顿地道。“不对!与明石动手的,不是段誉,是你!萧峰!”诸葛正我了解慕容复,仅凭段誉绝然不会将他激怒成这样,唯有萧峰才能令其大失方寸。
“的确是我……”萧峰艰难地道,想到慕容复最后的那个命令,他的心中更是一片荒芜。“……我与慕容,终究今时不同往日。”
这一回,诸葛正我再没有搭话。只见他低头望了一阵摆在桌案上的茶水,良久方道:“萧兄,回大辽罢!这次回去了,就不要再来大宋了。”
萧峰亦是沉默以对,许久才答:“诸葛兄,纵然是家国天下为重,也该容得下人情冷暖。若是诸葛兄的父亲无端被扣、亲妹生死不明,你能坐视么?”
“不能。”诸葛正我坦然答道,“然萧兄可曾想过,为何明石昨夜不曾报开封府,今日却要报开封府捉拿刺客?”不等萧峰答话,诸葛正我便又直言道。“因为你!萧兄,你可还记得明石一样曾是你的结义兄弟?”
“我记得……”萧峰心中酸楚,不由轻声喃喃。“只怕慕容已不想再记得。”
诸葛正我见了萧峰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亦是一声叹息。“今日的事,我不想多问,怕是问的多了便要觉得对不起明石。但当年的事,萧兄如今可愿听上一听?”
“当年?”萧峰方诧异地重复了两个字,瞬间便明白到了诸葛正我的言下之意,登时浓眉一拧。“诸葛兄请说。”
“武林大会之后,明石去见你,回来的时候身受重伤……”
“你说什么?”诸葛正我才开了个头,萧峰已大惊失色。“他怎么会受伤?那日慕容……”萧峰刚要提起慕容博,瞬间便又想起了诸葛正我的身份,急忙咬住话头强行转口道。“诸葛兄,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