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去看一边的布匹
梅若兰长这么大,还没有男人在遇见她时看别的东西,这人容貌不错,又彬彬有礼,由不得她有别的心思,旁的人追求她都入不了眼,可是若是他,若是他……如果为了父亲错过他,只怕她以后会后悔
“相逢便是有缘,荆公子若真的想,若兰自可为公子引荐,公子……公子意下如何?”说出这话,梅若兰已面泛红霞,她虽是武林中人,然而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如此示好,已是羞惭
荆紫云一笑,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渐起的蝉声忽然有一阵静谧
李子福急匆匆地往一个院落里走,一路上虫鸣声静,如波浪一般传开静谧
入夏已过了三天,天气便越发热了起来,尤其是午后那一段时间
殷灼枝穿着单薄的衣物,待在树下,仍是热得要命,微微喘气,在石桌上的红木棋盘上点下黑子一颗,不多时,又自己点下了白子
他靠在桌上,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目中面上,却是一片凝然之色若有旁人见了,定会忍不住看着他,看着他墨发如瀑,红润的唇、明亮的眸子……盯着再也移不开眼
“公子,梅……梅四爷又来找你了……”李子福行了个礼,禀报殷灼枝
殷灼枝握棋的手一捏,眼睛仍盯着棋盘,烦闷道:“他不是来找我,是来找你的,你像从前一般去见便是,不需要再知会我……”
李子福低下头,喏喏道:“公子生气了么?”
殷灼枝半晌不语,只是沉默,李子福似有些不安,走过几步站在他身边,好似求情一般自从他请命离开他,要去梅四郎的身边,他便再没有这般讨好他了
毕竟跟着他那么久了,他不理他,也终究不好殷灼枝终是心软,低声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好生气的,你既与他两情相悦,我又已答应把你给他你本已是他的人,不需要再对我这么小心……”
李子福听他此言便知道他不再介怀,面上一喜,随即拜下道:“多谢公子!”
殷灼枝起身,将他扶起,“不必如此……唉,罢了,四表哥他喜好美人,但对你,倒也别有心意,你跟了他,未必不会幸福……往后,我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了,不过,你也仍可叫我公子四表哥那里,你和他便好好地过吧……”
李子福垂眼一笑,道:“公子仁心,小李子谢领”
殷灼枝点头,这便要坐回桌边
李子福却是道:“梅四爷这回是来找你,不是找我的公子,你自从回来以后都没去见过梅庄主、表小姐与表少爷,这回梅花庄有贵客来,你却不能推辞了”
殷灼枝淡淡道:“我又不是梅花庄的人,去那里作甚?往日里找我,他们还不都是空欢喜一场?”
李子福低声道:“这一次这人,却事关表小姐终身幸福”
殷灼枝闻言,忽地看向他,“来者何人?”
“别的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带着绸缎百匹,姓荆”
殷灼枝浑身一震,“荆?他……他全名叫什么?”
李子福见他这般激动,便知道他心中仍旧牵挂荆不镀,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我没有与他照面,不过,他的名字并不是荆不镀,而是叫什么云的”
殷灼枝大失所望随即,却又暗恨自己仍有些期待分明一点期待都不该有,然而,他竟是希望他来找他的
“他的目的既然是若兰,找我做什么?”
李子福低声道:“好像是……对公子早年所作落花吟十分感兴趣,因此想见见公子”
殷灼枝皱了皱眉,“又是为了落花吟”
自从他七岁做了那词,被外头夸大了名声,每年都有许多人慕名见他若真是为才,也便罢了,有多少人看见他有气无力枯瘦苍白的样子大失所望?不过附庸风雅,看重皮囊之徒!
“姨父不是伤才刚好吗?他怎么会答应他?”
李子福走至殷灼枝身边,小声道:“好像是和梅花刺有关,那姓荆的身上带了武林册呢……”
殷灼枝目光一凛,“武林册?”
李子福点了点头,随即便看着殷灼枝,看着殷灼枝沉下脸来
茶已上了三遍
李子福已去了两刻多钟,若再花两刻钟,只怕梅剑锋就要生气了
梅重祀喝着茶水,暗暗地思量难道那病秧子那么不识趣,不出来么?事关梅花刺,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这个上门的人……
看了一眼那和梅若兰相谈甚欢的荆紫云,梅重祀不由心下一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分明为梅花刺而来,却表现得像为梅若兰而来一样,只恨五妹恁地眼拙,只看见他容貌与才情,却未瞧出其中的狼子野心
“没想到荆公子,竟也懂得这女儿家的针线活,那针法之中,的确十分玄妙,有的时候,还可当武功使使呢……”梅若兰有些羞涩,饮茶自掩
荆紫云笑道:“针法都这般,一通便百通,我有亲人学医的,是以也随他学了一些皮毛”
“那亲人莫非是……”
荆紫云目光动了动,道:“不瞒小姐,他正是江湖中溢美过甚的笑医荆不镀”
梅若兰拿茶的手颤了一颤:“原来……原来荆公子与笑医前辈是亲戚”
“也不算特别亲吧……”荆紫云笑了一笑,不继续深说下去
梅剑锋坐在上首,含笑看着他和自己女儿说话,然而心中,却是一阵冷意白素素便是白素素,如何也变不成白玉兰,若他的妻子是白玉兰,去向笑医求药,又怎么会将梅花刺之事泄露,如今,只怕他要舍了自己的女儿,消解这一场祸事
只盼这人,真心喜欢梅若兰,可以为她放弃梅花刺笑医未对梅花刺起垂涎之心,保不得别人便不会……
“前些日子梅某重伤,走火入魔,全赖荆先生所活,这大恩义重,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今日荆公子来此,梅某定要好生招待,必不让荆公子觉得失望”
荆紫云站起,拱手道:“梅庄主客气”
梅剑锋笑着让他入座
李子福从厅外走进,快步走到梅重祀身边,对他耳语两句
梅重祀立刻站起,道:“爹,下人禀报,表弟他马上要来了”
“啊哈哈,好,好,好”梅剑锋笑着对荆紫云道,“我这外甥不轻易出面,不过他与荆先生情好,如今荆公子来了,便也想来见你”
荆紫云目光一动,“是吗?如此倒是正好,在下也一直想见见桃花公子”
“舅舅……”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厅门传来,几人均往门外看去只见殷灼枝一身素衣,发丝束起,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眼中似有情又无情,肌肤莹润白皙得像会发光,眼光一转,那清冷孤高滋味自入人心,将人的心肝都狠狠震了一震,缓步走来,直似神仙人物
“灼枝拜见舅舅表哥、表妹好”殷灼枝对着梅剑锋弯腰,而后又向梅重祀与梅若兰问好
梅若兰手中的茶杯“咚”地一声落在了桌上,好险却没倒下,梅重祀更是惊异莫名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眨眼
“荆……”殷灼枝走了几步,站在荆紫云面前,一双透着光的眸子盯着他,“不知灼枝,该如何称呼阁下?”
荆紫云凝视他半晌,道:“桃花公子想如何称呼,便可如何称呼”
殷灼枝目光竟有一丝飘忽,“荆先生……”
“也可以”
殷灼枝回过神来,低下头去,“不如还是叫你荆公子吧,看起来,公子的年龄也不大”
“在下已经三十多了,你看不出来吗?”
殷灼枝愣怔了一下,半晌也没回神
梅剑锋看殷灼枝的容色几乎有勾人心魄的本事,不由沉声道:“灼枝,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男子汉大丈夫,皮肤这般白,成何,成何体统!”
殷灼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他道:“自从灼枝治病吃药后,便是这般,并非灼枝自己愿意若舅舅不喜欢,灼枝不再吃药便是”
梅剑锋看他眼睛只一瞬,很快便移开,心中各种想法都有,然而一时之间想法涌得太快,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梅重祀很快便走过来,拉住了殷灼枝的手,“表弟这般久未出来,倒是让我和爹爹担心了,我们一直知道你在治病,却不知道原来你治得这么好,身体为重,爹爹哪里会让你不吃药呢?”
殷灼枝微微蹙眉,想要拉开手,梅重祀反而握得紧了些,察觉到手中的滑腻温润,心中一荡
殷灼枝知道梅重祀向来喜欢男色的,心中不愉,但在外人面前又不好给他没脸,不知情的人看他握手,必以为只是兄弟间表达一下亲密,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李子福的面色一变,低头垂首,荆紫云看他们两个一眼,目中波澜不惊,笑道:“想不到桃花公子竟是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外头传言不可尽信,荆某倒是想差了”
“荆公子找我,想对我说什么?”
荆紫云看了一眼梅重祀捉着他手腕的手,垂眼一笑,笑意不知是嘲是冷:“我五哥想让我带给桃花公子一句话”
“什么话?”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殷灼枝浑身一震,把梅重祀的手挣脱,“他什么意思?”
荆紫云笑道:“在下也不知道啊,不过,他说,桃花公子自会明白其中的意思的”
殷灼枝垂下眼去,自嘲地道:“他那样的人,如今竟还讽刺我更重容貌吗,到底却是谁……”说罢,却不说下去,而向梅剑锋拱手:“舅舅,灼枝体虚,不好多待,便先告退了”对着荆紫云和另外两人点头,殷灼枝这便直接走了
荆紫云看着他的背影,笑意还有,眼中神色却沉下去
梅若兰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知道殷灼枝那般已是失礼,想了想,却是扯开话题,奇怪地道:“笑医前辈为什么要带给表哥那样一句话?”
梅重祀道:“大约是想说,才情比容貌更重要?”
梅若兰沉吟道:“然而这句话的后头,却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为他人作嫁衣裳?”梅重祀一愣,荆紫云不由笑了,“谁知道呢?”看了一眼梅重祀,坐回位子上
“……灼枝,不知为何,你对我很是冷淡,然而,你我毕竟是表亲,早些日子你去寻笑医治病,我与爹爹都很关心你……”
不到四日,梅重祀来了七次,如今这第八次,殷灼枝已有些不耐烦了在棋盘上点下一子,压下不耐,皱眉道:“我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四表哥,那笑医的弟弟来了,你怎么不去找他?”
烦透了,根本就没有事情,还总来找他说些废话,徒扰他清净
“他自有妹妹陪伴,再说,爹也会招待他,倒也不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殷灼枝淡淡道:“四表哥,我习惯一个人清净地过,不太喜欢有人拜访”
梅重祀一愣,蹙眉道:“你是不是怪我把你身边的人要了去?你若是在意,我把他让还给你便是”
殷灼枝冷冷道:“不必,四表哥,你这般是否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你今日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小李,但你若再这般,我便要逐客了”
梅重祀闻言一叹,道:“为了他让你我亲人间不和睦,那总也不好……”
殷灼枝看他一眼,神色更加冷漠
梅重祀只觉他往日里并没这般坏脸色,想必他容色好了之后,便也拿起乔来,不轻易叫人得到手去只暗可惜为了李子福,得罪了他一遍,现在想要追求他,却更加地难
“灼枝,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今日我便在这诚心地道歉,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原谅我的从今日起,我便一直陪你……”
看起来梅重祀又准备赖在这里大半天不走了
殷灼枝没了下棋的兴致,想到荆紫云的话就烦躁,按了桌子起身,道:“我出去走走,四表哥愿意留下,便请便吧”
说罢,他便去取了外衫与折扇,直接往桃林的方向走去
梅剑锋早年恋慕他母亲,将梅花庄改造得如人间仙境一般,可惜的是,梅花庄的名头虽盛,梅花却并非一绝,梅花庄中桃花盛放,不由得恶紫夺朱,鸠占鹊巢,可叹可笑
信步走出一刻钟,后头又有人跟上殷灼枝知道那是梅重祀,心中好一阵厌烦
往日里他不会对人那般冷漠,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从前梅重祀不对他有意,而且也不会这般孟浪烦人刚将他身边人要去,又对他这样献殷勤,殷灼枝心中鄙视他得很,根本不想理他而且……他最近烦得很,几乎已快烦死
那荆紫云还没有走,难道真要娶了梅若兰不成?一个是新晋武林第一美人,一个是引无数英雄折腰的武器梅花刺荆不镀当日还表现得对梅花刺无感,让他以为他是为了他……其实,他便是为了梅花刺
他不好自己出面,便叫别人出面了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还说他是贪图外在之人,他让人来谋取梅花刺,这等品性,也不知多么卑劣嘴上一套,做起来又是另一套也不知他弟弟会不会因为梅若兰而放弃梅花刺
想必,是不会的,一丘之貉
因着荆不镀的连带关系,殷灼枝可说是讨厌透了荆紫云
桃林里走不到半刻,瞧见不远处一个亭子,那亭中有人负手而立,风华自成,一双明眸正看着桃花出神,旁边一女子坐着,姿容甚美,桌上放着糕点和茶盅两人风姿均非凡俗,桃林仙境,人间绝色,远远望去,好似看见了仙人下凡
梅花刺过于重要,只怕舅舅是想要让表妹“和亲”殷灼枝看见那幕,心中便是一沉,男女授受不亲,梅剑锋让他们两个人单独约会,意思太过明白却不知道荆紫云是怎么想,梅若兰为人不错,心中没有那么多的弯道,若荆紫云是个君子也就罢了,他若想要利用梅若兰,只怕……
“表哥?”无意中抬眼,梅若兰看见他,眼前一亮,起身冲他招手,“表哥,表哥!”
招了两下手,便觉得自己这般作态只怕已入了荆紫云的眼里,面色一红,忍不住去瞧他,却见一直待他冷淡有礼的荆紫云往殷灼枝那边看去,目中凝然,似有千种思绪万般想法在其中
被发现了,这便不好不出声
殷灼枝冲着他们两人点了点头,准备走开,一回头,看见梅重祀已到了近旁殷灼枝皱了皱眉,转了方向,直接往亭子里走
“表哥,你来啦”梅若兰起身,请他入座
殷灼枝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只是来看看,表妹不必多礼”
“表哥难得出一趟门,想必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是,最近已好很多”
“这便好了”梅若兰点头笑笑,面上柔美之色尽显
那笑容若是被人看了,一定忍不住凝视在她面上
然而,荆紫云却凝视着殷灼枝,道:“多日不见,桃花公子,别来无恙?”
殷灼枝敛笑,淡而疏离道:“多谢荆公子挂怀,灼枝一切安好”
“那日家兄托我给桃花公子带的话,我如今想想,还是过于唐突了那日后你再没有出门见我,是否心中怪我,怪我那般言语?”
殷灼枝忍气道:“也不是荆公子的过错,这世上总有人喜欢乌鸦笑黑熊,不知自己黑而且,黑熊不一定是黑熊,乌鸦却一定是乌鸦了”
梅若兰诧异道:“表哥?”
殷灼枝的脾性向来沉静淡漠得很,想不到竟会说出这样指桑骂槐的话
荆紫云目光闪烁,淡淡一笑:“看起来家兄与阁下纠葛甚多,却不是我们这等旁人理解得了的”
殷灼枝看他一眼,平静道:“不,荆公子,你错想了我与他毫无瓜葛,此后,也再无瓜葛”
荆紫云目中流过利芒,但笑不语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梅若兰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殷灼枝并不喜欢荆紫云殷灼枝是笑医治好的,难道他和笑医的关系并不好吗?她先前为荆紫云容色所迷,但毕竟自己也是美人,不至于迷得神魂颠倒,全无神智她向来了解自己这个表哥,无缘无故,不会讨厌别人,若殷灼枝讨厌荆不镀,那么荆不镀的人品便有待商榷,而荆紫云,也……
拿了桌上两个瓷杯倒了茶,递给他们两人一人一杯,“相逢便是有缘,何必为他人之事介怀?表哥,荆公子,你们这般量小,可非要叫小妹取笑?”
抿唇一笑,她这一言,立刻化开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
《真心莫镀金》完本[古代架空]—— by:天痕壹月/天恒有月
作者:天痕壹月/天恒有月 录入: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