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且记得那段日子一连几天的晚上他都能看见大哥在夜色下练武,一招一式带着风,带着狠,可能也带着无奈,他知道这个任务对于大哥来说有些残忍了
“阮容起,你不累吗,这个时辰该睡觉了”苏萧离那个时候还不过是个刚刚九岁的黄毛小子,声音里也泛着稚气
“这才什么时辰,你陪我练好了,平常的那块石头呢,举着”阮容起命令道
苏萧离委屈,本来是想起夜解个手,看见阮容起在练武好心过来关心他,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阮容起的话他不敢不听,哭丧着脸举起了石头
“再举下去就要天亮了,你让他睡觉去吧”阮容且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拿下苏萧离手上的石头,拍了拍他的头道:“快去睡觉”
苏萧离睁着亮晶晶的眼感激地看了阮容且一眼,点头,赶紧跑了,生怕阮容起会反悔
待苏萧离回去了,阮容且才说道:“何苦呢,以你的武功,杀了这小娃娃和皇上还不是易如反掌”
阮容起停了动作,眼底带着怒火地望着他
“我说得有错吗?现在让你灭的是江家,下回呢?你愿意做皇上身边一条指哪咬哪的狗?”阮容且语气中带着戏谑
阮容起一步跨上,揪起自己弟弟的衣领咬着牙看了他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那一天傍晚,苏萧离摸着阮容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把长刀问道:“砍柴还是打猎?”
阮容起提好靴子,将刀背在身上后才道:“去给你清理豺狗”
苏萧离张着嘴仰头看他,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今天晚上快些睡觉,我回来之前你要是还没睡着明天就抄一天的书”阮容起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苏萧离噘嘴
只是一个人,一把刀,阮容且看着这个背影有些担忧,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
阮容起在门口就能听见江家传出来的笑声,江茴当时刚刚七岁,正是顽皮的时候,也正是古灵精怪招人喜欢的时候,阮容起叹了一口气,抽出背上的刀,踹开了门
家仆不过普通人,自然不是阮容起的对手,阮容起提刀要找的,只有江家的家主,也就是江茴的父亲江墨
江墨看见阮容起,起身,将江茴交给了自己的夫人,语气平和地问道:“阮将军深夜拜访寒舍,不知何事”
阮容起心中有些佩服这个长身玉立,面容冷静的男子
“奉皇上之命,杀你”
“哦?”江墨淡淡地笑了笑,“此处施展不开,后院如何”
“好”阮容起答得干脆
江墨嘱咐自己的夫人照顾好江茴,拿起剑架上的一把剑引着阮容起到了□□
这下阮容起开始觉得不自在了,他没想到江墨这个人这样有君子气度
江墨还是微笑着道:“江某确实有光复前朝之意,死在将军手中,不算冤”
阮容起的手抖了一下
江墨将自己的那把剑拔了鞘,插在了地上,向阮容起走近了两步轻声说道:“皇上的探子早在几天前就潜进江府了,江某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求将军放过小儿江茴”
阮容起怔怔地听着,点头
“将军,来个痛快好了”
手上的刀,很沉很沉,阮容起拼尽力全力,才将它没入江墨的身体里江墨表情如一,连一声□□都没有发出
阮容起忽然很想大声地哭一哭,可是眼泪还没有流出来就被一股热浪蒸干了
前院着火了,哀嚎声,救火声到处都是
阮容起敢紧拔起地上的剑,他答应了江墨,不能连江茴也杀掉
顺着哭声,阮容起找到了躲在角落中的江茴,江夫人只在不远处,被一条掉落的横梁砸中,已经没了气息
阮容起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条,将江茴的眼睛蒙了起来,抱着他快步离开了这座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房子
仆人们拼命舀水救火,可终究是杯水车薪阮容起拉过一个中年妇人,将江茴塞到了她的怀里道:“离开皇城,永远别回来,否则你就别想活了”
妇人带着满脸的污垢惊恐地点头
“这把剑,让他带在身上,跟我来,我带你们出去”阮容起又道
容起心里知道这场火是皇上派来的人放的,那些人混迹在这些仆人中捣乱,在一片嘈杂与混乱中,用暴力和武力,不让一个仆人逃离这片火海
阮容起顾不了那么多人了,凭着妇人对江府地形的熟悉好不容易才绕过了这些人,安全地送走了江茴,却从没想过,还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你要跟我多久?”城门口,阮容起向着暗处说道
“我是想看看我那英勇的大哥是怎么死的”阮容且笑着走出来说道
打一开始,阮容且就一直跟在自己大哥身后,阮容起知道,但是没有理他,可现在,他很想找人说说话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阮容起说道,声音有些哑
“皇上放的这把火,可真是够绝的”阮容且叹道
“回去了,好累”阮容起的声音很轻很轻,顺着夜色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从此,在皇城,没有了江家
那一夜,苏萧离早早就睡了,睡得很甜很安然,他没有听见江家的呼号,只梦见莺歌燕舞,无穷春意
阮容起坐在地上,靠着他的床沿,看着熟睡的苏萧离在漫漫长夜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苏萧离翻了个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阮容起摇摇头,起身,拾起被子,重新将它盖在苏萧离的身上
“阮容起”苏萧离睡梦中轻轻说了一个名字,声音稚嫩,透着欢喜
阮容起笑了,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阳光温柔地洒在傍晚的天空中,宁静而平和
阮容且总算把这个故事讲完了,端起了已经凉透了的茶
江茴有些恍惚,好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他记得七岁时的那场大火,但是估计是吓坏了的缘故,他也就只能记得那场大火原来这背后的人背后的事竟是这样的戏剧性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面对阮家,对于阮容起,一面是杀父之仇,一面是又是师徒之恩、收留之恩对于阮容且,他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江茴起身,想要出去走走,却正好遇到了刚刚回来的阮容起,火红色夕阳的映衬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好长好长
江茴伸手,缓缓拔出自己背上的剑,将剑锋抵在了阮容起的脖子上
“他都跟你说了”阮容起不知是在询问江茴还是在自言自语,静静地站着望着他
阮容且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个人,面色平静
江茴的手抖了一下,终是没有割下去,只是将手臂下移,剑尖抵在了阮容起的肩上,缓缓将它埋入了一寸
阮容起未动,鲜血顺着剑锋留下,缓缓地滴到了地上
拔尖,入鞘,江茴抬脚迈出了阮将军府的大门除了他的剑,江茴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像他来时那样,只有他和他的剑
阮容且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想到了而已,当江茴的身影真的消失在大门外的时候,阮容且觉得眼前一黑,他本来幻想过很多事情,很多场面,很多有着江茴的故事他本来对过去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在乎了,本来,他已经不是阮容且了
江茴没再回来过,阮容且每天优哉游哉地在城里逛着,表面上云淡风轻,一双眼珠却转啊转啊的,每经过一个人都要瞧上一眼,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想见的那副面孔他就继续逛,从日出东方到灯火阑珊
很多天后,他不再去逛了,还是闷在自己的屋子里,或是熬药,或是和那些鲜艳的小虫小兽说话他确定江茴已经离开了皇城,或许是回了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是去浪迹江湖,逍遥天涯了天地之大,阮容且真的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
这些天来,阮容起也没有再回过将军府,整日在流云阁的包间里喝闷酒林乱也不去过问,只是叫人留意着,不要断了供酒
容起打开窗子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有的时候,也会看见自己的弟弟悠悠地从大街上走过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心灰意冷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征战多年,也叱咤朝野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将军”林乱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阮容起未转头,仍旧望着窗外道:“送酒吗,放下就行了”
林乱抬腕,缓缓斟了两杯酒,走到窗前,递给了阮容起一杯
“我陪将军喝两杯如何?”林乱说道
阮容起这才抬眼望他,勉强扯出一丝苦笑道:“也好”
“将军已在流云阁呆了有些许日子了,可想明白了什么?”林乱还是不太能喝酒,只是微微地抿了一口问道
阮容起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
“我不知道将军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但是将军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垮的人”林乱继续说道
“你今日,是来安慰我的?”阮容起挑着语气问道
林乱低头,微微笑了一下,抬起手中的酒杯,翻腕,将杯中剩下的酒一股脑地泼到了阮容起的脸上
阮容起有些惊讶地望着仍旧一脸平静的林乱,他没想道自己还会被人泼酒
“我不想安慰将军,只是想提醒将军,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这杯酒,是还你当年泼了我的那杯茶”林乱说道
阮容起听了这番话以后大笑,笑得把窗框拍得“吱呀吱呀”地响,待到笑够了,才站起身来对林乱说道:“多谢你的这杯酒”
“不必,我只是很想快些回家”林乱道,“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很多事情都是严儒在管”
阮容起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再等等”然后转身,迈出了这件自己沉沦了许久的房间
林乱回神,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学着阮容起的样子一饮而尽,结果呛得咳出了眼泪
林乱叹了一口气道:“真是醉人”
苏永思已经开始蹒跚学步了,苏萧离看着他一拐一拐地走着很是想笑这小娃娃自从会走了停不住了,皇宫对他来讲真是大,穿过一个院子要歇上好一会儿,纪公公在他后面猫腰跟着,生怕这小祖宗摔了碰了,一天下来,他觉得自己这腰快要断了
待到走累了,小娃娃会一把抱住苏萧离的小腿,把胳膊和腿都缠上去,让苏萧离带着自己走,苏萧离也乐得和这个小鬼玩,拖着他在庭院里处逛
阮容起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直到苏萧离不经意抬头,看到了他目光相接的时候,有一些情感在流淌,可惜一瞬即逝
“阮将军,有什么事吗”苏萧离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清冷
“有些事情想要向皇上禀报,不知微臣可否去屋内和皇上细说”阮容起一边走近,一边问道
苏萧离冷着脸,抱起了苏永思交给了纪公公,转身走向了屋内
小娃娃懂事得很,从来也不哭闹,只是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面前的阮容起阮容起望着这幅天真无邪的面孔,浅浅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才跟着苏萧离向屋内走去
“你想和朕说什么?”苏萧离问道
“你到底在气什么?”阮容起的语气有些许不快,“你不是从来就不想当这个皇上吗?”
苏萧离听着这句话身子颤抖了一下,衣袖一抚,桌上的茶壶茶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我不想,可不代表我不在意”苏萧离指着阮容起的鼻子,咬着牙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宁王替代我?杀了我这个昏君?你继续做你的大将军,扶持一个开明有头脑的君主,流芳千古!”苏萧离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一直被阮容起习惯性的沉默与隐瞒压抑着
阮容起吸了一下鼻子,两手箍住发疯似的苏萧离,轻轻在他耳边道了一句:“我喜欢你”
苏萧离彻底呆住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听阮容起说过这句话,不管他曾经怎么恳求,怎么威逼利诱,阮容起就是不肯说这句话他盼了好久,却在本不应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
“那这一切又是为什么?”良久,苏萧离才抬脸望着阮容起问道
“为了离开”阮容起答道,“为了你我都能安然从这里抽身”
苏萧离鼻子很酸,红了眼睛问道:“我们一起吗?”
“一起”阮容起回答得很轻很短,但这两个字已经足以
苏萧离吻上阮容起的唇,心内花开满庭芳几个月来,他真的很想阮容起,思念弥漫,终是在这一刻找到了归途
床幔和着微风轻轻飘着,带着些许花香,甚是醉人
苏萧离轻轻摸着阮容起肩上的一道伤口,听着阮容起讲起了一段故事,当然关于先帝的一些事情,他略去了,只是向苏萧离讲着自己和江家的一段血色过往
苏萧离听完沉默片刻,握着阮容起的手道:“回去吧,去看看阮容且”
再次踏进将军府,阮容起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唤江茴,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呀”阮容且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积郁成疾,死在外面了呢”
阮容起听着这张不饶人的嘴不停地唠叨,倒是忽然觉得很心安
阮容且不知道又在家里种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植物,正费力在地上拔着,见阮容起不语,而是满眼担忧与愧疚地看着他,便道:“除了哪里都找不找他,我还是挺好的,你不必做出那样的神情”
费了好大的力气,阮容起总算是把那株植物拔了出来,抖着它根部的泥土笑着说道:“其实我是应该谢谢你,谢谢苏家人的要不是你们,我肯定也遇不到那家伙”
阮容起低头,看着地上的一颗石子,用脚轻轻踢着
“他会回来的,他很喜欢你,只是他需要时间”阮容起用力一脚踢开石子说道
阮容且哈哈笑着骂容起天真,听得阮容起心里很酸楚,其实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心里也藏了不少伤痕,笑着掩盖着,成了习惯
“我给你顿了只□□,你得好好补补,你身上可还藏着毒呢”阮容且笑得一脸奸邪
阮容起的胃瞬间打成了一个结,脸又泛绿了
“今晚喝些酒吧,□□下酒还是不错的”阮容且又道
咽了一下肚子的的酸水,阮容起豁出去了
阮将军府其实并不大,阮家的人丁打从一开始就并不兴旺,连仆从都没有几个,几年前,阮容起将后院多出来的几间空房拆掉了,在空旷的地上种上了一棵桂花树,几年过去,已经长得有些粗了
前庭的那棵老柳树怕是有很多个年头了,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每到春季,柳絮都会飞得到处都是有点恼人阮容且甚至曾经想拿斧子砍了它烧火用,但是苏萧离不干,总是说树是有灵的,不能妄动,阮容且又不能连苏萧离一块儿砍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这树茂盛,让人看着喜欢,阮容起就在树下放了张石桌,几把藤椅,偶尔会来坐坐
柳树的枝条很长,缀满了弯弯的柳叶,随着夜里的微风轻轻摇着,偶尔会有几只萤火虫低低地绕着柳条飞,阮容且总是惦记着这玩意儿能不能入药,每飞过一只就要试着去抓一下,抓了几只瞅了瞅,又觉得这虫子长得不好看,又给放了
阮容起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你少喝点”阮容且责道,“小心毒发哦”
阮容起放下酒杯,轻轻笑了道:“说说吧,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给我下那种毒?”
阮容且放走了手里的最后一只萤火虫,转过脸来道:“恨你呗,恨你和苏家呗,就是要让你和那小子不能得到欢愉”
“可你这毒,看来药效并不强啊,那种事,我们可没少做
《好色》完本[古代架空]—— by:枕安故土
作者:枕安故土 录入: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