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青搂正了春娘,弹了下她的鼻尖,“林大人这般清贫,出门都靠两条腿?家里连个仆从也不用?这可都是银子啊”
春娘还想往顾青怀里挠,惊觉有双狭长兽目自顾青背后探出,颈项间就如被利齿咬住了般,整个人都瑟缩起来
卖笑之人,最擅察言观色,于某些事上,又极是敏感,颜铮警告春娘什么,她几息间便明白了过来
春娘这里顾不得接口,冬娘便道:“林大人车马仆从都是有的,只不过不是自个儿的,轿子年年有乡绅轮着出钱给他使仆从么,林大人清贫,他的两个女婿可都是大商贾,奴仆都是女婿借给林大人使的呗”
顾青暗道,这是又要做婊又要立坊,可比那不是清官的还要龌龊
又七拉八扯了几句,顾青已经摸准了林厚积的性子,表面工夫做得十足,就凭他当初答应帮颜铮出钱出契赎人,必然是有其它路子弄钱的且这种人,越是要做表面工夫的,就越是有所图,不说董湛那边的案子,先揭了他的清官皮再说
摸完了能摸的底,顾青就和颜铮出了朱幔楼
江南的春夜微寒,东方有星辰闪烁,正是青龙抬头
顾青再少也喝了几口,此时松了神经,人便有些飘忽颜铮想要来扶他,顾青怎肯承认自己现今如此不胜酒力,自然不乐意
颜铮被他一挣,道:“大人,喜欢女子吧?”
颜铮无头无尾冒出来的话,顾青因喝了酒,少了往日的敏锐,也不觉奇怪心里暗道,这不废话嘛转瞬又悟了过来,原主是个什么身份,且这原装的壳子也是喜欢男人的,他想起鸣鹤楼的那场舞,心里觉得烦闷起来
风吹过头,酒又被激了起来
管他呢,真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顾青脑子浑浑的,感觉很豁得出
他摆摆手,已忘了前头的问话,却突然抓过颜铮,四目相对,认认真真肃容道:“你给我好好活着,知道?”
“嗯”
“镇抚司不是好地方,你……”
“会留着命的”
顾青满意了,这回却也再忍不住了,“你这双眼到底是怎么长的,老勾得我忘了词”
颜铮笑了起来,见顾青看他看得呆了,他便有一霎忘了仇恨,好似溺水的人捉到一根芦苇,那空心里头透出的气虽然那样微弱,却是他唯一呼吸
他突然就很想碰触他,伸出长臂去架顾青,顾青这回也不挣了,笑着拿手勾了颜铮的脖子,两人一同往夜深处行去
第17章 查案
朱方府的东南有条董家巷,正是董湛族人的世代聚居之地次日一早,顾青作了简朴的书生打扮,后头跟着颜,魏两个一大一小的仆役书童,寻上门去
走进巷内不远,有位书生匆匆对面行来,顾青忙问礼打听,“这位兄台,可知董七爷府上怎么走?”
董湛的父亲在董氏老一辈里行七,惯常都叫一声董七爷
那人打量了下顾青,便道:“足下可是来董氏族里附学的?想必您还没得到消息,今年怕是不成了董七爷被知府大人关进了牢里,族学里原是他管着的,如今也是乱作一团”
顾青等的就是这句,“怎会出这样的乱子,董七爷是犯了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大年三十的午后,有人以白布包着石头砸进知府大人的后衙,密告董七爷藏有此前失窃的上贡金银器林知府当即招了捕快,彻夜搜拿,在房梁上翻出赃物,当夜就将家中男子全都下了牢”
“我听闻董七爷为人仗义,持身端正,董家前朝是翰林之家,族学学风清正,本朝还出过不少监生在下也正因此才至此处附学怎得董七爷会做下这样的事?”
“我与足下相若,也是看中董家学风才来此附学,且已在董府一年有余说实话,实在是难以相信董七爷会做下这样的事,眼见是被冤枉的今日族中几位族老聚集了众人早早往府衙伸冤,现下我已有些迟了,请容稍后再谈”
顾青暗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忙道:“我与兄台同去,既来附学,不得个准信,也难安心”
一行人未近府衙,先见十来个戴着五十斤大枷的犯人,横排一线,在衙前示众这些大枷庞然如四仙桌面,巨大的木板压得底下的人瞧不出形来
离得近了,顾青见那些罪囚手脚冻得青红,身下腌渍在污水里,不过是出气多入气少的牲口,毫无人样了
经过了这些人,才是到了府衙的正门,不少老少聚在衙前,一位老者正向着出来的差役苦求:“求林大人见一见老朽吧董老七是冤枉的,必是先前那伙大盗因他协助缉捕,落网问斩了几个,如今来寻仇的这是要污蔑栽赃于老七,害得他家破人亡,日后好无人敢阻那些恶贼的道路”
那差役有些不耐烦地摆手,“都散了散了,林大人自会秉公办事”
正推搡着,从边门出来个主簿,告求的人里就散出几个年轻人,朝那主簿围去
此人未等董家几位子侄开口,就道:“你们要能想出法子就早些去办,董七爷如今在牢里还能挨上几日,再过几日若是排到了号,就要上枷了如今是什么天气,董七爷又是什么岁数了,只怕上了枷,不等上头问刑,就要丢了性命”
几个年轻人还待再求,主簿道:“我虽敬重董七爷人品,也只能提点到这儿了上贡的金银器,出了这等岔子,如今既然人赃已经并获,你叫林大人怎么判?”
“这明明是栽赃,冤枉!根本就是‘黑蝠’这贼的同伙干的,大人不想着乘此将这些漏网之鱼全都打尽,竟急着拿有功之人抵命,根本是……”
后头的话被人一把捂住没能出口,顾青只见那个莽撞的后生梗得脸红脖子粗
另一侧围着的老爷子们也被惊动了,几个青壮压着那年轻人急急离了衙门主簿摇头返身回了门里,只留下董氏众人左右相望,杵在当地
顾青与颜铮彼此交换了眼色,戏看够了,也就该办正事了
董湛所报,父兄因协捕一伙盗匪,反被其同伙栽赃,林厚积急着结案领功,准备草菅人命之事,看来八九不离十,值得调查取证
顾青一行便按先前商量好的行动,顾青借着附学的名头,继续访查董氏父子是如何与盗匪一伙结怨,往日行事品性如何,盗案发生时是否有不在场证据等
颜铮则按照董湛提供的线索,去已被端了的贼窝,看看能不能发现余党留下的痕迹
待到天色渐暗,颜铮未归,顾青在客房内踱着步他这一头进展顺利,不仅董家人多口杂,此事也是朱方府近来头等大事,街头巷尾到处有人议论,获得多方查证很是简单
顾青将基本事实整理出来,呈上的官样文章则要等回京后再润色出来,忙完了这些,饭点已过,颜铮还是不见人影
魏方端了饭来,顾青看看窗外,道:“先吃,完了晚上你守在客栈”
“大人,小的怎能不跟着?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魏方怎么也不肯依
“莫废话那贼窝在偏僻角落,两个同去,一锅端了谁也跑不掉你拿着印信,四更天要是还不见我们回来,就去府衙搬救兵”
顾青说话间早褪了往日的温和,魏方见他整个人换了气势,觉出十分不同来,呐呐不敢言
换了件玄色布衫,顾青于街巷中独自赶路,熟悉的使命感裹挟着夜色向他袭来,心中因信念重握而升起的喜悦,很快被担忧颜铮生出的不安笼罩
贼人的老巢原是夹在城内西北的一片义庄纸扎铺中,入夜后人烟罕至顾青先在外围观察了下地势,发现只有一条路通进死巷,是个极容易惊动里头人的地形
顾青退到暗处,正犹豫着要不要当即进去,有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是我”
颜铮贴得极近,呼吸擦在顾青耳边,有种寒露的清冽,却仍压不住他身上男性的气息,那气息似檀又似麝,不住地往顾青鼻中钻他微微侧目,只见侧影里颜铮的喉结微动
顾青只点了点头,以示听见
颜铮随即放开了手,人仍贴着顾青的后背,小声道:“我在里头发现了几处暗槽,东西还没来得及全取走,只怕人还会再来”
顾青亦小声回:“四更前要回客栈,我留了印信给魏方,以防万一”
交换了必要信息,两人便不再出声,彼此紧挨着蛰伏,一个军中严训,早习惯了埋伏不动;一个调查老手,枯等是家常便饭
顾青见颜铮安好,此时甚有闲心,从兜里摸出颗饴糖,还能有心思抬头赏赏月色
三更的梆子敲过,又隔了半个多时辰,颜铮忽然用手肘碰了碰顾青,顾青往巷口望去,几息后,有两个身影极快地闪进了巷中
两人继续按兵不动,此行目的是摸清贼人余党的踪迹,如今不宜打草惊蛇,等人出来了,悄悄跟随,探明了藏身处,才好一网打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进去的两人各背着个包袱出了宅子,行至巷口,高个的对矮个的道:“幸好藏得妙,好东西都不曾搜去,伤不了咱们老底眼看大仇得报,可惜董老七家的三儿在外头求学,漏了他”
矮个的声大也不遮掩,顾青听得一清二楚:“无事,待那几个偿了‘黑蝠’的命,再找道上的兄弟帮忙结果了漏网的,总要灭了满门才叫杀鸡儆猴,看后头哪个还敢在爷爷头上动土!”
两人抱拳别过,竟往两个方向分头离去,顾青心思急转道:“你跟着那个功夫好的”
颜铮身形不动,掏出把匕首递给顾青,“矮个的只会外家功夫,看方向是回内城”
顾青匆匆接过,“嗯,你自个小心”
矮个的既然只会外家功夫,警觉性与听力也不会超常人太多顾青跟踪经验丰富,迅速循着树影墙边尾随而上
颜铮翻身上了屋顶,趴在檐上看着顾青渐跟渐远另一头那高个的贼人就要消失在视线里,他这才突然跃起如鹰隼展翼,无声飞向前方绵延的屋瓦
顾青因知晓矮个贼人的大抵方向,一路只远远跟着,安然尾随其进了内城,然而才拐了几个弯,贼人径直入了城西的水陆码头,跃上条不起眼的小船
顾青摸近了,只听篷船里传出说话声
“东西可全了?”
“加上今晚取的,全在这船上了” 矮个贼人说话间松了口气
“好好的朱方被搅得不得安身,我入他妈的眼,亏得还有老底在,咱兄弟还能再寻个窝”
“这就不提了,现下着急打点新去处,东西也要换些作银两,好使”
“大哥他们几日跟上?”
“总还有个十来日,等董家定了罪,风声也彻底过了,自然跟来”
原来这伙贼人分成两路,一路带着积年的赃物先行转移;一路就地潜藏,待稍后再作会合
这伙人可谓作案经验丰富,时时分成几路,怪不得董七爷帮着提供几回线索,仍是让其中一部分逃了
林厚积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地方上的乡绅助他,他抓不到主谋,为了自身竟顺着贼人的意思寒百姓的心
顾青最恨这些两面三刀的东西,除了做他的官,旁的底线一概全无
朱方府出城的水路要到天亮才会开闸,顾青倒不怕贼人立刻溜了只是这些乌篷船黑压压十几二十条难分彼此,顾青若此刻先回客栈通知魏方,再回头只怕不好找
他很快做了决断,一咬牙将匕首衔在口中,双手扒着码头,反身悄无声息地潜了下去
二月的河水凛冽刺骨,寒气直刺得顾青牙齿乱颤,咬着的匕首眼见要松脱开去
顾青暗骂,咬紧牙关再度潜入河水深处
寒镜般的水面镀着一层黯淡的月辉,风起时波光微闪,底下,顾青像条人鱼仅靠着腰腹之力翻推至船尾,悄悄探出小半个身子
倚着船尾的阴影,乌漆抹黑中,顾青摸到吃水线的上方,慢慢在船尾处刻出一个拖尾的Z字母
船体随着河波轻摇,船上人毫无所觉,顾青露出的半截身子被风吹得僵直,他握紧匕首,重新潜入河水深处才敢活动开上身
仗着极好的水性,顾青虽已近力竭,顺着水流拍岸的推力,两下划到岸边,歇了几口气,他才翻身上去
寒风一激,顾青挣扎着起来,往客栈方向趔趄而去,心知他这个破壳子只怕又要误事,只能寄希望摸到贼人巢穴的颜铮,能及时赶回去
第18章 追击
走到半路,顾青越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发冻,脸上火热,双腿沉得像灌了铅石,他不得已背靠着临街商铺合起的门板,滑坐在地下
夜色彷如饿兽,将他瞬时吞没
四周静默如水,长街空荡唯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皂靴出现在顾青跟前,他抬头,颜铮伸手来揽他,触及的是冰冷湿凉的身子
顾青仰着的面容上泛起潮红,因喘息而颤抖微启的双唇殷红一片,衬得凤目映出点点彤光
“大人……”
颜铮这一声唤悠悠长长,顾青听得心头微颤,彼时他虚弱无力,挣扎道:“都……”
“妥当了,地方探着了,我已回过客栈”
顾青几不可察地点点头颜铮将他用斗篷裹起,背回了客栈
幸好颜姚临行前去问姜岐讨了几副常备的药给顾青带上,此时派上了大用场发了一夜汗,顾青醒来时已无大碍,只是身上虚得很
眼见天色蒙亮,顾青着急去追那贼船,颜铮魏方跟着他边往码头赶,边听他叙述昨晚之事
魏方越听越是满面愁容,“大人再不可以身犯险了,哪有御史大人亲捉江洋大盗的,那是戏文里唱的”
顾青也不禁笑起来,他是没有当官的自觉,只是不想前功尽弃,路见不平就想吼的毛病,也是不想改了
才到了水陆码头,顾青和魏方还在张望,颜铮指着不远处起航的一条小船道:“那艘”
魏方人小眼尖,已道:“是那艘,尾部近水处,确实有个大人所说的之字型记号”
顾青正要雇船去追,恰好见着董湛那个同年与前日衙门口闹事的年轻人同坐一条船,正要出城
顾青心思转过,笃定道:“借他们的船使使”
颜铮略一想,应道:“好”
几人上前招呼,董湛的同年虽不喜顾青,但既然答应了照应,此时碰上,也依礼请他们上船,一同出城
河面上春阳初升,雾气缥缈,颜铮立在船头,远远近近,看着那艘刻着小小Z字的扁舟,浮浮沉沉,出没烟波里
顾青心里自有谱,这一路的船起了锚,要出城都是前后一条道,等划出去了,好戏才算开场
这会儿,他便有闲心和两个年轻人攀谈起来,董湛的同年叫卫午,原是知道的那个同族的年轻人则名董涛,和董湛同辈因家中贫苦,在董氏族学苦念多年,受过董七爷不少照拂
聊了几句,舟已行至关卡,前头黑压压大小不一的船舶积在河道里,皆是等着开闸放行的
魏方凑到顾青身边,小声道:“大人,你为什么做了个之字少一点的记号?”
这实在是个怪记号,不是十字,不是山字,不是田字,甚至都不是之字
顾青看着那个Z字,微微笑道:“我小时候听人说传奇,有个封侯拜相的贵族,平日装得胆小无能,沉迷酒色,实则每每蒙了面去行那仗义之事他有一匹乌骓马,出去惩恶时总穿缁衣蒙面,手提一把宝剑,将贼人戏弄得大败,隔日还要与他称兄道弟
那贵族侠士自然不能留真名,为了叫那些恶人见了他胆寒,便留下这么个记号,后头那些人一见这记号就先吓破了胆”
魏方疑惑道:“这么有意思的传奇,我怎么没听说书的说过?”
“那传奇是偏远西方小国传来的,中原如此多豪杰,也就不稀奇这等故事了不过我偶尔听着,年少时记得深,心热了许久”
魏方点点头,又似想起什么道:“大人可不能学那什么小国贵族,那也是说书呢
《臣要犯上》完本[古代架空]—— by:天夏游龙
作者:天夏游龙 录入: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