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往日寒食,几年后中秋,两人居然才第一次对坐着斟酒
李牧眨了眨眼:“平时不爱喝,但这桂花酒是自己酿的,总要尝一尝”
段寻又问:“能喝几杯?”
李牧得意道:“你喝几杯,我就能陪你喝几杯”
段寻笑他夸海口,却没想到李牧是真的挺能喝,一坛子酒去了大半,段寻都觉得有些晕了,李牧眼里却还清明如许,眸色清亮地望着他,笑嘻嘻道:“段将军这就不行了?”
段寻心里好笑,他在宫里已经喝了不少酒,眼下同桂花酒再一混,自然添起几分醉意李牧也知晓他在宫里喝了酒,方才二人呼吸相闻时,闻到他身上有酒味,可他佯作不知,故意逗段寻
“是醉了,醉了就要睡觉,你陪我去睡觉罢”说着把李牧牵起来,不由分说地拖到榻边
那晚两人格外放纵,大概是借着酒意的缘故,段寻在榻上要了李牧一次,过后又亲着人的额角将人哄起来,抱在腰间,下头还连在一处,他倒也不管,就抱着人去拿了酒
李牧挂在他肩上,被走路时的动作颠得气喘不匀,好不容易停住了,冷不防嘴唇又被含住,段寻与他唇贴着唇,渡了一口酒过来
李牧吞咽不及,而齿间亲吻愈狠,酒浆就顺着嘴角流出,经过下巴,断落到锁骨,最后又被段寻一一舔了去
余下的酒就这么折腾了个干净,第二日李牧收坛子的时候,脑子里不知回想起什么,脸上竟撑红了一片
又过了些时日,天儿渐渐地冷起来刘叔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将冬衣取出来晾晒,正好段寻也在,看完院子里满满晾着的棉衣长袍,对李牧道:“府上有好些保暖的布料,改日一起去做几身衣服罢,你这些衣服都旧了”
李牧乐得轻松,他就是懒得去选布料款式,才一直将就这些旧衣服穿的,眼下段寻给了现成的,他还真不想客气,于是利落答应下来
段寻又转头看了看他坐着的那张摇椅,蹙眉道:“这摇椅最近怎么总响动?”
“响么?”李牧诧异道,之前似乎未察觉,他又晃了晃椅子,果然听见一阵吱嘎乱响,“应当是旧了……”
段寻点点头:“改日修一修,或是直接换张新的摇榻?”
李牧笑道:“还是修一修罢,这椅子是我爹亲手做的”
第25章 卷二十五 与君同
一日午睡醒来,李牧听闻院中有凿木响动,遂起身打开门看,原来是段寻不知甚么时候过来了,正对着那张老旧的摇椅修修补补
之前说要修,还真就来了李牧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有些好笑,就靠在门檐上,分毫不掩笑意地望着段寻干活如此过了好一会,刘老从廊下经过,端来一盏茶水,李牧静静将人拦下,示意老人家回去,自己端着那盏茶送过去
“把东西送去木坊就行的,怎么还自己动起手来了?”将茶递到段寻手上,李牧围着摇椅转了一圈,只见椅背处绑上了一只软枕,两侧扶手也都裹了绒布,附手摸去既暖又软摇椅四周散落着一些个用剩的木材,竟都是与摇椅本身的木料差不多的颜色花纹,李牧抬头看段寻,心想也不知是这人上哪里弄来的木头
看上去倒是焕然一新的一把椅子,只是不知道坐上去还到底会不会响,李牧正想着,就听段寻道:“坐上去试试”
李牧闻言坐下,把两手搭在扶手上,放松了身子缓缓向椅背靠去
“唔,软枕的地方……好像低了些”
段寻闻言转到他身后去,用手将他的头抬了抬,又去调弄软枕的高矮,末了问他:“这下呢?”
李牧再靠回去,枕头将将拖住后颈和脑勺:“这下可以了”
他顺势赖在摇椅上,抬头问段寻:“甚么时候过来的,吃晌午了没?”
段寻一面收捡地上的物件,一面回答他:“在营队吃了才过来的”
“要不要再吃点?”
“你饿了?”
李牧懒洋洋道:“嗯,睡饿了”
于是两人收拾妥当以后结伴出门,李牧说想换换口味,拉着段寻穿过两条街,来到一处食肆面前
“两碗疙瘩汤,三屉饺子,再来一笼包子”甫一落座,李牧就招呼小二过来,下了食单
待东西上到桌上,李牧抽出筷子递给段寻一双,自己就低头吃起来大概是真的饿了,他吃得急,也顾不上和段寻说话,直到将桌上的东西吃得过半,才开始分出神来与段寻言语
“这里的掌柜过去是矣丘人,你晓得矣丘不?”
段寻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李牧就笑起来:“是不是在比上虞还要更北边的地方?”
“是,算是过去大梁最北的地方”
“听他说矣丘到冬日冷得很,降下大雪,大人都不敢出门,也不放家中的孩童出门玩耍,说是若在外头流了鼻水,转眼就冻成冰了他们爱吃面食,天天都下面疙瘩汤,也不像现在这样撒糖,都是放胡辣子,吃了过后才暖和”李牧说起来生动不已,又道:“据说北方人睡觉的榻下面都能烧火,到了大雪的晚上也不会冷”
段寻一边缓慢地喝着疙瘩汤,一边听李牧说他从掌柜那里听来的趣谈,见他说到高兴处眼睛都亮起来:“我是真想去那些地方看一看,夏日不化雪的山,冬日封冻的河”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将桌上的东西吃干净了,便结过账,沿着来时路往书斋的方向走深秋时节天时短了,他们还未走回书斋,天色就已经擦黑,长街两侧掌起灯来
路过一条摆夜市的街道,有孩童在大人的陪伴下放孔明灯,李牧拉住段寻的手:“我们也去放一个?”
段寻随他,便被李牧推着去问孔明灯的卖处,两人一路找过去,由李牧挑了一盏灯,一人一支笔,在纸糊的灯罩上写字
两人写的话都极其世俗常见,李牧转过灯罩看过段寻的,又笑着把自己写的四个字拿给他看:年年安康
岁岁太平
李牧笑着打趣道:“倒是挺登对,你与我,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段寻笑笑,不说话
看那拖着灯盏的橘色纸罩升入墨一般的夜空,李牧低头活动颈项,刚一动作,便感到段寻的手覆了上来,轻重刚好地替他揉捏着后颈
再往回走时,夜色又深重了几分,走过闹市,人声渐渐稀了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压下去已经拐入了通向山阳书斋的一条近路小巷,两侧都是住家,到了此时纷纷闭户,只有些微灯火光彩传出来,遥远隐约地照亮小巷道路
段寻牵起了李牧的手,捏在掌中细细摩擦他的手干燥,骨节长而分明,虎口处的皮肉极其细嫩,段寻的拇指在上头逡巡,过了很久才对李牧说:“李牧,若这场仗大梁胜了,你是想留在南都,还是到北方去?”
忽被问住的李牧愣了一晌,反应过来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你呢,你想留下来还是去北边?”
此时正逢二人走过一扇大门,门下两盏灯笼,火光微亮,段寻突然止住了步子,手上放开李牧,换作双眼盯着他细细看起来李牧被看得有些慌神,他一向不太能直面段寻的注视,这人的视线太紧,李牧一想到自己被他深深地看进眼中,便觉如同一切心意被洞穿一般
好在段寻没有看他太久,只是又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人慢慢朝前走去
“不是说想去看雪山和冻河么?”
“……是”
“李牧,你与我在一起,或许一辈子得不到甚么像样的身份,眼下我脱不得身,但若是有一日北边战事得胜……那时我便退下来,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好不好?”
说话的声音低得很,李牧半晌不答话,段寻还以为他没听着,转过头时见他低低地埋着头,忽然反应过来了甚么,停下步子,双手捧起李牧的脸来
覆手冰凉,摸到一把泪水
段寻挨过去亲他,与李牧的额头抵在一处,好生哄道:“怎么说哭就哭了,我哪里说的不好打嘴就是,你一哭,我心口都跟着疼”
李牧仍是执拗地不肯抬头,任凭段寻怎么捧住他的脸亲,他哭也哭得没声没息的,止住时段寻不觉,还在低声絮语地哄人
你不要这么好,你这么好,我会想缠你一辈子
他把段寻的手从自己脸畔拿下来,牵在手中,强压下心头猛然滋生而出的渴望,答段寻先前的话道:“好”
第26章 卷二十六 年关近
也不知是不是冬日临近而天时变短的原因,李牧总觉着眼下的日子过得快了些眼见着天儿是一天冷过一天,章总管便又时时出现在书斋这头——是给他送好的生火炭来了
这倒是叫李牧又想起前两年段寻不在的那些日子,也是这般时时受着照拂,一晃到了如今,他才想起当初自己领受得太当然,竟没好好对段寻言过一声谢
眼下再要说谢,却是又说不出口了
冬至前后,两人一同出门量制新衣马车停在芜漱坊的门口,李牧先跳下车去,站在寒风中捂着手看那门楣上的大字,喃喃念出来的当口,段寻也捞开帘子自车上下来,顺手搭了件毛氅在李牧肩头
道:“进去吧”
布匹已先行送达坊内,上了年纪的嬷嬷将二人引至量裁的房中,一面和段寻说着话言谈中李牧才晓得这位嬷嬷原先是宫里尚衣司的老人,出宫后开的这间制衣坊
两人分别量过肩臂身长,正坐在屋内喝着茶,送样衣图的人便进来了,对段寻和李牧道:“段将军,李先生,图册送来了,现在看罢?”
一面翻着图册,那人一面讲解,从用料讲究到制式花纹,李牧听得认真,临到段寻让他选的时候却又犯起难来
看他十成十茫茫然的模样,段寻笑着对衣坊的人道:“料子前几日都送过来了,就按平日里常做的那几套下衣罢,要做得保暖些”
那厢的人点完头,转眼去看李牧的意思,却又听段寻道:“李先生的同我做得一样便是”
李牧闻言先是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段寻这是替他将主都做了,又想一想两人今后要穿相同式样的衣服,便觉着有趣,在一旁兀自低头笑起来
数日后成衣送到书斋,用檀木箱子封着,李牧将其打开,闻见一股熏香的味道,再仔细一看,竟是段寻的那一份也一齐送到了他这里
来人只道:“段将军吩咐都送到先生这里来,您看……”
新衣的箱子便被搬进李牧的卧房,同他以往那些旧衣一道齐齐叠放在一处,纳入相同衣箱
转日饭桌上说起这事,李牧道挑日子把衣服给段寻送过去,段寻却道:“放着罢,总不能老穿你的”
他半晌才回味过来段寻说这话的意思近段日子天冷了,湿衣干得慢,有的时候段寻从营中回来,衣物换下去洗,第二日再出门时便没了可供换着穿的,有那么一两次左右想不出法子,只得穿李牧的长衫外出
两人这几件衣装做得极为相似,只在盘扣,领口,袖口这类细微处稍稍区别,李牧见不着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是哪般模样,但他看段寻穿得好看,也就爱屋及乌地将衣服一齐喜欢了
今冬似乎不比往年的冬天冷,雨下得少,风也少,临近年关的时节里日日都是晴朗天书斋自年前十日就放了假,李牧得闲,同□□与厨娘一同出门采买年货
他这头闲了,段寻却忙起来,大概是到了年底军中朝中的要事和应酬多,李牧夜里等人,由于心下安宁,等着等着竟是睡过去
灯却还为人留着
说起来倒也巧,自今夏以来,李牧的精神气渐渐好些,从前常困扰他的梦魇少了,夜里睡得愈发地好,偶尔夜中醒来,翻身时碰到段寻的胳膊,或是听闻到他的呼吸,凑过去,便又能很快入睡
病也病得少了——李牧欲同刘家父子一同出门时,被道外头寒冷,莫要出去吹风吹坏了身子——他便将这话说出来,惹得刘老连连喊要不得
“先生快别说了罢,这类话说不得,最怕现世报啊”
李牧却不管甚么现世报不报的,他硬要跟着出去,谁人也拦不住他,便一再叮嘱着多穿些,穿厚些,最终领着人出了门去
实则这一趟出来并非是李牧要赶着凑热闹,他寻思着想给段寻买点东西,却又拿不准这人还能有甚么缺的,索性就跟着到了集市上现看现想
最终买下一对如意,全凭突发奇想地觉着名字寓意好
想他事事如意,时时如意
这天是年二十八,街市上热热闹闹的,李牧一行人从南市逛到北市,到了傍晚日落时分,便在北市的一处酒楼用晚饭
他选的这地方很是豪奢,余下的三人却也不惊诧,他们先生每年年底都要做这么一次东,主仆一桌在外头吃顿好食——倒也不像是主仆了,更像是一家人
席间李牧同刘会喝起酒来,刘老一开始还劝两句,后来想起这是过节,过节就图个高兴痛快,索性不再劝,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两个年轻人扯些有的没的,脸上不知不觉也跟着挂上抹长久的笑意
他们坐的是一楼的敞厅,斜对楼梯口与店门的位置,眼下往来食客愈发多起来,伴随着门口一阵阵喧哗李牧与刘会互斟完酒的间隙,向门外投去一瞥,正好瞥见一抹相熟的身影,那身衣服还是前日自己替他穿上的
段寻却没瞧见他,与一行人站在门口等了会,等到另一行人赶上来,才在店小二的引路下往二楼去了
李牧眼睁睁望着人上了楼梯,引得与他说话的刘会也跟着望去,此时不知谁人在楼下招呼了一声段寻的字,段寻回过头来看,这才在一众食客中将李牧认出来
李牧却转了目光,去看方才叫住段寻的人,一看之下发现此人眼熟得很,正是前些日子在淮水工事上碰过两次面的沈暮山
再看段寻时他人已经下得楼来,站在沈暮山身旁与他说着话,其间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李牧身上,李牧正想着不知这人看没看见自己的当口,就看见段寻拍了拍沈暮山的肩,随即朝他们这桌走过来
沈暮山招呼着一同前来的人上了楼,段寻却硬凑在李牧身旁添了把椅子,把人和刘会隔开来
刘会:“……”
段寻添了椅子还要添碗筷,李牧便按住他的手:“还是上去和大伙一块吃罢,哪有你这样把人撂下的”
段寻不管他说甚么,闻到李牧气息间有股酒味,便问:“喝酒了?”说着去拿桌上的酒瓶,只在眼前看过一眼,转过头对李牧道:“这酒烈,你少喝一些”
李牧推他:“知道了,上去罢”
段寻站起来,又对刘会招呼完两句,颔首离了席李牧前脚叫人走,后脚眼睛又跟着人一瞬不瞬地移,直到追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堪堪收回目光
“刘会,我们继续喝”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作者,我为最近的更新频率以及未来的更新频率表示深深的忏悔……
第27章 卷二十七 旧丹青
两人又拼着喝起来这天李牧觉着快意,酒喝到后头,竟感到些久违的醉意,晕晕乎乎的,将头歪在桌上歇息他只是头晕,桌上谁人说甚么都还听得清明,时不时还跟着接两句
刘会见状,便道:“也吃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回去了罢?”
李牧摆手,执意要再坐一会刘会虽不清楚为何,但既然李牧要坐,几个人也只好陪着坐下去席间闲话聊开来,倒也不觉时间难打发,如此一直坐到天黑段寻从楼上下来的时候
刘会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家先生是在等人啊
思绪间段寻已经大步来到他们这桌跟前,问道:“他喝醉了?”他眼睛落在李牧身上,话却是对刘会说的这厢刘会也喝得有些晕乎,脑子里反应片刻,才要接话,便见李牧自趴伏的姿势坐正起来,抬头望见段寻,眼睛就笑弯了,道:“是你啊”
刘会便觉着没自己甚么事了
段寻点了点头,又道:“天都晚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先前还执意要再坐一会的人这下却立刻点了头
《定风波》完本[古代架空]—— by:百年灯
作者:百年灯 录入:0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