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点点头,又扭头向前冲。只见他步履从容,身姿飘逸,只在数息之间便与乔峰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种师道见自城头飞来的石块羽箭都自慕容复的身侧擦了过去,没有伤到他分毫,不由大惑不解地低声喃喃道:“这小子怎得比鱼还灵活?”可这一回,种师道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所有的将士,都只沉默地看着慕容复,看着他从死人堆里救人出来。
说话间,慕容复又从死人堆里扒拉出一个喘气的,刚做了简单的包扎,乔峰又快马折回。这一次,与乔峰同行的还有邓百川。有邓百川相助,慕容复找寻幸存将士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三人两个救一个送,很快便从这杀戮场捞出了五条性命。
这第六名士兵,是邓百川撬开了一块巨石后拖出来的。他的左小腿已被压地粉碎,大量的失血使他面色青白浑身虚汗。慕容复迅速自急救包内翻出一卷绷带,随手撕开他的裤腿,将绷带扎紧在他的膝盖上方。
盐水触到伤口时的痛苦令那士兵痛苦嘶嚎,慕容复毫不怀疑,若非邓百川及时摁住了他,那士兵大概会疼地撞头了断。对于这个时代的截肢技术,慕容复根本不抱半点希望,可他却仍柔声安抚那士兵:“快好了!只是小伤,死不了!”
那士兵苦笑了一声,忽然万分艰难地道:“慕容公子,您上回也这么说……我躺了三天!这一回,我感觉……感觉,好像更糟了……”
慕容复头也不抬,飞快地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他的腿上。“我既然救过你,你就该信我。我能救你一回,自然能救你第二回!”
“慕容公子……上回,多谢您替我挡的那一箭……小心!”那士兵话说半截,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巨力来,整个人自地上弹坐起来,一膀子将慕容复撞跌出去。
摔地灰头土脸的慕容复只听得耳边传来“喀啦”一声脆响,他急忙扭头望去,只见方才还好端端地与他说话的士兵胸口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已是七窍流血神仙难救了。那至今不曾与他通过姓名的士兵满是欣慰地望了慕容复一眼,自软下的胸臆间吃力地挤出最后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慕容复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枉死的士兵,半晌说不出话来。若非这士兵舍命相救,方才被大石砸死的,便该是他自己。
“公子爷!公子爷!”原本在远处搜寻伤员的邓百川也扑了过来,叠声追问。“公子爷可还安好?”
慕容复僵直着身体缓缓站起身来,只见他随手拉开腰间的搭扣,身上的薄甲便“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薄甲之下,一身白衣的慕容复身形削直,好似一柄剑、一条鞭。
“公子爷,人死不能复生!”邓百川在他的耳边高声大喊,试图唤回慕容复的理智。
慕容复仍旧一言不发,一把推开邓百川。一掌之威,竟是将身材高大魁伟的邓百川整个推跌出去,摔了个跟头。只见慕容复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柄长刀,酷戾的目光转向夏州城墙,咬牙切齿地吼:“我!操!你!妈!”
几步上前,一刀挥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匹落单的铁鹞子竟连人带马被慕容复劈成了两截。人马的尸身在半空中炸裂,慕容复登时整个人都沐浴在一团血雾之中。
这时,乔峰也策马上前,望着慕容复担忧地喊:“慕容!”
慕容复扭头望向乔峰,冷酷的双眸中没有半分情绪。“乔峰,随我来!擒贼先擒王,磨磨蹭蹭,生孩子么?”说罢,他足尖一点,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鹏鸟一般向夏州城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慕容公子,南丁格尔女士是不会开国骂滴!
慕容:南丁格尔女士也不会上战场决定战局!
种谔:慕容复,你刚才说什么呢?
慕容:……
第24章 大宋异族的生存现状
有北乔峰南慕容联手破敌,夏州守军甚至没能赶上午膳城门便告失守。种师道安排了将士清理城池,这才匆忙上了城墙。
城头上,乔峰与慕容复背靠背坐在一起,显然经历一场大战两人皆已精疲力竭。此时城墙上的守军已由宋军取代,那些将士们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都以崇敬的目光火热地望着他们。方才乔峰与慕容复二人凭一身武艺杀出重围跃上城墙,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夏军由此而溃。
种师道拨开人群,向两人望去。他对乔峰更为熟识深知他武功了得,是以这回只扫了乔峰一眼确认他没有受伤,便将目光投向了一直以为是“文弱书生”的慕容复。只见慕容复一身白衣已成血衣,手扶长刀支撑着大半个身体,正低着头不断喘息,显然累地不轻。种师道见状赶忙回头高喝:“有没有点眼力劲?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取水来!”
有种师道一言提醒,众将士终是醒过神来,急忙下了城楼取了茶水过来。种师道劈手夺过一只茶壶,倒了大碗茶水殷勤地送到慕容复的面前,笑道:“慕容公子,慕容少侠!好功夫啊!”种师道率领骑兵瞭望全局,方才慕容复的表现他是历历在目。乔峰出身丐帮还曾在少林学艺,听闻这丐帮帮主汪剑通推荐他来军中效力时也曾赞过他的武功。更放言,十年之后武功第一非他莫属。江湖武林,种师道并不了解也不知深浅,可他却亲自与乔峰交过手。就凭他这点家传武艺外家功夫,在乔峰手底下走不了十招。而慕容复声名不显,想不到方才两人联手御敌,他丝毫不落下乘。这轻身功夫还在乔峰之上,竟是第一个翻上了城墙,斩断了夏军大旗。
慕容复的确渴急了,也不与种师道客气,接过茶碗便一饮而尽。一连喝了三碗茶水方才缓过气来,低声调笑:“家传武学,传男不传女。你要给我当儿子,我才能教你。”
种师道哭笑不得,一拳打在慕容复的肩头。“滚!”
原本坐在慕容复身后的乔峰此时也端着茶碗转过身来,向慕容复笑道:“慕容贤弟,这一战,当真痛快!”
“痛快!”慕容复跟着应了一声。他心绪渐平,便嗅到了身上扑鼻的血腥气。只见他微微一愣,忽而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面色一阵青白。下一瞬,他猛然推开了蹲在他身前的种师道,扑向墙角扶着墙壁,一低头,吐了出来。刚才下肚的三碗凉水,眨眼间又全倒了出来。
“公子爷!”邓百川与公冶乾急忙上前扶住他。
慕容复几日不曾有空好好吃顿饭,这腹内空空除了那三碗凉水根本是吐无可吐,可他却仍不断干呕,看神情似是难受无比。
“怎么回事?”乔峰也奔上前来,他虽能确定慕容复完好无损,可见他这般痛苦也仍是忍不住再度出言确认。“可曾受伤?”
慕容复摇摇手,吃力地扯着自己的衣领,好似要将身上的血衣剥下。
众人正是六神无主,老于阵仗的种谔竟不知何时也慢悠悠地踱了上来,了然发问:“头一回杀人吧?”
慕容复浑身一僵,缓缓抬头望住种谔。隔了半晌,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种谔长叹一声,扭头吩咐种师道与乔峰:“种师道、乔峰,你二人尽快安排好城门戍卫,来我营帐商谈下一步的战事。”说罢,便带着众将士施施然下了城墙。
种师道与乔峰二人急忙低头称是。待种谔离开,种师道这才拍了拍慕容复的肩头,安慰他:“慢慢你就习惯了。”种师道身在军人世家,听说过这种情况。纵使平素训练地再好,这不曾见过血的新兵头一回上阵,哭的有笑的有,疯的也有。如慕容复这般只是吐一吐,已算不错了。
慕容复回想起方才杀人的场面,面色一变再变,只喃喃道:“我恐怕……呃……”他一扭头,又吐了。
慕容复历经两世头一回杀人,果然很难适应。直到第二天,这反应才小了些,能少许吃点东西,不再吐地晕头转向。
种谔身为一军主帅日理万机,竟也消息灵通,一俟慕容复好转便将其召了过去。慕容复赶到时才发觉除了种谔,种师道、乔峰与种谔帐下的几位将领都在。看这架势,不像是论功行赏却好似三堂会审。慕容复心下一顿,若无其事地上前躬身一礼,安静地立在下首等着种谔发话。
种谔面色深沉地望着慕容复,缓缓道:“慕容复,你是苏学士的学生。可老夫记得,苏学士是个文弱书生。”
“学生这身武功是祖上传下的手艺,粗陋得很,不值一提。学生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不曾想过凭这身武艺搏什么功名,这才掩饰了。”慕容复不紧不慢地道。
“不值一提?慕容公子过谦了!”种谔将探究的目光在慕容复的身上转了一圈,赞道。“慕容公子,你那身马上功夫十分了得啊!”种谔是军事大家,是以众将士只见夏州一战乔峰勇猛无敌慕容复轻功了得,而种谔却能注意到,慕容复的骑术与马上搏杀的本事不但在乔峰之上,更在每日苦练的宋军骑兵之上。种谔已敏锐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本事,而是——天赋。只见他沉吟了一阵,意味深长地道:“慕容……这可是鲜卑白奴的姓氏。”鲜卑族是游牧民族,身于马背长于马背,原就各个都是天生的骑兵种子。
种谔话音一落,帐内众将士望向慕容复的目光登时满是戒备。大宋自唐末的废墟中建国,立国之后与异族的纷争不断。沙陀石氏卖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耶律氏,大宋与大辽之间再无屏障;党项李氏又割据自立,这西夏之乱闹了七八十年至今没个了结。可以说,何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宋人最是清楚。此时,众人见立在堂下的慕容复隆鼻深目肤白胜雪,真是怎么看怎么像白奴野种!
慕容复却不动声色,只见他伸手拦住正欲举步上前的邓百川与公冶乾,沉声道:“学生不知什么鲜卑族,学生只知我家世居姑苏父母早亡。先考慕容博也曾在江湖上薄有侠名,先慈王氏更是大家千金。学生这武功是家传武学,只是学生醉心文事,这才拜了苏学士为师。若非恩师忧心国事,我绝不会来这战场拼命。”
慕容复说完,乔峰也起身道:“种经略,慕容公子是乔某带来的。乔某敢以性命担保,他对咱们宋军绝无恶意!”
“有哪个有恶意的异族会拼了命的为你们宋军救人?”邓百川见种谔始终面无余色,再也无法忍耐。“你们既然信不过我家公子,我们走便是!伤兵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邓百川提到伤兵营,众将领的面色又是一变。慕容复来了伤兵营之后的变化,他们这些领兵的将领最清楚。这伐夏之战打到现在,宋军伤亡不多士气高昂,慕容复功不可没。若是只看这一条,说慕容复是异族,又似无稽之谈。如今,慕容复在士卒心中威望颇高,若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把人逼走了,显然说不过去。更有甚者,还会影响士气。
种谔显然也懂这个道理,今日与慕容复相见也只为试探。如今见他理直气壮,种谔也隐隐放下心来,又道:“慕容公子这身武艺放在后军却是屈才了,不如……”
种谔话未说完,慕容复已摇头拒绝。“种经略,这战场杀伐刀光剑影,学生实难适应。夏州一战,原是情势所逼无可奈何。况且,我军孤军深入,这后勤补给一旦有失,只怕……”
“够了!”种谔不爱听这些,他见慕容复被这战场杀戮吓破了胆更无心与他废话,只冷声道。“既是如此,你退下罢!”
“经略!”慕容复扬声急道,“我军异地作战,本是自入绝境。须知百姓思安,将士思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