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阿紫终于回来,悄悄地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屋内是一片寂静的黑暗,萧峰亦独自一人坐在椅内,沉默地与满室的黑暗融为一体。他的胸口毫无起伏,看着生死不知。他分明正当壮年,可从他的神态间看来却好似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枯萎、毫无生气。
“姐夫?”不知为何,阿紫本能地感到不对劲。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几步,伸手在萧峰的面前晃了晃,又喊了一声:“姐夫?”
如泥胎木塑般的萧峰这才缓缓眨了眨眼。
阿紫顿时松了口气,转身将房内的蜡烛点上,口中嗔道:“姐夫在屋里怎么也不点灯呢?……阿碧那疯丫头呢?姐夫你有没有替我好好教训她?慕容家,没一个好东西!”
“……是不是真的?”萧峰在她身后忽然开口,音色嘶哑地如砂石在地上打磨。“你在慕容用的白檀中下毒……至今,慕容中毒该有十年了吧?”
阿紫手臂一颤,那第二支蜡烛即刻摔在地上断成两截。然而,仅凭那第一支蜡烛发出的一点微光,萧峰已能清楚地看到阿紫面上的惊惶。
“姐夫,你在说什么?”阿紫兀自强笑着掩饰。
“为什么要这么做?”萧峰却充耳不闻,“慕容虽废了你的武功,可多年来一直对你很好……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姐姐,阿朱,她临死前仍挂念着慕容……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注意到萧峰始终面无表情,阿紫终于害怕起来。阿紫与萧峰相处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从来都是愈平静便愈骇人。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峰的面前,即刻将心中想好的狡辩之辞全都抛诸脑后,扯着他的袍角哭道:“姐夫,不关我的事啊……是公冶乾!是公冶乾逼我的……姐夫!你要相信我……”
萧峰却视而不见地微微摇头。“我当年……真不该劝慕容饶你一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歹毒?……我居然,还把你留在慕容身边……”
萧峰此言一出,阿紫当即变色,仰着头痛心疾首地道:“姐夫,你说什么?姐姐因你而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慕容复又算得了什么?”说到这,阿紫又理直气壮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姐夫就不会幼年丧母流落中原,伯父也不会断了一臂,姐姐更加不会死!他是你的仇人啊!我给他下毒,不也是为你报仇么?”
阿紫话音未落,耳边便听得“噼啪”两声,竟是萧峰出手狠狠打了她两个耳光。阿紫万万想不到萧峰竟会这么对她,捂着红肿两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只见萧峰一脸忿恨地瞪着她,冷声道:“解药,交出来!”
阿紫见萧峰这般生气已是浑身一颤,过了一会,她忽然放声大哭。“你居然打我?你打我?……姐姐!姐……”哪知阿紫才哭了两声,咽喉便被萧峰紧紧掐住,整个人死死地顶在墙上。“……姐夫……咳咳……”阿紫艰难地自胸臆间挤出两个字,手指抓挠着试图去掰萧峰手指。哪知萧峰的五指便如铁铸的一般,死死地扣着她的咽喉,纹丝不动。
“解药,交出来!”萧峰冷酷地瞪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否则,便杀你了!”
感受到自己的颈间越来越紧越来越痛,阿紫终于明白萧峰是真的要杀她。“……没有……”阿紫拼命摇头挣扎,面色由白转红,眼角更因窒息的痛苦而挤出泪来。“真的、没有……解药……姐夫……姐夫……我没有骗你……”说到此处,她的面色已逐渐变紫,只见她两眼翻白,痛苦地蹬了两下腿,慢慢昏厥了过去。
萧峰这才松开五指,又反手一掌拍在阿紫的背心。阿紫呛咳一声,即刻清醒了过来,耳边只听得萧峰音色发寒地缓缓问道:“没有解药,是什么意思?”
阿紫跪倒在地,捂着头颈咳了一阵方缓过气来。她已被萧峰吓破了胆,听闻萧峰出言相询便老实答道:“这毒名叫‘逍遥散’,是以多种毒虫毒草淬炼而成,真的没有解药!”
只见萧峰提起掌力,一掌将身边的一张长桌拍地粉碎,再度发问:“我再问一遍,解药呢?”
“没有……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阿紫又惊又怕,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逍遥散没有解药,唯有自废武功才能解毒……我没有骗你,姐夫……”注意到萧峰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哀戚之色,阿紫心头一喜,忙哭道。“姐夫,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姐夫……”
“你走吧!你是大理段氏的子嗣,本就不该留在我的身边。”萧峰摔开阿紫攀来的手臂,无动于衷地道。“今天我瞧在阿朱的面上,饶了你的性命。但阿朱的面子,只能用这一回。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因为,我一定会杀了你!”
阿紫如遭晴天霹雳,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我不走!我不走,姐夫……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萧峰却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当下怒吼一声:“滚!”随手领起她的衣领,猿臂一伸便将阿紫扔出了窗外。
他们所处的这处客房只在客栈二楼,是以阿紫虽被萧峰扔了出去却也不曾受什么伤。然而阿紫却仍是在窗外哭地伤心欲绝,口中不住叫着:“姐夫!姐夫!你好狠心……”
萧峰被阿紫哭地生厌,不由长叹一声,推门离去。
只因正旦将至,汴京城内每一晚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萧峰随着这摩肩接踵的人潮漫无目的地游荡,便好似一抹迷路的游魂。人群中、街道上,不断爆出欢乐的笑闹声与欢呼声,可这样热闹的幸福却与他毫不相干。他的耳边,唯有阿碧的话不住回荡。
“公子爷呕血昏迷之前,还特地嘱咐我不要将他中毒的事说出去!萧大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公子爷不想老爷杀了阿紫,也杀了阿朱,他不想你不能跟阿朱在一起!”
“他为了你,与自己的亲生爹爹决裂,将他废除武功囚禁在燕子坞。老爷现在已经疯了,什么人都认不得了。萧大爷,大仇得报,你高兴么?”
“阿朱姐姐死了,公子爷也很伤心……萧大爷,你究竟跟公子爷说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回来就说要忘了你,忘了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你混蛋!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要见公子爷?……萧大爷,就当阿碧求你,阿碧给你磕头……你不要再见我家公子爷了!你让他多活两年吧!我求求你了……”
萧峰只觉心如刀割,不由一手紧紧抓着胸口方能喘息。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昨天慕容会下令杀了他。这些年,他一次又一次地让慕容失望,直至绝望。然后,他已经习惯了绝望,而拒绝任何的救赎。
“慕容、慕容……慕容!”萧峰落着泪不住喃喃,那一声声“慕容”一次比一次更大声,直至他再也承受不住地放声嘶吼,忽然发足狂奔而去。“你是喜欢我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过去的十数年,点点滴滴,如浮光掠影般在萧峰眼前不住回转。他终于能确定慕容复的心意,然而一切却都已无法挽回。“你是喜欢我的!你是爱我的!慕……容……”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萧大侠,恭喜啊!终于明白了!
萧峰:还能挽回么?
慕容:呵呵!
第159章 散功
相府遇刺一事直至第三日仍有余波荡漾。
这天慕容复刚从政事堂下班回来便收到了诸葛府的来讯,请薛慕华过府救命。能令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喊“救命”的情况委实少见,慕容复一面派人去请薛慕华,一面又满是好奇地询问究竟出了何事。
奉命而来的仆从见四下无人,忙凑到慕容复的耳边低声道:“荆王府的小公子赵孝愿被荆王妃下了牵机!”
“什么?”慕容复猛然一惊,立即决定与薛慕华同往诸葛府一行。
两人匆忙赶至诸葛府时,赵孝愿已在诸葛正我的怀中昏迷多时。只见年仅七岁的赵孝愿面色惨白嘴唇乌黑,浑身大汗淋漓抽搐不休,若非诸葛正我一直以内力护着他的心脉,怕是早已气绝。
薛慕华见此情形也无暇废话,急忙取出一粒“九转熊蛇丸”给赵孝愿服下。此药乃逍遥派中圣药,还魂续命灵验无比,赵孝愿服下此药后不久手脚的抽搐便渐渐停止,呼吸也逐渐缓和下来,无需诸葛正我再行耗费内力为他提气续命,然面色仍旧可怖显然毒性未解。
趁着薛慕华为赵孝愿把脉的工夫,慕容复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怎么回事?孝愿如何竟被下了毒?”
说起这件事,诸葛正我即刻没好气地瞪了慕容复一眼。“你前日在宫中与太后说了些什么?”
“前日?”慕容复略一皱眉便知内因,忙压低声难以置信地道。“皇嗣?”
诸葛正我见慕容复明白过来亦是冷哼一声,气怒道:“宫中人多嘴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慕容相公难道不知么?”
原来那日慕容复脱口而出的一句“官家虽子嗣单薄,宗室却是枝繁叶茂。”不出一日便已传入赵煦的耳中。赵煦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能狠心打死,听了这话岂能不恼怒?然而,赵煦如今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实权全在慕容复的手上,一时半刻也动不得他。赵煦这心头毒火既不能寻正主发作,自然要另寻他处。赵孝愿,就在这时碍了他的眼。
自从慕容复登上相位,赵煦为借向太后助力默许了赵孝愿长住宫中,慰藉向太后。赵孝愿天性纯良,天长日久,自然与向太后结下了深厚情意。赵煦知道,一旦他归西,若是没有子嗣继位,宗室中谁能登上帝位向太后便能一言以决。而凭向太后与赵孝愿的感情,向太后会选谁,那还用多说么?赵煦自知与向太后感情不睦,凭他多疑的性格,他甚至已经在怀疑向太后抚养赵孝愿正是当年她与慕容复合谋布局,为的就是以赵孝愿替代他赵煦。
赵煦性情孤拐,不是能掩饰自己喜怒的人,很快就被向太后瞧出他对赵孝愿态度不善。赵孝愿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郡王庶子,如何开罪得起当朝天子?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赵孝愿,向太后只得匆忙将赵孝愿送回了荆王府。
哪知,赵孝愿由向太后抚育多年,宫中早有风言风语,说是向太后有意令赵孝愿继承荆王爵。荆王妃气恨不过,一见赵孝愿回府便给他下了牵机药。若非诸葛正我早在荆王府安插人手传出消息,只怕眼下就该给赵孝愿收尸了。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赵孝愿今日之遭遇,显然全受慕容复所累。只见慕容复沉默了一阵方黯然道:“是我失言!”
诸葛正我见慕容复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办下错事,亦是一声叹息。当下点着他的心口轻声道:“萧兄一来,你的心就乱了。”注意到慕容复似欲反驳,诸葛正我又低声补上一句。“荆王妃能给孝愿下牵机,官家手上自然也有给你准备的牵机。明石,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