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内力,难得!”天山童姥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声,稍稍收去部分内力,随手抖出一张信纸送到慕容复眼前。“这封信可是你的手笔?”
慕容复这才喘过一口气,抬眸向那信纸望去。天山童姥手中书信正是他的亲笔手书,写明了灵鹫宫五名婢女认罪伏法的始末。这封信,原是慕容复离开环州前留给孟泰用来保他一命的。现在这封信落在天山童姥手中,看来孟知州在见到天山童姥之后是一秒也没耽搁地把信给交了出来。慕容复艰难地点点头,答道:“不错,是我写的。”
“这到有趣!你既然料准了姥姥必来寻仇,又想一人做事一人当,那还何必要跑?”天山童姥奇道。
慕容复微咳两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难道要我留在原地等死?……性命攸关,当然是能跑则跑……万一童姥追烦了,不想追了呢?”
慕容复的回答如此无厘头,天山童姥不由纵声大笑。待笑过数声,她忽而将笑声一收,寒声道:“你既早知灵鹫宫威名,为何杀我宫人?”
反而是乔峰忽然深深地看了慕容复一眼,神色间隐隐露出一丝若有所思,再不发话。
“朝廷律法如此,本官在其位谋其事,不得不杀!”慕容复朗然道。
“朝廷律法?”天山童姥冷哼一声,傲然道。“我灵鹫宫门下从不受朝廷律法管束!”
“灵鹫宫远在天山,的确不在大宋治下。但童姥的婢女所杀之人乃是大宋子民,大宋朝廷理应为治下子民报仇雪恨伸张正义!”慕容复又道。
“慕容大人如此精忠为国,可知你死后大宋朝廷会不会为你报仇雪恨伸张正义?”天山童姥冷笑着发问。
天山童姥有此一问,慕容复不由呵呵而笑,喘息着道:“童姥这般所言,便意味着童姥心中也明白,杀人偿命天公地道!童姥找我寻仇,本是无理取闹!”
天山童姥面色一变,隔了一会方缓缓道:“江湖上从来都是以强为尊,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慕容复,要怪只能怪你技不如人!”她话音方落,掌力瞬催立时发。
慕容复只觉心口一热,即刻喷出一口鲜血。他自知凭自己的内力实难以抵挡天山童姥的惊世内功,干脆以全部内息护住心脉,艰难地吐出一句:“我还以为童姥没杀孟知州是个明白人,想不到……也是个被人耍弄地团团转的蠢货!”
天山童姥生性多疑,慕容复此言一出,她的手掌瞬间一松。可怜慕容复方脱离天山童姥掌控,身体未及倒地,下一刻又被她拎着衣领提了起来。“你此话何意?”
慕容复艰难地闭了闭眼睛,幽声道:“李、秋、水……”
“李秋水”三个字一出,天山童姥的神色瞬间狞戾,只见她将右手手掌抵在慕容复的头顶,厉声发问:“你知道什么?”
“童姥的师妹李秋水二十多年前嫁给了夏国毅宗李谅祚,结果在新婚之夜被童姥毁了容貌。李秋水容颜尽毁,自然失了宠幸,是以她与夏国梁太后合作,杀了李谅祚,扶植梁太后之子李秉常继位。李秋水拥立有功,梁太后素来对她礼遇有加。李秋水投桃报李,也助夏国成立西夏一品堂。这回灵鹫宫人残杀百姓,本是西夏一品堂收买了金刀门,金刀门门主金未玄又哄骗了灵鹫宫五位婢女。童姥如今不去寻西夏一品堂、不去寻李秋水,反而来找我的麻烦,不是蠢货是什么?童姥可知,本官奉朝廷之命为建立兰庆防线筹集钱款,兰庆防线一旦建成,夏国指日可破,李太妃也就再无法待在西夏皇宫作威作福。童姥前来杀我,是做了李秋水手中的刀了!”
天山童姥见慕容复竟能轻易说出李秋水的容颜是毁于自己之手,神色已是愈发游移不定,显然隐隐已有几分相信了他的话。“你此话当真?你如何知道这等内幕?”
慕容复见天山童姥神色松动,急忙用手指了指领口,意思是她若再不松手,自己就要被勒死了。
天山童姥却也不惧慕容复耍什么花样,一松手将慕容复扔回了地上。
慕容复赶忙自怀中抽出一方绢帕捂住嘴唇,弯下腰做出极端痛苦的摸样摁着胸口咳了一阵,这才逐渐缓过气来。只见他一脸厌恶地将那方染了血迹的绢帕随手丢在一旁,这才续道:“以本官的武功,在大宋朝廷只是区区八品官,童姥可信?”
天山童姥自然不信,不一会便好似悟透了什么关窍一般了然道:“夏国有西夏一品堂,大宋自然也有……”
“六扇门!”慕容复傲然而笑,“有些事,童姥也未必知晓,本官却了如指掌。李秋水生性淫荡,与童姥的师弟无崖子在一起后不知勾搭了多少野男人。无崖子虽性子温文却终究忍无可忍,早已后悔弃童姥选李秋水。可惜他又收了个不肖徒儿丁春秋,为了掌门之位暗害师父,将无崖子打落山崖……”
慕容复的话说到此处,天山童姥不由“啊”了一声。无崖子身为逍遥派掌门令苏星河摆下珍珑棋局寻找传人已有十多年,此事天山童姥早有耳闻,却万万没想到无崖子之所以找传人原是因为自己被弟子害了。她再也按捺不住,叠声问道:“你说什么?师弟受了丁春秋的暗算?你说的是真是真假?”
“此事是丁春秋亲口所言,本官以为应该不假。童姥,这些年来无崖子不是不愿见童姥,而是手足残废无颜再见童姥。”
天山童姥手足一阵发冷,许久方哽咽着问:“他在哪?师弟,他在哪?”
慕容复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往后移开一段距离,语调柔缓地道:“童姥是糊涂了么?珍珑棋局摆在哪儿,无崖子自然就在哪儿。无崖子师弟受了多年苦楚,童姥难道不愿再见他一面么?”
慕容复这几句话说来又轻又柔竟如催眠一般,天山童姥失神地茫然点头,轻声道:“师弟……我该去见他……师弟……”
慕容复便在此时忽然解下外袍兜头蒙住天山童姥,向乔峰扑去。
天山童姥虽因慕容复的一番话乱了心神,但她的武功何等了得,慕容复稍有动静立时便清醒过来,双掌当胸一封,慕容复的外袍受她掌力所逼瞬间便被撕成了一堆碎片在半空飘舞。少了外袍碍眼,天山童姥即刻便发现慕容复与乔峰二人要跑,她不假思索地发出一掌。这一掌正是天山六阳掌第七招阳关三叠,天山六阳掌素以刚猛著称,她这一招阳关三叠使将出来正如江潮滚涌来势汹汹。
乔峰被天山童姥制了穴道,却仍挣扎试图挡这一招。哪知慕容复横起左臂一格,即刻就将乔峰推了出去。同时右手反身一掌,竟是凭自己二十多年苦练不缀的内功强行接下这一掌。只见由两人内劲带起的气流猛然撞击在一起,轰然迸散。片刻后,慕容复所发气劲节节破碎,而天山童姥的掌力却如一股滔天巨浪一般向慕容复猛扑而至。慕容复闷哼一声,立时被打飞了出去。他在半空中勉力勾住乔峰的腰身,两人一起翻下了山崖。
慕容复与乔峰摔下悬崖,显然已无幸理。事情如此收场,天山童姥不由万分诧异。她正欲举步上前查看情况,耳边却忽而听到有“嗞嗞”的响声。她循声低下头,却见方才被慕容复扔在她脚下的那方绢帕居然烧了起来。天山童姥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赶忙往后疾退。然而,此时再退已经太晚,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枚被慕容复裹在绢帕中的土制炸弹立时炸裂。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导演,我是主角啊!我强烈要求主角的待遇!
导演:那行,这么拍。天山童姥一见你就惊为天人,抓你回去继承灵鹫宫,闭关四十年后出关争夺天下第一!你愿意么?
慕容:导演,我们来谈谈下一场戏吧……
第76章 推进感情的良方
慕容复才自剧痛中清醒过来,便见到乔峰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只见他原本疏朗的眉目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虑,急切问道:“慕容,你怎么样?”
天山童姥年近九旬,而她自六岁开始修习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又十分了得,这七八十载的功力哪里是慕容复区区二十年的内功修为能抵挡的?慕容复勉力忍下呻吟,暗自运气调息,哪知一股内息才出丹田方升至膻中便又引发新一轮的痛楚,直教他眼前一黑几近晕厥。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气息奄奄地道:“回去,与种师道汇合……路上,若是见到……见到公冶乾带人来……杀了他……”说完这些,慕容复便又被扯入痛苦的深渊,再无声息。
“慕容?慕容!”乔峰连唤两声见慕容复毫无声息,急忙一手抵住他背心,浑厚的内力登时如暖流般注入慕容复的体内。方才两人落崖,多亏慕容复及时解开了他的穴道,又加上这悬崖的坡度极大,两人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乔峰的头顶缓缓升出丝丝白气,已是竭尽所能。不一会,只见慕容复眼睫微微颤动,双目半开半阖,竟“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黑血来,再度瘫软在乔峰的怀中。
乔峰见状只觉魂飞魄散,抱着慕容复连声大喊他的名字,慕容复却始终没有回答。他又伸手捉住慕容复的右腕,只觉他的脉息时断时续,显然已是命悬一线。见此情形,乔峰心中直如惊涛骇浪一般,急忙低头寻思:此地缺医少药,天山童姥又不知何时追来,决然不可久留。为今之计只有如慕容的吩咐先寻到种师道,再做打算。想到这,他即刻抱起慕容复,稍稍辨明方向,又向环州折返。
只因被天山童姥打下了山崖,乔峰这一路走来俱是山间野路,倒也十分太平。直至冷月东升夜风如水,乔峰见慕容复汗出如浆却始终昏迷不醒,心知再不为慕容复取水解渴只怕他伤势更重,这便急忙循着水声向一处小溪流走去。
然而,此时正值初春时节,万物初萌,溪水边连棵草都只长出了一点绿芽,又哪里去寻取水的工具呢?乔峰焦躁地四下一望又伸出拇指重重地抚过慕容复苍白的嘴唇,把心一横,这便俯下身自溪中含了一口水,随即托起了慕容复的下巴,将水缓缓地哺入慕容复的口中。
直至喂到第三口,慕容复终于迷蒙着睁开双眼。
“慕容!”乔峰大喜过望,连忙又喊了一声。
慕容复只觉身上湿漉漉地十分难受,又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发问:“通归堡外的悬崖坡度极大,我又及时解了你的穴道……所以,我们还是掉河里了么?”
乔峰见慕容复伤重地连时辰都分不清了,登时一阵伤心,忙道:“没有,我们没有掉河里。你出了很多汗,慕容。”
慕容复厌恶地蹙眉,无意识地道:“来人……更衣……”话音未落,便又晕厥了过去。
乔峰忙又捉住他的右腕,直至探到他的脉息虽说仍旧微弱但已逐渐平稳,这才松了口气。想到他最后的那句话,纵使一直提心吊胆,乔峰也忍不住哑然失笑。相识多年,乔峰是一向知道慕容复爱干净的。慕容复出身名门家中颇有积蓄,自幼便是养尊处优,哪怕是来了风沙漫天的西宁,条件再艰苦,他每日也要换上好几身衣裳。今日为天山童姥重伤又滚下山崖,这身上又是汗又是泥,想必十分难受吧。想到这,乔峰不由将慕容复紧紧揽在怀中,仔细地拂开他额上的乱发,低声道:“再忍忍,慕容,再忍忍……”
与天山童姥的这一战,乔峰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他这一路行来又一直以掌心抵着慕容复的背心,以内力护住他心脉。如此耗损,纵使乔峰功力强横,到此时也已经疲惫不堪。如今见慕容复已然缓过这口气,暂无性命之忧,乔峰立时松懈了下来。只见他解下外袍轻轻地覆在慕容复的身上,又仰头望了一阵头顶无尽的星海便搂着慕容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