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慥不觉又是一堵,干脆闭上嘴,扭头望回场内。
场上气氛仍旧沉闷肃杀,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峰与慕容复二人却只彼此对视,好似两具石像一般,都一动不动。
秦观看得怪异,不由低声发问:“他们在等什么?”
“时机!”蒋长运回道,“乔大哥的武功,江湖上能是他对手的已经不多了。你那师弟,算一个。真正的高手之间的较量,比的不仅仅是武功,更是意志、耐力、眼界……”
不等蒋长运把话说完,王闰之忽然走了过来,扬声道:“吃饭了,都傻站着干嘛?”
只这一声,慕容复收了刀,乔峰也转身将绿竹棒扔还蒋长运。二人相视一笑,一同向饭厅走去。
蒋长运见状几乎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急忙拉住乔峰结结巴巴地道:“乔……乔大哥?”
“吃饭皇帝大!”乔峰随口应了一声,甩下蒋长运快步追上慕容复。
慕容复说要做几个新菜,果然言出必践,虽然动手的并不是他自己。但也正因不是他自己动手,才使这场宴席更为完美。两个前菜一道是宋时流行的鱼脍既后世所称日式生鱼片,至于国内鱼脍失传的原因,想必大家都懂的。鱼脍并不新奇,难得的却是那些用来做鱼脍的海鱼从自海里捞上来到装盘供大伙享用,一共还不到十二个时辰,最是新鲜不过。而吃鱼脍的酱料也不是宋时常见的盐末与酱油,而是慕容复专程从日本带回来的绿芥末。另一道则是目前时令的一道凉拌菜,原料十分普通,但所用麻油却是慕容复专门制作了压榨工具制成的,比现今流行的胡麻油口感更为清爽,色泽也更为透亮;辣椒则是他重金悬赏令来此行商的阿拉伯人专程带来的。
几个热菜分别是东坡肉、松鼠鳜鱼、耗油牛肉、蜜汁鲍鱼、梁溪脆鳝、麻婆豆腐以及龙井虾仁,而最后的主菜则是后世名满天下的北京烤鸭。宋时做菜仍旧多为炖煮,而慕容复既然压榨了麻油,自然也不会忘了花生油,由此便引进了炒菜工艺。餐中佐酒用的是慕容复派人专程去贵州取水酿制而成的茅台酒,餐后茗茶用的乃是明前龙井。
酒足饭饱的陈慥连呼痛快,道是今日方知吃饭的滋味,恨不能把慕容复抢回家去。岂料主厨的郑厨傲气非常,听了这话当下便给自己的东家拆台,冷声道:“我家公子爷天生的人上人,向来是只会吃不会做。陈官人若要动手抢人,千万别忘了小人这个添头,以免砸了‘锦林楼’的招牌!”
郑厨此言一出,众人皆捧腹大笑。慕容复原本对这种话最是敏感不过,偏偏他眼下也喝地微醺,只傻乎乎地跟着发笑,神态痴迷而沉醉地轻声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可惜忘了让人画一幅苏子瞻夜宴图,也好流传……”话未说完,人已沉沉睡去。
翌日,苏轼的寿宴如常举行。苏轼如今虽官职低微,但毕竟文名极盛,是世人心目中的第一等风流人物。他要办寿宴,汝州城中的文武官员几乎尽数列席,以证明自己同样风雅。而寿宴中慕容复精心安排的昆曲《牡丹亭》与淮扬菜也足够他们当是轶事说与子孙。
寿宴中,苏轼拉着秦观与慕容复,忙于将他们引荐给官场中人,为来日交际打好基础。慕容复对这些在历史上不曾留下只字片语的文武官员并无多大兴趣,奈何那些文武官员们却对他趋之若鹜。原来这两年来慕容复虽说出海,包不同却早受了慕容复的指点,将苏轼一家照料地极好,连同苏轼在官场上的同僚们也收过不少红包。众人见苏轼虽说贬官,可日常起居照样安逸阔绰,甚至还有余钱照顾接济亲朋,哪个不艳羡他收了个好徒弟。如今正主现身,拿钱手软的众人自然也想与慕容复攀攀交情。
慕容复虽说不曾进入官场,可对官场上的这一套却早已熟知,只是他实不耐烦众人见了秦观就夸“风流才子,诗文双绝”,见了他却道“琳琅珠玉,神仙化人”,好似他是个空有容貌的草包。
慕容复被噎了两回,终究忍无可忍,干脆躲到一旁与乔峰吃酒。乔峰见他神色忿忿喝酒如牛饮,酒至半酣,双眼愈发明亮如浸于水中的黑珍珠,不由暗自叹息:你这样貌,旁人见了你,一时也很难想到夸别的啊!
心头这声叹息方起,乔峰又暗道惭愧,自己竟不曾体谅好友的忌讳,反而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他当下定了定神,正欲酝酿几句劝解之言。怎料,转眼竟见到慕容复一手托腮,正神色敬仰而痴迷地凝视着人群中谈笑风生的苏轼。过了一会,只见他打了个酒嗝,悠然神往地道:“老师不愧是老师……我居然能让老师为我行冠礼……”
乔峰顷刻无言以对无奈扶额,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把慕容复摁进庭院外的水缸里去。
寿宴之后,苏轼为慕容复加冠,取字“明石”。明者,光亮也;石者,坚定也。苏轼为慕容复取字“明石”,是希望他日后行事为人能够做到磊落不移,那显然是对他寄予厚望。
至此,慕容复终于成年立世。
作者有话要说:注:苏轼的爹,苏洵,字明允。所以,理论上,苏轼不会给慕容取字“明石”。但是,本导就是觉得“明石”适合慕容,怎么办捏?大家就当不知道吧!O(∩_∩)O~
导演:萧大侠,啥想法?
乔峰:脑残粉……
第41章 暗处落子明处制胜
苏轼寿宴过后,慕容复启程前往汴京准备来年的省试,与他同行的除了秦观、乔峰还有苏迈。与其他三人不同,慕容复给苏迈指定的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汴京,而是上海。与后世那个金融中心不同,如今的上海只是一个隶属平江府的小渔村。
“上海?如果没记错的话,它还只是一个镇吧?”苏迈一脸诧异地道,“你打算把出海港建在那?”
“不错。”慕容复点点头,后世的上海是全国乃至整个亚洲地区的航运中心,在那里建立港口原是再好不过。
苏迈却摇头,显然并不十分赞同他的意见。“泉州人多眼杂,的确不适合。”尤其我们除了正经的买卖,还免不得做点贩卖武器、偷铸钱币、抢劫海盗的生意。“只是为什么不是杭州呢?你应该知道,杭州比上海条件更好。”
“海船与江船吃水量不同,港口建在杭州,出海就要换船,十分不便。”慕容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这回让包三哥随你去。他虽性格跳脱,但这两年接触官面上的事多,能够帮到你。”
“但杭州人多,市场也大,运货发货会十分方便。”苏迈虽对随行人选并无意见,但显然仍对杭州情有独钟。
“所以我打算在上海修路,直接通往杭州与江宁,专门用四轮马车运货。如果能与当地官府相商,买下整个上海镇那就再好不过。”慕容复微微蹙眉,正色道。“杭州势力庞杂,我实无心经营。反不如上海,还只是一张白纸,易于书写。此次科举,我意留在中枢,想办法让老师也留在中枢,问鼎宰执之位。”
说到自己父亲的前程,苏迈即刻聪明地闭口不谈。苏迈与苏轼原是父子,对他的个性再了解不过。苏轼为人天真豁达,虽才华横溢偏又是个大嘴巴,往往得罪人而不自知。以他的资历,倘若朝廷上果然众正盈朝,那他必然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而眼下只那些小人的阴谋中伤,就足以令苏轼头大如斗,更何况还有新旧两党之间的党争,这些都不是苏轼这等磊落君子能应付得来的。他当下跳过这个话题,只好奇地追问:“那位江宁府的薛之言薛老板究竟与你有何渊源,你如此关照他生意?”
慕容复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日后的买卖,我未曾想过占全了,是以纵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况且,薛之言虽占得先机,我也不会等他,将来如何,只看他能耐。”与两轮马车相比,四轮马车虽然对道路的要求更高,但行车也的确更为平稳快捷,且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人皆有攀比之心,商场上更是如此。慕容复相信,在上海镇的港口建成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商人选择用四轮马车出行,而为了确保四轮马车能够行驶,他们又不得不花钱修路。公路,是连通一个国家的血脉,但凡交通方便的地方,不但经济水平提高,更加被牢牢地绑在中央的战车上,再无分裂之虞。这四轮马车的战略性如此重要,自然是越快推广越好,慕容复又怎会因为薛之言一人而耽搁时日?
苏迈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慕容复的话虽冷酷,但却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态度,考虑大局而非人情琐碎。正如慕容复这两年来在海外所做的一般,无论遇到何种阻扰,他所做的只是用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将其踏平碾碎,而无惧任何的流言蜚语。想到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小师弟在注辇国的铁血手段,再对比一番立志变法图强结果却陷于党争不可自拔的官家,苏迈不由微微摇头,又道:“这么说来,咱们的航线便是自上海镇出港,经高丽、日本、琉球,入南洋经三佛齐、交趾、暹罗、麻逸……”
“再穿过麻六甲海峡,直达细兰或者,阿拉伯半岛。”慕容复接过话头,直接把远航的终点拉长了莫约一半航程。
苏迈吃了一惊,忙道:“咱们可从未出过麻六甲海峡,这两年仅压服三佛齐就已十分吃力,况且,有阿拉伯人来大宋贸易,还不够么?”三佛齐,是存在于大巽他群岛的一个王国,在宋朝时他的势力到了鼎盛时期,拥有十五个属国,牢牢锁住了大宋于南海的咽喉。两年前,慕容复出海远航,被高丽与日本的殷勤恭顺惯坏了的他在三佛齐遭遇了惨无人道的高额抽税。慕容复一怒之下兴兵而战,一路自三佛齐打到了注辇国,又顺手给注辇国内受压迫的穷苦百姓换了一个“广施仁义、亲善大宋”的好国主,这才带着象牙、珍珠、乳香、蔷薇水、丁香等物施施然返回大宋。
慕容复摇摇头,轻声道:“所谓礼尚往来,阿拉伯人能来,我们自然也该能去。天下那么大,总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打转,眼界都要变窄了。”
“听你的!”苏迈爽快地道,曾经,苏迈眼中的天下唯有中原一地。父亲苏轼被贬谪之后,他以为他的人生已能看到尽头。读了满腹诗书却因父亲之故永远也考不上进士,战战兢兢谋一份吏员的职务,仰人鼻息直至寿终,好歹将苏家的血脉传下去,这便是苏迈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直至慕容复带他出海,他才知道在王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与此相比,科举又算得了什么?这两年,苏迈在海外见识了很多更经历了很多,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老实头。慕容复对他信任有加与他合作无间,他对慕容复的情谊,只用一句话便可概括:士为知己者死!想到这,他忽而眨眨眼,促狭地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虽说文字不够雕琢,但至少也成韵了,再凑两句如何?”
慕容复哑然失笑,这两句乃是出自明末清初的《增广贤文》合作篇,一共就两句,如何还能凑得出来?只是提到作诗,他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正色道:“眼下,倒也的确有件难事亟待解决!”
“何事?”苏迈见慕容复郑重其事,他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仔细倾听。
“琼林宴上,按规矩新科进士是要做制式诗的,到时候我若做不出来岂非大大地丢脸?”慕容复愁眉苦脸望着苏迈,见他无动于衷又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倘若只我一人丢脸也就罢了,就怕更教人看了老师的笑话啊!”
苏迈瞠目结舌,过了半晌,他忽然起身道:“既然我的目的地是上海镇,就不与你们同行了。”说着,一掀门帘大声呵斥车夫停车,自马车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