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落在船舷上,不觉微微扣紧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楚明允转过身去苏世誉停步,向船舱里扫去一眼,复又看向他,笑道:“还没用晚饭?”
楚明允点点头,“不是说了我等你?”
苏世誉淡淡一笑,唤来侍女温酒布菜,他与楚明允在桌旁对坐,却无端沉默,各有所思
半晌,楚明允忽然开口,“你打算再多留几日吗?”
“这倒不必,明日就可继续行船”苏世誉笑道,“楚大人放心,不会耽误行程”
楚明允撑着下巴,偏头瞧着他,目光仔仔细细地落在他脸上
苏世誉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放下杯盏起身,“我先回房了,楚大人早些休息”
儒白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后,窗外落日坠入江心,天色暗下,灯盏点起,遥遥地听闻绣楼隔江传来的歌又是那阙曲,唱着: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楚明允俯在桌上枕着自己手臂,忽然伸手拿过苏世誉的酒盏,将唇印上杯口,慢慢饮尽了酒,微凉
作者有话要说: 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南朝乐府民歌中最长的抒情诗篇,描写了对钟爱之人的苦苦思念,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下=V=
第五十五章
次日一早,那小婢女便登上画舫,由侍女引着来见苏世誉,边道是澜依姑娘送来的心意,边递上个刺绣精美的香囊
苏世誉颔首接下,捏到了藏在香囊中的纸页轮廓,他声色不动,抬眼正对上一旁侍女的目光这个随船侍女的模样陌生,对视间她恭敬垂眸,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苏世誉当即了然,客气谢过了小婢女,再无需多言
转身时正望见楚明允斜倚着船舷,没什么表情地瞧着他这边,见他看来,转而又偏过头去催促开船
桂棹兰桡破碧波,一日顺流行百里
风从半掩的窗流入,捎来潺潺的行船水声舱内安静,偶有棋盘落子的声音响起,瑞兽香炉吐出细长烟缕,淡淡地融入空气
楚明允合上书搁在矮桌上,侧头看向身旁苏世誉又在同自己对弈,指间一枚莹润白子,垂眸沉思的模样,但已经许久没再落子他扫了眼棋枰,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局势,将目光移回苏世誉脸上,忽然想到对方可能所思之事
毕竟自古环佩定情,香囊传意
难平心火,几欲燎原,连肺腑都烧的灼痛楚明允蹙紧了眉,半晌,身形一倾直接枕在了苏世誉的腿上
苏世誉一惊回过了神,棋子‘吧嗒’一声落在船板上,脆生生地滚远他低头正对上楚明允看来的眼,安安静静,便无奈笑道:“楚大人是困了吗?”
楚明允垂下眼,模糊地‘嗯’了一声便要揽住他的腰苏世誉坐直了些许避开他的触碰,按下他的手,“既然困了还是回房休息为好,这里躺着可不会舒服到哪儿去再者,”他顿了顿,稍一犹豫,还是将楚明允的头轻推开,“苏某之膝,实非他人之枕”
“你不喜与旁人接触这话若放以往,说不定我还会信”楚明允就势单手撑地坐起,正对着他,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抱姑娘回去就行了,借我一枕却不行,苏大人这差别对待还真是明显”
“澜依是脚不能行,既然是特意邀我,我送她回去也是应当”
“哦——?”楚明允偏头看他,微微眯起眼,笑盈盈地道:“苏哥哥?”
苏世誉不禁手一抖,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情,“……你这是怎么了?”
“我在嫉妒”楚明允低声道,再认真不过的陈述,半丝戏谑玩笑都没有
再直白不过的一句话,如方才棋子般倏然坠落在了心间,猝不及防,敲得胸腔里声声回响,字字生颤苏世誉看进他眼底,看到这流光溢彩的一双瞳眸,深深映出船窗外的山川河流,而最多的,还是自己诧异的模样
辗转思虑陡然落定苏世誉沉默片刻,淡声笑道,“澜依不过是与我兴趣相投,朋友罢了”
“只是朋友?”楚明允不带语气地笑了声
苏世誉叹了口气,“她那性情也并非我所中意的,你擅自下什么论断?”
“那你中意哪种?”楚明允问道
苏世誉闻言却少有地沉思了片刻,继而淡淡开口:“这倒未曾认真考虑过不过先前一直打算等朝局再安稳些便成家,不择官宦之女,随便寻个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即可”
“……果然是你的作风”楚明允忽然按住他的肩,贴近上去直盯住他,“但我不准苏世誉,我要和你纠缠一辈子”
苏世誉也瞧着他,不闪不避,“你要如何纠缠?”
“你若娶亲我必定去焚毁喜堂,截杀你妻子,把你抢出来”玩笑般的字句,却生生显出压抑至极的偏执
苏世誉垂眸,低笑了声,“那若是我心上人呢?”
若是他心上人,还能否狠心拆散,把他拘于身边,置他于痛苦中
舍得吗
无端沉默,楚明允唇线紧绷,良久才毫无起伏地问了一句,“那你有心上人吗?”
苏世誉抬眼看着他,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他说:“显然是有的”
楚明允一怔,彻底变了脸色,一把将苏世誉按倒在地欺身压上,眉眼冷如刀刃,“是谁?”
苏世誉也不挣扎,好整以暇地躺着笑看他,“不猜猜看吗?”
“也是,是谁都无所谓”楚明允冷笑出声,又定定地瞧了他片刻,忽然道:“我若是就这么亲下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大约自己都没意识到扣着苏世誉肩头的手用了多大的力气,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现,苏世誉却连眉都不曾皱过一下,仍旧笑着看他,也不答话
楚明允便俯身一点点压下来
看到墨色眼瞳中逐而只容得下自己的身影,嗅见安神香的气息渐而清晰,在极近的距离里,苏世誉却忽然开口,淡淡的语调:
“你提议和我单独前去淮南,一路上形影不离,为的是拦截我与京中联络,方便你在朝中行事”
并非疑问,而是笃定楚明允身形僵住,一时没出声,苏世誉就顾自续道:
“当初你自称断袖接近我,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方便你正大光明的搜集我的情报”
“那时你遣散府中美姬,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顺水推舟地处理各方送来的细作而她们,大概都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极深的笑,前所未有的情绪流露明显,如一片雪地清冷里灼灼怒放的梅,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苏世誉,唯有声音仍旧温和,“我所知道的,远比这些要多”
他对上楚明允寒潭封冻般的眸,轻轻笑了声,然后抬手揽过他的脖颈,将两人间仅存的距离彻底抹去苏世誉稍侧头,轻吻上他唇角,“不过这些,我并不在乎”
楚明允愣住,撑起些身形不能置信地看着他,脑中竟成了空白,分不清是梦还真
温热的手触及他的脸,复又沿着轮廓而下,苏世誉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上来
唇舌温软,他猛地一颤,压下身形捧住苏世誉的脸,再可无抑制,不过刹那便转守为攻,尽尝齿间那点茶香,急切至热烈,连苏世誉都几乎瞬息间喘不过气
楚明允暂且放他呼吸,又细细密密地吻在他额头眉眼素白的指自肩头而下,锁骨,肩胛,蝴蝶骨,一寸寸描摹,瞧了多久,念了多久,想了多久的风姿卓然,而今尽在手下轻颤,温度渐热
衣衫凌乱,失了方寸
星火燎原,即使最是冷静自持的御史大夫也难将其收止,直到意识到楚明允的膝已不觉中抵在腿间,那手掌沿着脊骨而下,仍未有停止之意,才从混沌中挣出清明,忙按住楚明允的手,声音微妙,“你是打算……”苏世誉斟酌了一下字句,“……在我上面?”
“世誉”楚明允吻在他耳际,触感酥麻,气息灼烫,细细低语,“我要你”
声线微哑,近乎呢喃,反复将渴求辗转于唇齿,一声声念着他的名
我要你
静默犹豫,苏世誉终是缓缓松开了按住他的手
楚明允忽而起身,不待反应便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苏世誉微诧,“你……”
“带你回我房里”楚明允唇角就贴在他额头上,掩不去喘息声重,“船板太硬,等会儿只怕你会难受”
雕花房门紧闭,他将苏世誉放在床榻上,顺手放下流苏帷帐,圈出独有他二人的一方天地,渐渐涨满喘息帐外床头上烛影摇晃,透进软红霞光,晕开在苏世誉脸上一片绯色艳丽玉簪滑坠枕边,黑色长发交结满铺,暗香浮动
楚明允自床下暗格中摸出一个雕花木盒,方一旋开就满是膏脂的甜腻香气苏世誉顿时明了,不禁错愕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楚明允歪头瞧着他笑,“贿赂我的人别出心裁的可不少,我那里还有很多”他俯下身低叹一声,汗湿的额角蹭过苏世誉的,声音也发哑,“你陪我把它们都用完,怎么样?”
如何答得上话对着这般缱绻模样,眼如江河春水,山黛尽入你眉,如何答得上话
如鲠在喉,苏世誉不由得微闭上了眼,换得他低头吻上眼睫
檀香抵入安神香中,交缠而出的香气辗转幽幽
惯常执笔拂弦的俊秀指骨猛地攥紧了身下薄衾,苏世誉咬牙忍下攀骨而来的痛,穷尽力气克制自己,勉强压成一声细细低吟楚明允握住他的手松开衾被轻吻过又转而拉着覆上自己肩头,另只手在他颈后或轻或重按抚,心疼得焦灼慌乱,只好低声哄着,“……世誉,乖,”他舔过他眼角,续道,“乖啊……放松……我轻一点,别怕……”
喘息顿重,苏世誉揽住他,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却忽地笑了,“……没关系”
极尽温柔
“……没关系”
尽随你愿,无妨
额角渗出的汗划过眉梢与棱角,最终被他吻开在唇齿间
白净的足从薄衾下滑出,紧绷过后而又轻颤,动作间压出几道旖旎褶皱,被他一把握住,指腹摩挲着脚踝
烛光烧烬,香屑满炉,云雨终歇了
楚明允紧揽着苏世誉,唇贴在他的耳廓上,眸中笑意闪动亮如星子半晌半晌无言,他想了好久好久,心里满是欢喜,却不知说何是好最终他抿着唇角无声笑了,极轻极慢地开口道:“世誉,我好开心”
只剩下这一句,我好开心,你喜欢我,你是我的,我好开心
良久没听见回答,他侧过头,看见苏世誉闭着眼,已经睡着的样子楚明允亲亲他的唇角,笑容中带几分孩子气,闭上眼,拥着他睡去
在他合上眼的不久后,苏世誉缓缓地睁开眼,惶惑又茫然,盯着帐顶发了许久的呆
船外江水潺潺,良久寂静,猛地有窗棂脆响突兀而起苏世誉侧头看去,望见一只黑羽鸟撞开了窗,足上绑着传信竹筒,他伸手捞过枕边玉簪抛出,玉簪凝力,如箭般一刹刺中,黑羽鸟嘶鸣一声跌出窗外
埋在颈窝中的头动了动,似被惊扰,楚明允迷蒙中慢慢睁开了眼
苏世誉翻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温声道,“没什么,睡吧”
也不知他是否果真听到了,揽紧了苏世誉,便又闭目睡去苏世誉静静瞧着他,末了也闭眼入睡
分明他想得出上百成千种办法来应对楚明允的计谋,却偏偏选了最损己的一个
他清楚缘由为何,是情难自禁,是人之贪念,糊涂至极,偏又不可休纵然空梦一场,偏就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们明白了我为什么这章写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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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茶听书:487969209
御史大夫的作息一向优良,只是这次,一如往常地醒来后却没能起的来
浑身酸痛,大半边身子更是被身旁人紧揽着,动弹不得,苏世誉扫了眼肩头胸口上的暧昧痕迹,默然将衾被又拉上一些,把他和楚明允盖了严实
熹微晨光透窗落进屋中,楚明允似乎仍是睡得正熟,埋首在苏世誉肩窝里,半张脸隐在阴影下,鸦色的发在额前凌乱,眉眼安静,温热呼吸就平稳地落在他颈侧
苏世誉侧头瞧着他,沉默而专注
半晌,楚明允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我都等不下去了,世誉”他蓦地低声开口,尚未睁眼,“看了这么久还没打算好亲上来吗?”
苏世誉一愣,楚明允睁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满眼笑意,“那还是我来吧”言罢不待他反应就吻了上去,唇舌痴缠,温度又渐热起,直到喘息的间隙苏世誉及时抵住了楚明允的胸口
楚明允舌尖轻舔过自己唇角,略带不满地瞧他,“怎么了?”
苏世誉缓过气息,“该起床了”
“急着起来做什么,”楚明允笑了声,手滑到他腰际捏了捏,“你这儿不疼了?”
在他指下酥软之感顿时浸透肌骨,苏世誉一把拉开他的手,“今日进入淮南境内后就要下船了,你是还打算呆多久?”
“又不差这一会儿”楚明允反握住他的手
苏世誉轻声笑了笑,“早饭也不吃了吗?”
楚明允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侧蹭了蹭,闻言轻咬了唇,偏头盯着他,眉眼含情,曼声笑道:“苏哥哥可以来吃我啊”
这模样正衬上他肩颈光裸,鸦发散在素白细腻的肤色上,苏世誉别过脸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躁动,推开他的头,力道轻柔,态度坚定,“起床”
穿衣用饭又是一阵折腾,但好在楚明允还没完全忘了正事,缠着苏世誉下了几局棋,便在矮几前安分坐下,铺开了纸砚
苏世誉闲敲棋子,转头仔细端详他的字迹,锋锐有力,一字字看过,忽而惊觉,“你是在默写兵书?”
“嗯”楚明允应道,“是之前给洛辛的那本,先写下来,他若是用了其中计策,等等也方便对照查明”
苏世誉点了点头,仍旧看着他写
楚明允撩袖蘸墨,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看过这本书?”
“从前看过,还有些印象”
“从前?”楚明允微挑眉,“你十五岁跟你父亲征讨匈奴的时候?”
苏世誉微敛眸,淡淡应道,“是那时”
“……那曾去过凉州吗?”楚明允问道
“当年父亲派我征讨的正是凉州城”苏世誉道,却见他点了点头,并无再问的意思,稍一犹豫,还是温声续道,“匈奴败退后,凉州因宇文骁的屠城已经成了空的,不过那些尸体都命士兵们安葬了”
楚明允垂眼看着宣纸,难辨悲喜,他落笔动作丝毫未停,片刻后忽然开口,“城楼上果真吊着一个女人?”
苏世誉顿时了然些什么,看着他沉默一瞬,颔首道,“是,连父亲也说那是个奇女子,本想试着寻她家人收敛尸骨,可惜时日太久,已经辨认不出样貌,最后只好由我亲手将她收敛安葬了”
“那倒还不错”楚明允笑了声,笔下却生生顿住,浓郁墨色在白宣上缓缓晕开,半晌他忍不住笑道,“还记得小时候我跟阿姐打架,每次她都扬言要把我挂在城楼上打,没想到最后被吊上去的人反而成了她,也是活该”
轻描淡写到了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
《君有疾否》完本[古代架空]—— by:如似我闻
作者:如似我闻 录入: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