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风景秀丽,我带你看遍春夏秋冬可好?”
阮容且听着江茴说这一席话后,眼睛笑得像柳叶儿一样弯,用不着说别的字了,只答了一句:“好”
“嗯,所以清蒸还是红烧?”江茴问道
“红烧,多放些香料入味”阮容且的口水快淌了满地了
“好好好,你把舌头缩回去”江茴看着阮容且这幅模样哭笑不得,起身去厨房忙活去了
阮容且看着江茴去给他做鱼的背影,觉得自己这辈子其实不必再求什么了
他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幻想着和江茴之后的日子
或许春日会有漫山的桃花灼灼,或许秋日会有满园的瓜果飘香,或许粗布衣衫清粥小菜,或许两人望着晴空白云,相视一笑,心下了然
心上装着这样一个人,哪里不是家呢?
不过是,
此心安处
苏永思那娃娃跟他那闷闷的父亲一样,虽然已经会说不少话了,却极少言语,偶尔冲着苏萧离哼唧两声,不是渴了就是饿了
这一寡言少语的主,倒是淘气得很,自打会走会跑就这里拍一下,那里掏一下,除了吃饭睡觉一刻也不曾闲着
这天闹得苏萧离烦了,便提了他的领子,把他放到了高高的桌案上,自己则起身对着窗子抻了抻久坐的腰
小娃娃猛地被抓到了这么高的地方,四顾回还,适应了片刻,蹬着两腿儿就站了起来,好奇地拿了这桌上悬着的毛笔,抚摸着华润的玉玺,目光在游转,停留在那方乌黑的砚台上了
墨汁的味道说香不香,说臭也不臭,算是天下别无二致的小娃娃好奇,扔下了手中的毛笔,使着吃奶的力气端起桌上的砚台,就着其中未干的浅浅一洼墨汁,喝了一口
苏萧离听见了细小的“噗”的一声,转过身便见苏永思抱着一方砚台,满嘴墨汁,皱着眉吧嗒着嘴
“苦”苏永思的眉毛快拧成麻花了
苏萧离看着他这副傻样笑得直弯腰,骂道:“活该”
也是怕着这孩子吞墨汁吞坏了肚子,笑得够了便连忙倒了碗茶给他漱嘴
上品的提神红茶,配着苏永思嘴里黑色的墨汁,吐出来液体的颜色就像是中了毒一样
所以阮容起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时,心中顿时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宁王?你中毒了没有?”阮容起一步跨上,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把苏萧离问得有些蒙
“毒?什么毒?”苏萧离反问
“装什么糊涂,这孩子怎么在吐黑血?”阮容起责道
嗯,很好很好
苏萧离刚刚好不容易憋住的笑又一次爆发了出来
砚台对于苏永思来讲还是沉了一点儿,此刻是终于抱不住了,“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这小烦人精的衣服被染得乌黑,怕是要重新洗了
“纪公公,你把这小孽障给我扔出去,越远越好”阮容起反应了过来,吼道
苏永思这小家伙消失了有一会儿了,苏萧离还是坐在椅上,淡淡看着阮容起,用扇子挡住脸轻轻偷笑
“你再笑,我立刻就走”阮容起威胁道
“别这么小心眼啊,我这不是看你来了高兴么”苏萧离合了扇子道
阮容起冲他翻眼睛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特别怕我死?”苏萧离脸上的笑意还是掩不下去
“皇恩浩荡,小的还得指着您飞黄腾达呢”阮容起夹着声音说道
“老不正经”苏萧离轻叱
爱意太浓,有的时候会让人变成睁眼瞎,就像苏萧离此刻没有留意到阮容起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
血气腥甜,一股一股地往阮容起的喉头上涌,只是此刻他还强忍着让面色平静
砚台里的墨汁还没有干透,阮容起伸出食指在在其中蘸了两下,涂到了苏萧离的鼻子下面,变成了两撇黑黝黝的胡子
“待你老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阮容起捧着苏萧离的脸笑道
“我才不要留胡子,这样一喝粥,上面肯定挂满了米汤”苏萧离一边拿扇子轻轻敲着阮容起的胸脯一边说道
被这扇子一敲,阮容起更难受了,但还是面不改色,缓缓地绕到了苏萧离的身后,伸出手,蒙住了苏萧离的双眼
“做什么?”苏萧离不解
“你先别动,等一下”阮容起说道,声音平静,似千尺深潭,无波无纹
苏萧离就乖乖听了话,任双眼被阮容起捂着,一动不动地坐着
阮容起见他坐定不动,也就终于忍不住了,一手撩起衣服的下摆覆在脸上,悄无声息地将口中腥甜尽数倾泻出来
那殷红的血珠缓缓地渗入到阮容起的衣服中,又缓缓地扩散开来,像一朵盛开了的火红牡丹,艳丽得让人胆寒
自始至终,阮容起捂着苏萧离双眼的那只手一动都没有动,血液散发出来的腥气也被苏萧离鼻子下的那两道墨迹散发出来的墨香掩盖过去了
苏萧离平静地坐着面露微笑,全然不知背后那人的苦楚
待到覆着眼睛的那只手移开,苏萧离缓缓睁眼适应光线,本该在自己身后的那人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而且越来越远
“今日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苏萧离摇着扇欣赏着他这沉稳英朗的声音,眼睛还是没太适应,又转了转眼珠
桌角一点红色,小小的一点,像似女子用的朱砂,鲜艳而热烈地跳进了苏萧离的视线
阮容起现在这模样着实是吓人的,虽说他长得好看,但也不能这样糟践形象不是么,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衣服招摇过市算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路人指指点点他阮容起倒是真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大摇大摆,走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在
他倒不是为了出来吓人,叫小姑娘晚上做噩梦的,而是向全城各路眼线传递一个信息,变数发生,好自为之
这信息量太大,吓得江茴半天没说出来话,好不容易气顺了才蹦出一句:“阮将军,你杀人了吗?”
阮容起歪嘴笑笑,道:“去叫你们家那口子过来找我一趟”
“哦”
江茴应下,转过身去找还在屋子里因为中午没吃到糖醋肋排而耍赖的阮容且
“大将军找你”江茴推开门说道
“干嘛?给我做肋排吃啊”阮容且懒懒地问道
“别在这儿贫了,你快去看看吧,大将军衣服上好多血迹”江茴有些焦急地说道
“血?他的?”阮容且收起了脸上的慵懒,瞪着眼睛声音严肃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大将军没说,你就快些去看看吧”
“哟,这是今年官场上新开的花样啊,真是独特得很”阮容且看着自己大哥身上的血迹挤兑道
那血迹已经干透,原本殷虹的血迹也已经变成了锈红色
阮容起苦笑了下,道:“这花样怕是只有我能穿得起”
阮容且现在才皱了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给苏萧离开的那副汤药给停了?”
阮容起点头,道:“你既然已经对他无恨,他也就不用喝那药了”
阮容且攥了拳头,又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叱道:“胡闹!”
阮容起看着自己弟弟的这略微奇怪的反应竟是笑了,挑眉问道:“怎么?”
阮容且咬了咬下唇,顿了一会儿说道:“那药本就不是为了害他,是为了救你”
阮容起眉下一双眸子带着迷茫
“苏萧离命格很旺你应该知道,那药里的药材与苏萧离体内的阴阳之气混合,借他之体,压制你体内的毒性,少了他就你会发作,所以你赶快按我的方子重新让他服下”阮容且这一番话说得算是语重心长,话毕,拿了茶杯喝了口茶
“你就诚实告诉我,这毒最后终会怎样?”阮容起其实倒是挺佩服他这弟弟的手腕的
“精元化血,慢慢耗尽,无力而死,最慢不过三年五载,快则一两年”阮容且道
阮容起琢磨了一会儿他这番话,笑得很释然:“那药苏萧离不必喝了”
“你想死吗”阮容且咬牙
“是药三分毒,这话没错吧,阮大神医”阮容起说道
阮容且低下了眉眼盯着地面
没错,这话当真是没错
纵然那方子里他调和了不少珍贵补药,但是药,毕竟是药
“他身子好,是长寿之人,这药毁不了他几年寿命”阮容且道,语气有点虚
阮容起用手撑了脑袋,离他近了一些,眼神似笑非笑
“你知道苏萧离是长寿之人,那你知不知道阮家向来都是短寿的命?”
“什么意思?”阮容且皱眉问道
“阮家世代,最长寿的一个,也只不过是活到了不惑之年此朝历代帝王也正是看中了阮家这一点才一直留阮家辅佐着,因为命数薄,无法撼动帝王之位”
阮容起这番话好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阮容且的耳边
半响后,他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开口说道:“你少顺嘴胡扯,爹不是活了很久?”
“爹”这个字音阮容且发得有些生涩,毕竟那是他唯一杀过的一个人
“因为那人根本就不姓阮,更不是你我的爹”阮容起虽是笑容满面,看起来却有些狰狞
一声脆响,阮容且手中的茶杯已被他捏碎
阮容起抬起头继续说道:“先帝养了一群死士,这其中就有一个人的任务是模仿当时的阮将军,从声音到性格,以备万一爹走那年,你刚刚出生,我也才不过五岁,没法撑起阮家,那个死士就派上了用场”
“不可能!”阮容且反驳,“满朝文武不可能没有一个认不出来阮将军改了面貌的”
阮容起轻笑,这是一个残酷的故事,亏他还笑得出来
“爹死后,面皮被割下,做成了□□,黏在了那死士的脸上”
此话过后,死寂窗外江茴踏折了一段枯枝的声音倒是响得很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阮容且把那破碎的茶杯一片片拢起,轻声问道
“先帝告诉我的,他说待我做了好接任阮将军位置的准备后,那名死士就不必再留只是没想到,你下手这么快”
“你一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阮容且问道
“是”
“其实我也活不了太久”阮容且望着窗子的方向问道
“可能是”阮容起忽然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绝
阮容且苦笑了一声问道:“我知道,你一点儿都不想伤害苏萧离,可你若死了,他会怎样,你想过吗?”
阮容起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
要知人这一生,逃不过这四个字
“那好,那药不必再喝,不过今后我给你熬的药,你必须喝”阮容且道
“阮大神医,还是好好照顾一下你自己的身子罢,你既然是神医,就该有些办法,别走阮家老路”阮容起越说语气越沉重,听得阮容且的心也一路沉了下去
他忽然很想问问自己的大哥,心里还装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第二日,阮容起如约来到了宫里,雄姿英发,仍是威严冷峻的阮大将军
苏萧离正在院子在苏永思的脑袋上种花
那一株艳红色的月季开在了小娃娃的脑袋上,夏日阳光灿烈,那艳丽的红晃得阮容起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苏萧离趁着阮容起有些眩晕的空当,掩去了眼中的一丝担忧,换上了满脸笑意
“你再不来,这娃娃估计要被我埋掉了”苏萧离道
阮容起眯了眼,道:“你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苏萧离站起了身,映着耀眼的阳光问道:“怎么,你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消息?”
阮容起向苏萧离走近了一些道:“宁王没走,在清灵寺祭了苏陌以后,就在城郊外的一个小村落住下了”
苏永思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将自己头上的那捧土,连带着那朵鲜艳艳的花都堆到了苏萧离的脚背上
皇城根旁,天子脚下
“你跟你那外公倒真是有些像啊”苏萧离低头对苏永思说道
像吗?或许吧,谁知道呢?
“兵临城下的日子快到了”阮容起提醒道
“所以是你快死了,还是我快死了?”苏萧离抬眼迎上阮容起的目光问道
阮容起在阳光下缓缓阖了眼眸,慵懒着声音说道:“皇上万岁”
苏萧离笑了,道:“那朕命你活到一万零三岁,为我守三年的丧,我才准你死”
阮容起睁眼,皱了皱眉道:“你这未眠太残忍了些吧,那我死后,谁给我守丧?”
“那我可管不着喽,你爱找谁找谁”苏萧离摆了摆手道
当真是热啊,热的人有些想吐
“你别这么盯着我看了行不行?我又不会跑喽”
江茴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阮容且,盯了有大概一个时辰了,弄得阮容且什么事儿都做不下去
江茴此刻也盯得有些累了,眨了眨眼睛叹道:“孽缘啊”
阮容且看着他故作深沉的样子“噗呲”一下就笑了
“你不用听我大哥胡诌,哪里有那么邪乎?”
江茴摇了摇头,实在是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能醉且醉,重要的是今天,是此时此刻
“看你忙活了半天了,到底在干什么?”江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头问道
“为了给我那大哥吊命呗,你不是也听到了吗?”阮容且漫不经心地答道,执着一把草扇轻轻扇着炉火,药香伴着水汽青烟缓缓淌过
江茴嗅着满室的药香,忽而想起一些往事,沉了声音开口说道:“我从前最怕闻这药汤的味道,每次生病我师父都会给我灌好多这样的药汤,喝得我直反胃”
阮容且轻笑,道:“药这东西,有几个好喝的”
“可是现在这味道倒是好闻得很”江茴应道
阮容且从一片烟雾中抬了头看他,一缕白发顺着耳郭滑下,江茴似乎可以听见那缕发丝划过他皮肤的声音
凝了片刻,江茴又道:“你从前的很多事情,还没有跟我讲过,比如,你那一身的伤疤”
阮容且将药壶从炉上取了下来,又拿了一个青瓷碗盛了药汤,道:“你沏一壶茶,最好是清淡一点的,我把这药给我大哥灌了就回来和你细说”
江茴乖乖地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且悠着点,别硬给大将军灌啊”
“知道了,我是那种人吗?”阮容且应道,随即转身出了门
你当你不是吗?江茴在心里想道,起身,敲了一小块茶饼泡茶
不消片刻,茶香四溢,混着屋内还未散尽的药香,江茴有些醉
“多大个人了,喝碗药还嫌苦,下回我给你熬上一碗黄连灌下去”阮容且一边开了门一边抱怨着阮容起
江茴听着他的抱怨,掩着嘴笑了,想不出那阮大将军皱着眉头喊苦的样子
阮容且收了炉上的药壶和搁在地上的草扇,坐到江茴的对面,嘬了一口茶问道:“怎么?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打你记事起好了,反正我都没听过,你一件一件讲来给我听”江茴答道
“哟,那可要讲好长时间”阮容且笑道
“我乐意听”江茴催促道:“快讲”
“好好好,我讲”
阮容且放下茶盏,从阮家的祖上三代讲了起来,讲着阮家如何随着开国皇帝夺取江山,如何世代为将又讲了自己小的时候身子骨不好,有多讨厌练功,又是如何得到背上的那些疤痕
江茴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些自己没有听懂的地方,面色平和
阮容且对江茴没有一丝隐瞒,他觉得没有必要,曾经可怜的他,阴暗的他,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待讲完了这一大长串的话,重温了那些过往的日子,阮容且觉得他这些天都不想再讲话了,自己声带嗡嗡的震动声震得他头疼,长长吐了一口气便趴在了桌子上
《好色》完本[古代架空]—— by:枕安故土
作者:枕安故土 录入: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