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其实身在这样人数众多又装备精良的队伍中,心里很能产生一种没由来的安全感,即使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行进,连前进的方向也无法确定,但被伙伴们熟悉的气息包围着,闭着眼睛也有往前踏脚的底气
“前方五里便是宛川,天亮之前必须到达!”队伍最前方马背上的将军用因长时间沉默而沙哑的嗓音下达指令,一身银色战甲反射着星光使他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已至深夜,白日里炙热滚烫的地面热量已经散失殆尽,温度骤降,寒气从四周袭来,行进中甚至能感受到半空中凝结的霜正附在自己脸上
已经走了整整一个白昼,缺水又少食的队伍其实已经难以忍受这样的深夜急行,但是与和敌人厮杀血搏然后再次损失人马相比,单单只是夜行带来的疲惫根本不值得一提
陆野抬头看了看北斗七星方位,估摸着此时周南正率领着剩下不足千人的军队与夜袭的敌军厮杀,心里不免担忧
今天周南提议兵分两路时他完全是反对的,不能和兄弟同生共死只能像娘们一样逃跑实在糟心
因此陆野从与周南分道扬镳绕山跑路开始就黑着脸,紧握缰绳,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怒气是从哪来的,若只是因为此次计划又似乎不至于,毕竟大局为重想来想去更加心烦,最后只能全部归咎到周南一个人身上,都怪那家伙逞英雄硬要留下,军中有能力的少尉都还有几个,又不少他一个小小的少尉!
非要跟自己分开两路,像他那样遇到劲敌就知道往前冲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不吃苦头才怪呢,到时候非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想到这,陆野心里似乎得到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可是很快对周南的担忧又很快压制了这种感觉
早知道就把娘给我从普明寺求来的平安符给他了周野想到最后竟有些懊悔
不知不觉中漫漫长夜将尽,苍穹自东而起开始褪色
熟悉的无限蔓延的沙土的颜色终于终结青灰色的城墙之下,几乎要被疲惫击垮的将士们顿时精神一振,都想泪流满面呐喊欢呼,这种欣喜类似久病床榻被病痛折磨得几要丧命,头脑昏沉之际突然得到救命丹药,整个人都从绝望中复活
厚重的城门大开之际,旭日正巧东升,陆野的坚毅侧脸线条几乎要消失在越来越强烈的阳光之中,从一侧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躯被融入这金色的光芒之内,仿佛他本就是光明的使者,要将希望撒入人间
这边境小城其实未必没有中原繁华,相反的,地处两国交界附近,小城中来往贸易十分繁荣
西凉国内盛产羊马,因此常将华丽的具有异邦特色的毛毯,皮革拿来交换中原地区的盐、茶、丝绸以及制作精美的铁器、瓷器其实只要没有战事,两方百姓都能从中得到很大的便利和利益
试想谁愿意远离故土,抛下父母妻儿上血腥残忍的战场拼杀呢?只可惜两国利益冲突之下,统治者往往更愿意以武力迫使对方认输臣服而这往往使原本繁荣的边境小城民生凋敝经济衰退
陆野进城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原本应摆满货物的街道空旷萧条,被以往来去运货马队磨得十分光滑的青砖大路上如今一个客商都没有
城内民众都紧闭家门,从门窗缝隙中不安地窥视着新到来的护城军队
兵者,不祥之器
浓重的恐惧感从四周的窥探的目光中传递出来,令奔波劳碌了大半个月的陆野十分不适
他只能假寐,眯着双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他很清楚,他的内心不安,因为这些饱受战争之苦的普通百姓
“报告将军,全军将士已安顿完毕,连同剩下一千将士的住所业已安顿妥帖,只等他们入城”负责内务人事的将士进城之后迅速汇报情况
陆野闻言皱眉:“昨夜留下的八百将士还无消息么?”那傻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回禀将军,今晨已有骑兵送信,昨夜果真有敌人偷袭,索性人数不多,我军伤亡较少,稍事休息约计,午后便可以赶入宛川”
伤亡较少······那周南武功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他要是出事爷爷还不打死我
太阳明显西斜时,守城门的士卒终于望见东南方一队飘摇着黑红军旗,略显狼狈的人马
陆野登楼一看,发现周南那匹枣红马上居然没有周南的影子,心里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从心里落空处轰然四散,随着血液冲向四肢百骸
陆野只觉得指尖都凉了,便急匆匆地驾马奔向他们,慌乱之间连自己的弓箭都忘了拿
黄昏暮色中人马的影子又长又奇异,一匹剽悍矫健的纯黑骏马扬鬃飞蹄,载着银袍将军直冲行走缓慢、狼狈疲惫的后至军队而去,马蹄扬起的沙土在黄昏斜铺的阳光之中闪闪发光
紧接着,疾速飞奔的骏马一声长嘶,停在了队伍前方,一位面容憔悴却俊美不减的银甲少年出现在早已疲惫麻木头脑昏沉的士兵们面前,众人被惊得停住了脚步,惊诧之下不知该做什么
陆野扫了一眼这支明显伤亡不轻的队伍,开口问道:“周少尉在哪,为何不见他的踪影?”话语中难掩忧虑与不安
“回陆将军,昨夜战斗过于混乱,清点人马时只见少尉坐骑,周少尉恐怕······”领头的副尉声音渐小,最后低头沉默
昨晚的战斗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前半夜烧营帐的黑衣人被解决后伤亡极小但众人早已精疲力尽,谁知下半夜又来一队人马偷袭,混乱之中,许多将士都倒在了黎明之前浓重的夜色之中
如此一来,这支原就勉强一千的军队只剩二三百人
陆野听那副尉的战情汇报时,面色铁青,两手紧握缰绳,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此战辛苦卓绝,入城后自有犒赏”陆野铁青着脸说道随后他转身移到路边,队伍这才又开始缓慢行进
空旷荒凉的平原除了这支毫无生气、徐徐向前的军队再无人影,夹带沙粒的风不断将虚浮足迹吹散掩埋,渐渐使军队来时的方向变得模糊不清
陆野并没有跟随大部队一起回城,而是守候在路边,等到最后一个伤兵扶着同伴一瘸一拐地从一旁经过时,他蓦然抬眼望着军队来时方向上越发深邃的天空
一群黑色的鸟在昨夜军队驻扎营地上空盘旋,发出诡异惊悚的叫声
陆野默立良久,盯着那些鸟半晌,突然愤愤骂道:“周南这个草包!”随即一踢马腹,勒紧缰绳,竟直冲远方飞奔而去
身后的将士被身后突然想起的马蹄声一惊,纷纷扭头朝后看去
只见那匹雄健高大的黑马载着方才拦路的将军如出弦的钢箭一样,疾速准确地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冲去
“将军!……”事出突然,领兵的将士听到突起的马蹄声心中一惊,阻拦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挺拔的身影已经远得几乎要看不见了
此时夕阳已大半落入地平线下,暮色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光线昏暗,长夜将至
孤身一人、纵马疾驰于寂寥无人的荒野其实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尤其即将到达的目的地是昨夜军队遇袭的地方
陆野在颠簸的马背上一直目视前方,已经完全顾不上考虑自身安全了,他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南就是死,也不能曝尸荒野,白白成为漂泊异乡的一缕孤魂
如果说,他这样不管不顾策马奔腾其实只是一时兴起意气用事的话,那不远处模糊出现的人马着实让陆野心头一惊,发现自己这样做的危险之处--他连兵器都没带,就这样赤手空拳在敌人出没的地带晃荡!
于是他匆匆刹马停下,整个人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一时不知该转身回城还是继续向前
而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他,这在行伍中引起了不小的骚乱陆野远远只见队伍停了下来随后一个骑着一匹瘦马的人往他这里不快不慢地移动着
陆野见他们态度并不敌对,甚至有些谦卑讨好的意味,索性停在原地,静观其变
待到那人近了,陆野才明白他们为何是这样谦恭讨好的样子只见那人穿着行旅中常的粗布斗篷,身下干瘦的马上驮着货物--他们赫然是来往运卖货物的商队
那人走进后自然发现陆野是我□□的军官,连忙下马行礼,开口声音都在颤抖:“大人······”
“你们是商队?”见那人已经惊吓得不知说什么好,陆野开口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人一行人是前往宛川的商队,两个半月前从淮中出发,运茶叶和上好的丝绸准备到宛川换些皮革、骏马”那人小声答道,似乎回答过无数次这个问题般得说得异常流利
“宛川附近战事吃紧,这附近又有敌军出没,你们是不要命了吗!”陆野想到这边混乱紧张的局势不由得提高声音斥责道
那人一听,胆都要吓破了,差点双腿一软站不稳,连忙说道:“小人不敢,两个月前还未传说边疆有战事,如今我们就要离宛川不足一日路程,自然是入城比较安全,所以才冒险夜里赶路,想早点进城啊!”
“罢了罢了,既然遇到,本将军就送你们入城好了”陆野无奈说道,平素最看不得别人一副缩手缩脚,担惊害怕的样子,觉得这样的对话索然无味,就摆手示意这人将后边的人马叫过来
这人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后边的队伍便又动起来
“将军,小人还有一事,今日商队路过一处山谷时偶然发现一位身穿黑色天光甲的受伤将士······”那人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赶紧汇报
“那人在哪?伤势如何?”陆野一听,内心强烈的感觉令他还未得到答案便已经驱马到了商队面前,径直问道:“今日那名受伤将士何在?快带出来!”
按理说,常人见他这样全副武装、英气逼人的将军凶神恶煞地开口要人,不被吓得半死,也会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商队领头的人却不缓不急,气定神闲地安抚道:“将军莫急,我随行的大夫已为那将士简单医治,那将士只是暂时昏迷,并无性命危险”
陆野闻言,往里冲的动作停了下来,淡淡瞥了他一眼,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心想:本将军只是想看看那人是不是周草包,干你什么事,居然不让开
那年轻人就让开了
“……”算你识趣陆野一时语塞,在心里暗暗念叨着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时,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昏沉混乱、烦躁不堪的头脑终于清明,久悬不放的心随即落了地
果然,果然,我就知道地府不会收你这样鲁莽无知、任性放肆的草包
陆野绷了好久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可称为微笑的表情,在月光之下格外柔和俊秀
那将士一身铠甲已经褪下,穿着布衣,头发凌乱,可但从那精悍挺拔的体魄,以及自身天然的威严气质就已经能让人轻易地认出这人--正是周南
商队无马车,行走不便,周南被放在简易的担架中由两个高大男人抬着,看来这商队的领头人对待伤兵待遇不薄
“将军?将军?······”那年轻人见陆野呆滞不动,出声唤道
“无事,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些入城为好”陆野这才发现自己出了神,清清嗓子说道,转身接着往宛川城去大队人马跟着他开动起来,领头的年轻人骑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紧随陆野
“对了,”陆野转头问道,“你们自称从淮中来,可有经商的文书?没有文书可进不了宛川城”他疑虑的目光轻轻扫过跟在身后的年轻人,又落到后面挑担牵马高矮胖瘦杂乱的商队中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陆野会这样问,从马褡子中取出文书,不卑不亢地说:“文书自然是有,到城门下自然交给大人过目”
陆野默默转头,不想和这家伙说话
可这并不代表那年轻人不想跟陆野说话,他见陆野走远,一甩缰绳迎上去,彬彬有礼问道:“将军,在下淮中乔君越,不知将军名讳是何?”
作者有话要说: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感觉这首诗还是挺现实的喜欢这句“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怎么样,这一章足够粗·长吧~嘿嘿嘿,这是一个挺重要的过渡章啊,某个迟钝的人该有点觉悟啦~
求评求收藏啦,希望喜欢我这篇文的菇凉们能够顺手收藏一下,也欢迎指正我的错误呀O(∩_∩)O~~
平心而论,乔君越的态度不能说不诚恳,言语也并无失当之处
可这样的问法面对的是一个经历过沙场拼杀,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而言又平白得略显轻佻,听起来倒更像在搭讪一位未出阁的年轻姑娘
而陆野生平最讨厌别人用这样的语气等他说话--这大概是那位求婚的梁公子犯下的过错,因此他不太乐意回应,连头都没回,只是吝啬地吐出两个字:“姓陆”
正常人听到这样敷衍冷淡的回复估计也会自觉噤声,乔君越却跟没事人一样接着和陆野搭话:“陆将军么?看将军如此年纪便戍守边境,保家卫国在下实在佩服,国家有陆将军这样的英雄才俊在必能化险为夷,击败西凉贼子”
好听的话倒是说了一大堆,可惜陆野此时心里已经将轻佻虚浮四个大字贴到乔君越脑门上了,无论他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赞词也已经提不起陆野说话的兴趣
乔君越也不恼,接着自顾自说道:“在下从小便听闻辅国大将军陆崇邦骁勇善战,英勇不凡,立下不少世人赞叹的征战之功--将军恰巧也姓陆,又如此年轻有为、器宇轩昂,不知可与辅国大将军有什么关联呢?”
这不提陆老爷子不打紧,一提陆野准气闷
陆野从小到大挨陆老爷子的胖揍还少么,偏偏每次想着造反都会被“骁勇善战的辅国大将军”武力镇压,每次下场都非常惨不忍睹,害得陆野说起陆老爷子来都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由此可见乔君越次次出口都稳踩陆野痛脚的能力确实令人敬佩不已
最终的结果是陆野拒绝跟他交谈,一踢马腹窜到前面去了,并在抵达城门之前一直与乔君越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
在黑暗无边的夜色中走了越远的人见到昏黄温暖得灯光就越容易觉得感动,在黑暗中所感受到的一切疲惫沮丧绝望在光亮之下都会一扫而光终于抵达宛川城下时都能清晰听到众人重重松了口气的声音
交文书,被细细地验明身份,最后通过了高大结实的暗红色城门,乔君越望着门缝一点点缩小,最终将那片广阔无垠的黑暗关在外面,脸上有一瞬间显露出一种胸有成竹又略带焦虑的复杂神情
不过也只是那神情准瞬即逝,随即他便笑眯着好看的丹凤眼,转身向众人走去
他边走边想到刚才恼羞成怒、被自己气走的陆小将军,心情越发好了:看来这陆小将军要比陆老将军有趣得多呐,这次宛川之行还真是惊喜连连乔君越这么一想,笑得更加灿烂
宛川县令府客房之内,周南正在床上熟睡,两条剑眉紧蹙,干燥脱皮的嘴唇嘴唇紧抿,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的红晕,额间还冒着薄汗守在一旁的陆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断拿拧干的热毛巾为病人擦汗
“将军,药来了”军医带着随从推门进来,随从手中托盘内是一碗乌泱泱的药
早在军医推门那刹陆野就下意识鼻翼轻微翕动几下,想到那苦味便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中药清苦涩人的味道在房内弥散开来,原本昏暗的房间多了几分寒意
陆野轻轻扫了一眼那碗药,药汤泛着黑莹莹的光,只觉得舌苔发苦,又低头看了看还在病中昏迷不醒的周南,吩咐道:“药给我,你们劳累一天,先下去歇息吧”
说着两手接过药碗,一直到人都走光后却也不见他下一步行动
《东明逸史》完本[古代架空]—— by:万人非你
作者:万人非你 录入: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