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公子依言入内,在柜前徘徊几圈,似是拿不定主意
季筠有些瞧不过,悄然凑近,“周公子,要讨我家小姐欢心,可不是常来买两包蜜饯就成的”
来人那张胖脸顿时红到耳根,垂下头,粗圆的手指托着下垂几寸的二下巴若有所思这般瞧去,季筠觉得,此人与他家小姐,才是十足般配!
“那要如何?”周公子看来是果真无法,只得不耻下问
季筠提高嗓音,“周公子,今日这桂花糕是新来的,与你称些?”一面便拉他走到糕点一侧,压低声音,“你知道我家小姐爱吃甚么,爱玩甚么,又喜旁人如何称赞于她么?”
周公子挠了挠头,一脸懵懂
季筠笑了笑,拿过纸笔,“周公子,你再瞧瞧还要些甚,我先与你记个账”言罢拿起笔一本正经写起来须臾,放下笔,将纸叠起与包好的蜜饯糖糕一道,交到那人手中
周公子接过,满怀感激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季筠瞧着那一步三晃的背影,欣慰一笑:周家与黄家本是门当户对,周公子虽说人长得不怎经看,然而老实本分,又难得对黄小姐那般死心塌地,实是桩好姻缘呵!只是自己能做的也只这么些,余下,就要看他周公子的造化了
好在这周公子也并未教他失望!这才去了小半个时辰,便兴冲冲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摊开一瞧,全是吃食,且全是黄小姐的心头所爱!只是,要说这周公子身子沉,行动迟缓些便罢了,却岂料连口舌也那般笨拙,哼哧了半日才令黄小姐明白:这皆是买与她的!
翘起敦实的兰花指拈起个烧鸡腿,黄小姐显露困惑:“你怎知我喜欢飞云楼的烧鸡?”
“这”周公子语塞转眼瞥见黄小姐屁股下的绣布,眼珠一转,“上回瞧见你绣的那幅金鸡,活灵活现,教人见了就忍不住”季筠轻咳了声,周公子怵怵望了他一眼,咽了口口水,顺带将“眼馋”两字也吞了下去,转而吐出两字:“喜爱”
黄小姐一脸懵懂:“甚么金鸡?我何时绣过鸡?”
周公子摸了摸圆乎乎的下巴,似有些后怕:“不就是…险些教你刺穿下巴那回……”
黄小姐歪头正回想,一边的阿香却已叉腰怒目:“周公子,你这甚底眼神啊?我家小姐绣的那是金凤!”
周公子:“……”慌张的目光投向柜台
季筠笑笑:“凤和鸡本就像,再说鸡若修炼得道,也能成凤不是?”
黄小姐点点头:嗯,阿筠说得都对转脸对惴惴不安的周公子挥挥手:“以后多读些书!”又指向包子:“这个呢?”荣记的三鲜包,也是黄小姐每日少不得的点心
周公子挠了挠脸:“前日见你绣过”话音刚落,便见黄小姐面上困惑再显,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那是寿桃!”阿香翻了个白眼,“是小姐绣给老爷的寿礼!”
季筠抚了抚额:“寿桃和包子寿宴上皆用得着,也差不去多少”
周公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悄悄向柜台拱了拱手季筠苦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口舌并非灵巧,便少说两句罢
黄小姐轻哼了声,抓起个包子出气般咬了口,“我的刺绣功夫就那般差么?”一面从屁股底下抽出那副半成品,扔在桌上打量了半日,转向阿香,“你不是总说我绣得像绣得好么?”
阿香讪笑:“小姐你是绣得挺好的呀,这该圆的圆,该方的方的”总之还能瞧出个子卯寅丑,就挺好
黄小姐将目光收回到绣布上,显是对这答案不甚满意
性急的周公子急忙凑上,“对对,你瞧这把扫帚绣的,柄是柄帚是帚的”
季筠默默转身:言多必失此理果是在哪皆适用啊!周公子,此回鄙人是爱莫能助了,你自求多福罢
“这是柳,柳!你见过倒栽的柳树么?”黄小姐终于怒了
周公子的讨饶声夹在赫赫生风的扫帚扫腿之声中出了门,渐为远去季筠数着柜台里的糖糕叹了气:哎,遇着个好开头,却没得个好结尾,可惜啊!
云开雨霁,傍晚时分,多日不见的夕阳也总算露了头,不知是否意味着这个黄梅雨季即将过去
黄小姐打着饱嗝又坐回了门前绣她的柳只是这时辰,来往客人已不多,那把用以扫除异己的扫帚也终于教靠在了门后暂得休憩,阿香在堂屋一角接替家主扫着那堆烧鸡包子的尾柜台里,季筠又翻开了书页
平淡的一日即将过去
夕阳余晖里,黄小姐终于绣完最后一片柳叶,心满意足打了个呵欠,正要起身,视线中却不适时闯入一双黑靴光鲜亮丽!
有眼无珠的东西,还敢来!黄小姐怒从心起
“阿香,扫!”诶?
墙角的阿香心急匆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皮,起身直扑门后,心里却隐隐好奇:今日小姐没有寻常性急哎,唤了一声便止了,倒有些难不成是实则周公子也还过得去,若是小姐嫁过去,定然是不愁吃喝,自己多少也能搭福,倒也划算
这般想着,手里的劲道也就松了松,做出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挪到门前,“小姐,我”正忖着是说肚子胀好呢,还是头晕无力好,然一抬头,却是眼前一亮:诶,这张脸剑眉星目,丰鼻朱唇!更重要是单下巴!可比周公子耐看了不知多少倍去!难怪小姐心里忽便有些为周公子抱不平,哎,她家小姐,也端的是水性杨花
“小姐,请客人进来罢,天色不早,做完这桩生意就该关门了”柜台里传来个清润的声音
黄小姐怔了怔,方要开口,那人却已不请自入,绕开她主仆和那柄大扫帚跨入了店中倒是那主仆二人忘了跟入,只是呆呆立在门口望着
“阿筠!”
熟悉的声音令正低头理着货柜的人周身一震,不可置信般抬头,目光一触及那张俊雅温润的脸,便即刻凝住了般,再不能移开
阿言!真的是你?不是做梦么?
季筠尚在愣怔,那人却已大步上前,“阿筠,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当初为甚要?”
话音未落,季筠已是一个反身从柜台另一侧出来,夺门而跑!
身后的脚步声与呼唤声一刻不停响在耳边,季筠越来越慌,脚步匆乱,不知要跑去甚么地方,甚不知为何要跑!然就是想跑,貌似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那人
第25章 和美
耳边风声呼啸,季筠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第一次后悔没将杏花斋周围的道路街巷记熟些,小街小巷不敢进,怕是死路,然而一条大道走到黑,也终有尽头,何况,他的脚力原也不如那人
前面又出现两条岔道,给了迷茫之人一线提示,未加犹豫便右拐跑去:这路的尽头,当是有片小树林,树林后有条溪流总之,是好躲避
咬牙一路跑到底,眼前诶,树林呢?溪流呢?一口气尚未喘上,怨忿却是先破顶而出:树林没了就罢了,溪流不见也无妨,然而,为甚偏要横条河在此啊??真不是存心与人作对?
“阿筠!”陶景言的脚步顿了顿,目光中显带不安望着几步开外之人,“你莫乱来,听我说!”
说?说甚么?季筠心中顿乱,也没了心思去猜估衡量这河的深浅窄阔,以及能否安然淌过了,只满脑子忖度着那人将要出口的话:进京了?成亲了?要为人父了?对不住自己?欲加补偿?
补偿?银子?蜜饯?京城的豪宅?唐楼的小姐?还是一个激灵:“小爷堂堂七尺男儿,绝不与人做妾!”名媒正嫁进的门,到底却翻个个儿屈身为妾,小爷才不为那低三下四的事呢!再说了,小爷要果真进了你的门,你那些少爷小姐们将来要如何唤我?表舅?二娘?
陶景言怔了怔,一瞠目,“阿筠,你说甚呢?孰人教你作妾了?”
季筠心中愈凉了:阿言,一年不见,你的良心呢?妾都不教小爷作,难道还教小爷与你充外宅,作对露水野鸳鸳??
“阿筠,我此回”
话音未落,岸边之人已一个倒栽葱栽进了那条波澜不惊的河里动静之大令对岸的浣纱女和洗菜的婆姨纷纷侧目
“阿筠!”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声过后,几步开外那人也箭步上前,一个鱼跃跳进河中!
片刻后,婆姨姑娘们诧异的目光中,头顶水草脸沾污泥之人缓缓冒头,将那个半蹲在水中的人一并拎起,回头满怀幽怨望了望隔岸那堆意味不清的眼神:喊声“河水很浅莫要头朝下跳入”很难么?
回身无奈却又十足温柔将那眼神空洞之人纳入怀中:“阿筠,你怎这般想不开呢?”
那人的嘴角轻动了动,终未出声
小爷真不想投河,更不想寻死,只是,想洗个冷水澡静静心你想那般多作甚?
抹了把脸上的污泥,低头猛含住那两片粉红的诱人之物:本神医受了惊,要吃点甜食压压惊
晚风拂过,怀中人瑟缩了下,陶景言又含着那两片红唇用力吮了吮,才恋恋不舍离开,顺带将手自那湿漉漉的怀中抽出,低头捞起漂浮在腰际的两匹淡纱与青菜,包起用力甩向对岸:水不深,本神医就懒得出手了,河中间那些个青菜萝卜纱布的,你们自己去捞罢!
抱起怀中人方要上岸,身后却又传来数声“扑通”,陶大夫满面无奈叹了气:莫围观,围观易手滑
夜幕初临,透窗而入的诱人味道终于将神思飘忽已久之人拉回现下
睁眼,戳了戳身上那兴致犹高之人,“我饿了!”
陶大夫那只才摸到身下人腿根处的手一顿,蹙了蹙眉:这时候
“我饿了!”那人重复了遍
“那,你等等”陶景言悻悻爬下床,披上衣服出去了
少倾回来,那人起是起了,却未下床,缩在床头瞧着被子里发呆
“怎了?”上前掀开被子,两天白嫩嫩光溜溜的大腿上入眼一片轻红!心尖一揪,伸手抚上:“痛么?”
“痛!”那人点点头,指向额角,“这里”
受凉了?陶景言心内一紧,即刻把上他脉门
“阿言,你这回来,表妹知道么?”
换了只手切脉,陶景言头也未抬:“与她何干?”
“她是你”攥了攥拳还是未能吐出那两字,转过脸,强掩落寞,“表妹她,有喜了么?”
松开手,陶景言轻吁了气,才想起那人所问,忖了忖,“去年秋时接到喜帖,郭老夫人邀你上京喝喜酒这般算来,郭小姐出阁也将大半载了,有喜也是寻常”
季筠怔了怔:这话听去有些难懂诶?歪头琢磨了阵,戳着手指抬眸,“你是说,表妹嫁的是”
陶景言尽力回想了下,“太医院院使之子,据说今年也将入太医院”,郭老夫人信上是这么说的,郭小姐似是非医官不嫁!
话音未落,便觉颈上一沉,鼻尖已顶上另一个尖翘鼻尖,“你为甚不早说?”
陶景言:“你未问啊!”况且也不得隙,方才跨进杏花斋你就跑,一句话还为说好你就下水,而回到客栈天就黑了
“那你为甚不早来找我?”
陶景言:“顾城与这沐城隔着上千里”
那人龇牙:“然而我当初坐着牛车也就走了两月!”你却教我等了一年!
陶大夫忽而无言以对幸而此刻想起的叩门声替他解了围
晚膳甚是清淡
季筠捏着筷子敲着碗边:“我要吃肘子,我要吃烧鸡,我要吃酱蹄髈!”说甚么千里寻妻,到底还不如黄小姐有心,哼!
陶景言拿过碗替他盛汤:“方才落了水,暖暖身罢”
忿忿之人别过脸:“我要吃三鲜包子!”就不信你连周公子都不如!
“包子只能做点心”
“我要莲子羹!”
“痰湿之症,忌食甜食!”
“我要喝酒!”
“若是不饿,先上床歇罢”
门吱呀一声教推开,“公子,您的”“哐当”一声,人声戛然而止,又是谁的手滑了
长夜安寂
趴在那精瘦结实的胸膛上,季筠兴致盎然描摹着那人精致耐看的五官,“阿言,你真不打算当御医了么?”
强有力的手臂在他腰间紧了紧,那人嘴角轻扬,“你爹不是说过仕途多艰么?再依我这脾性,素不甚懂人情世故,进了皇城莫说难出头,一个不甚还恐招来灾祸,遂还是罢了现下这般,才是最好”
听他这番话,季筠心中自是松畅些,然又将信将疑,“果真?难道不是因了我?”
抬手捉住那只不停在自己鼻子上捏捏放放的手,轻轻握着,“自然也是因你,京城酒店果子铺那般多,我又不能成日看着你,怎能放心?”
“然你又不给我钱!”
“郭府很近!”
“你都不会让我出门!”
“院墙不高!”
“阿言,我们将医馆搬去京城罢”听你这话,忽而觉得前景大好!
“睡罢,明日赶路呢!”
辗转良久,却还睡不着,扯了扯身边人的袖子,“阿言,问你件事”
“嗯?”
“我若在你身边,你果真不怕旁人说闲话么?”表妹说过的,人言可畏!
“闲话?”那人侧过身,一双清亮的眼眸此刻尤显魅惑,“你是我明媒正娶进门的夫人,跟着我有甚不对么?”
“然而,我是男子你又就不怕污损你神医的名声?”
那人大笑着将眼前那惴惴不安之人拉进怀中:“神医就不能断袖么?然我偏要断,且断得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看孰能奈我何!要有人忌讳此,自大可不必跨进我陶氏医馆的大门!”
嗯,神医是个断袖,然又如何?吃自己的饭,断自己的袖,终究是,开心和美就好!
秋高气爽的傍晚,陶府后院
一个身影正在“田头”来来去去忙采收忽而,院门外的甚么动静令忙碌的身影一顿,竖着耳朵听了片刻,急忙翻出篱笆跑去开门
门外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粗黑敦实,不出意外,应是哪家的烧火丫头
“好了么?”女子有些急躁
季筠回身指了指,“就好了,正摘着呢”
女子跟着入院来,对方采摘下的瓜果打量了番,皱眉:“这般小?”又指指那几个半青不黄的,“还未熟透就摘下,怎吃啊?我可不要!”
季筠急了,“怎能不要呢?不是你说要鲜嫩些的么?我摘都摘了,你不要怎办?”
争论了番,最终还是教还去了些价,季筠虽不甚满意,然孰教这是暗渡成仓,见不得光呢?便也也只得吃些亏,妥协了给她称量好装进袋里,接钱数过,伸出两指:“差两文!”
女子不耐烦,“就两文,连个包子也买不着,也须这般计较?”
季筠将两指举到她眼前:“两文!”
“没见过你这般的,你家陶大夫又不是没钱”女子不情不愿又从荷包里取出两文钱,嘟囔着放进他手中
季筠撇嘴,“有钱也不能乱花!”再说了,芙蓉记的桃脯就是十文一两,蜜糖糕十五文一两,一文钱都不让,少两文那就只能干瞪眼!
“小器!”女子挥了挥手绢,拎着袋子向门口走去
季筠冲着其人背影哼了声:我小器?你呢?来这不就图这瓜菜较外面便宜么?克扣下那三瓜两枣的钱不也是为了那些个蜜饯糖糕么,却还当人装甚大气,哼!
晚间,趴在枕上拈着刚买回的桃脯,季筠撑头若有所思
《神医,你袖断了》完本[古代架空]—— by:俞夙汐
作者:俞夙汐 录入: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