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山见状忙一脸嫌弃地将其丢下,即刻意识到:这些人蠢钝胆小,慕容家的事想必的确不知。
同行的契丹武士见一无所获已是气馁。耶律洪基的贴身侍卫室里是他们这一行人的队长,见此情形不由又望了萎顿在墙角的慕容博一眼,向萧远山低声建言:“萧老先生,不如将慕容博放出去……”这慕容博自称“皇帝”,乃是大不敬之罪,当诛九族。
萧远山却摇头道:“他是个疯子,谁会信他的话?”眼见慕容博被打地吐血仍兀自嘟囔着“大胆”、“护驾”之类的词汇,萧远山目光一转,竟是有了个主意。
只见萧远山忽然换了一张笑脸,上前将缩在墙角的慕容博扶了起来,低声道:“陛下,您把传国玉玺放哪去了?”
这慕容博因大受刺激而疯癫,数年来虽衣食无忧可却也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再无往昔的清雅风采。今日无端挨了萧远山一掌,更是头发散乱衣襟沾血,瞧着极之狼狈。可即便如此,他听萧远山称他为“陛下”也仍十分受用,当下冷哼一声傲然道:“狗奴才,与朕说话竟也不下跪!”
慕容博此言一出,萧远山的面色立即一阵青白,忍了又忍方才忍下了一掌呼到慕容博脸上的冲动。过了一会,萧远山又直起身子,冷冷道:“陛下,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叛军快打进都城了!”
萧远山一说这话,慕容博登时急了,忙起身嚷道:“快调大军!朕要御驾亲征!”
“陛下,快将玉玺拿出来!没有玉玺,如何调军啊!”萧远山又劝。
“对!对!朕的传国玉玺!祖宗留下的传国玉玺……”只见慕容博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在房内四下乱转,口中仍兀自嘀咕不休。“朕把它放哪了?……放哪了?”
慕容博疯地这样厉害,这一回连室里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又劝道:“萧老先生,看来这里是找不到什么罪证了!这慕容复是大宋首相,不知有多少官员巴结献媚。我们不可在此久留,以免引来官兵啊!”
“不行!”萧远山却根本听不入耳,只横眉竖目地一掌将身旁的桌案打地稀烂。“慕容氏害我妻儿、使我骨肉分离,我要他们天打雷劈!断子绝孙!祖宗陵寝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萧远山这几句话说来如癫如狂凄厉狠毒,竟令室里也觉不寒而栗,不由退了半步。
岂料他话音一落,又忽然拧眉捂住了自己的前胸,面露痛苦之色。原来当年萧远山为图复仇强练少林精妙武学,早已积下旧患。多年来,萧峰屡番劝说要他自废武功保全性命,他却始终严词拒绝。可天长日久,他身上的暗伤却已愈发严重。萧远山自知命不久矣,更是急着要报仇雪恨,非得亲眼看着自己的仇家一个个不得好死方能闭眼。
室里虽惊骇于萧远山的疯狂,却也终究仍敬重萧峰,忙上前扶住萧远山。“萧老先生!”
却在此时,萧远山竟是被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启发了思路,他忽而眼角发直,喃喃道:“祖宗陵寝?……祖坟?”只见他猛地推开了室里,又一把拎起燕子坞的一个仆从,厉声喝问。“慕容家的祖坟在哪里?”
五天后,萧峰在姑苏城外的一处僻静小路上截住了乔装改扮成货商模样的室里及一众契丹武士。
见到萧峰出现在此,室里却也并不意外,只长叹着道:“萧大王,快去见见萧老先生罢!”说着,便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一辆马车。马车旁的一名契丹武士急忙掀开车帘,萧远山正躺在车内,已是气息奄奄。
萧峰见此情形当下变色,忙快步进入车厢将萧远山扶入怀中。“爹爹!”萧峰伸手一捏萧远山的手腕便已发觉他的脉象散乱虚浮,显然武功已失。“你的武功……”
萧远山吃力地睁开双眼,呵呵笑道:“峰儿,爹爹报仇了!爹爹终于给你娘报仇了!”他年纪老迈多有病痛,本就是靠着一身内力勉强延续性命。忽然失去内功便好似原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半支残烛被抽出了烛芯,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了。可当他说起“报仇”一事却仍旧两颊泛红双目发亮,好似醉酒。
萧峰一听这话心底便是一阵慌乱,忙问道:“爹爹,你说什么?”
只见萧远山嘿嘿哈哈地笑了一阵,喘息着道:“慕容复以为拿走了他们大燕皇帝世系谱表和传国玉玺,我就抓不到他的把柄么?做梦!……爹爹这次掘了他们慕容家的祖坟!姑苏慕容氏想当皇帝想疯了,居然有人穿着龙袍下葬,有人用御用之物陪葬,还有人遗书上仍在感叹复国壮志未酬……爹爹把那龙袍给慕容博穿上了,遗书就放他怀里。告诉他,只要他去杀了汴京城里的那个皇帝,他就是新皇帝!大燕,就复国了!哈哈哈……”
“什么?”萧远山为了报仇,居然能做出掘人祖坟、哄骗疯子入宫行刺这等疯狂的事来,萧峰立时惊地手足无措,只觉头脑发涨好似要爆炸,不由难以置信地吼。“爹爹,你怎么能这么做?你疯了么?!”顿了顿,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猛然道。“你的武功……难道?”
“慕容博要去杀皇帝,没有武功怎么行呢?”原来萧远山之所以武功尽失,竟是因为他将他的毕生功力全传给了慕容博。慕容博与萧远山这对冤家本有血海深仇,慕容博更因失去武功复国梦碎而疯狂。想不到最后,竟是萧远山助他恢复武功重又燃起复国的“希望”。“峰儿,爹爹求仁得仁,死而无憾!”只见萧远山面上笑容更盛,可面颊的红晕又飞速退去,双眸亦逐渐黯然,最后喘息着挤出一句。“我在地府,等着……他们!”便气绝身亡。
“爹爹!爹爹!”萧远山虽性情乖戾又与萧峰多有矛盾,萧峰却毕竟孝顺。此刻亲眼所见萧远山为报仇而死,萧峰心痛难忍仍忍不住伏在萧远山的身上放声大哭。
室里见萧峰伤心难耐却是颇有几分不忍,不由上前劝了一句:“萧大王,节哀!”
萧峰昏头涨脑地哭了一阵,神智逐渐清醒了过来,自言自语地道:“……爹爹这一生,为报仇而生,又为报仇而死……他究竟有没有快活过?”他神色茫然好似痴了一般,又好似到了今时今日才终于顿悟。“母亲的尸骸早不知葬身哪只野兽的腹中,我这当儿子的又始终与你离心离德……爹爹,这究竟是慕容博害了你?还是报仇害了你?”说到这,他不由仰天长啸。那啸声悲愤凄苦声震百里,不但一众契丹武士各个头晕目眩气血翻涌,就连附近野林中的群鸟也纷纷嘶鸣坠落。
待啸声止歇,已是数息之后。如此霸道的长啸本就十分耗费内力,更何况近一个月来萧峰一路奔波劳碌早就疲累不堪。是以,当他停下长啸,竟觉眼前微微发黑,不得不撑住车厢才能稳住身体。岂料,他这一掌撑上去,车厢箱壁竟凹陷了一处!萧峰面色倏变,忙舍下萧远山的尸身,飞身向车厢外扑去。
然而,终究已晚了一步!只听“轰”地一声,那原本悬着车帘的箱门顶即刻落下了一扇铁门将整个车厢牢牢封住!
萧峰见状,急忙运起全身功力一掌打在厢壁上。这一掌气劲流转,当下便将整个车厢震地粉碎,露出了一根根粗如儿臂的精钢栏杆。原来这车厢竟是以一只巨大的铁笼伪装而成。
“萧大王,陛下有旨,令你即刻返回上京!”铁笼外,室里扬声大叫,与室里同行的一众契丹武士则从行李中抽出了长矛,将萧峰团团围住。原来萧峰迷晕太子潜逃出宫,耶律洪基大为震怒,早已传讯室里,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萧峰抓回来,生死不论!
萧峰却夷然不惧又是一掌打向铁笼,那精钢所制的栏杆竟生生被他霸道的掌力震断了一根。
萧峰如此悍勇,一众契丹忙将手中长矛向笼中的萧峰刺去。区区几个契丹武士的长矛,萧峰哪里放在眼里。只见他长臂一伸,那十数支刺向他身体的长矛便被他紧紧夹在腋下。萧峰虎目圆睁,忽然大吼一声,这些长矛竟在瞬间被折成了两段。
眼见这些铁制长矛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室里等尽皆变色。看到笼中的萧峰沉着脸走上一步,笼外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地一齐退了一步。萧峰还欲运劲却突觉心口一窒,他下意识地要伸手摁住胸口,猛然发觉自己的双掌掌心一片乌黑。萧峰这才明白,为了抓他,室里不但准备了这大铁笼,更在萧远山的衣衫上抹上的剧毒。方才萧峰抱住萧远山,这剧毒便已沾到了他的身上。然而这时明白却终究晚了一步,萧峰只觉心口阵阵翳痛,眼前发黑发暗,他逐渐站不稳身体,不由一手抓着铁制栏杆慢慢滑跪在地。
“慕容……慕容……危险……”萧峰心焦如焚,只低喃着呕出大口鲜血,终是慢慢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家各自保重吧!
萧峰:……
第167章 身世秘密
绍圣三年三月二十,大理国主段誉终如慕容复所愿呈上奏疏,历数大理清平官高升泰之罪,请求归附。这封奏疏一上,大宋收复大理国从此便有了法理依据。朝廷百官人皆额手称庆,赵煦也下旨加封段誉为“上柱国”以示荣宠。
四月,朝廷派去大理传旨的使者有了回音。大理国清平官高升泰接旨之后,既没有起兵反抗天兵,也没有赤足麻衣随使者前来大宋请罪。他选择了第三条路——携亲信势力向交趾潜逃。
这一回,大宋朝廷再无须段氏皇族表态,直至下旨种师道与曲珍带兵进入大理境内,镇压不臣捉拿叛逆。
眼见一场轰轰烈烈的灭国战最终却烂尾成了局部平乱,平民百姓固然遗憾少瞧了一场热闹,可同时也为国力上升感到无上荣耀。却是不少曾在平夏之战中尝到甜头的富户豪商皆不约而同地在家中砸了不少酒壶茶杯,破口大骂高升泰懦弱无能,生生令他们少了一个发财的机会。说到底,这平乱哪有灭国有油水呢?
那么作为收复大理最大的赢家,赵煦似乎应该是大宋上下最高兴的那个?然而,他也不高兴。
垂拱殿内,赵煦翻看着一本接一本恭贺大理归附皇帝开疆拓土的奏疏,非但不见喜色反而越看越暴躁。只见他手臂一挥,竟将那些奏本全扫到了地上,气呼呼地道:“大理归附和朕有什么干系?好处还不是慕容复的!”
赵煦忽然发怒,殿内一干内侍皆静若鹌鹑,一个个跪倒在地不敢言声。自从童贯身死、慕容复登上相位,宫中内侍都默契地老实了不少。慕容相不能拿皇帝如何,可处置一个内侍还是易如反掌的,纵然有心献媚官家也得先保全性命不是?
这些内侍心里的小九九,赵煦多少也明白些。慕容复虽说从不插手后宫之事,可这些内侍宫女哪个不会看人眉高眼低?想到自己身边的人怕慕容复甚于怕自己,赵煦不觉更是恼恨委屈,也不知这大宋天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赵煦正兀自怔愣,殿外却已有旁的内侍趋近禀告:“官家,慕容大人求见!”
赵煦忍了又忍,终于将心中那个“滚”字改为:“传!”
慕容复进殿施礼后便说起了拨付种师道与曲珍两路大军的粮草一事。
说起这件事,赵煦不觉怒气填膺。然而,想到元祐九年西军平夏,朝廷最终只赚到一些不值钱的粮草礼器,而西夏皇族历代积攒的财富却被慕容复以“拍卖”的形式出售给了国内的豪商富户,赵煦又是一阵叹息。只见他沉默了一会,终是无奈叹道:“此事便由卿家做主罢!”如今无论政事大小,尽在慕容复掌控之中,赵煦只是个用印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