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教我的,她原来在我们那个小镇里给人看病,懂得很多草药和治病的知识,”他轻哼了一声道,“天行门的东西还真是无聊,还不如将来去做个郎中算了”
这还是容澜第一次提及他的亲人,语气中难得地有了一丝波动,任羲翎听着,不由得就来了兴趣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天行门,又何必要加入呢?”
容澜冷笑道:“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入门我从来就没有对爹的记忆,前不久娘也突然身患不治之症,过世之前嘱咐我跟阿湘无论如何都要进天行门来,却不肯告诉我们原因”
任羲翎有些语塞,他开始后悔提及此事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特殊的过往,才使得容澜的性格变得那样冷漠,不过容湘却完全没有这种迹象,莫非是因为他是哥哥所以需要承担的更多么
“罢了,你又没有经历过,怎么可能理解”
“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是我……我会努力去理解的”
那稚嫩的声音就在近在咫尺的耳畔响着,容澜神色一滞,才发觉任羲翎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也已经躺了下来,正认真而坚定地望着他,或许是从来没说过这种类似发誓的生涩语句,少年的脸色微微有些涨红,强扮成熟的无辜表情令容澜脸上的漠然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啰嗦”他抛下这么一句,视线重新回到了星河上,不知是在恼还是在笑
任羲翎第一次见他散发的样子,即便是在光线不好的夜幕之下,容澜的发色还是比常人看起来要淡了不少,浓密地散落开来,将那张小脸上的五官掩映得越发朦胧了
“容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问了,你的头发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呵,谁知道我生来就是这样,都不晓得被骂过多少回黄毛小子了”
实际上任羲翎早就发现,他的头发并不是那种营养不良造成的枯黄,而是不能再自然的却又极其特殊的棕褐色,不过显然容澜本尊也道不出原因为何多说无益,两人沉默地躺了一会儿,任羲翎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再度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容澜,你白天……为什么不同我讲话?”
“我与你总共才见过两面,在师父那里你又没来由地冲我发火,你说我凭什么同你讲话”容澜懒懒答道
任羲翎有点委屈:“那件事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太过分的是你才对吧”
“哦,忘了提醒你,我这人很不好相处的”
容澜合着双目,语气也满是困倦,似乎都要睡着了任羲翎一阵无语,方才不是还说什么睡得少,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没意思都能把人给聊困了?!
他见容澜枕在交叠双臂上的头微微侧偏着,呼吸十分平稳,貌似是真的已经睡着了这么一说话倒是把他自己弄得精神起来,秋夜里湿凉发硬的草地更是令他难以入眠,等他终于被眠意侵袭困顿至极后,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接近凌晨之时,总是一日之内最为寒冷的时候,任羲翎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本能地拉紧了裹在身上的布料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什么人在他的肩头上推搡着,他不耐地哼了一声还想继续睡,身体便稍稍蜷缩了起来那人倒是没再折腾他的肩膀,不过很快就换成了脖子上一片令人汗毛倒竖的凉意,这回是彻底把他弄醒了,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脖子,碰到的却是几根冰冷的手指
他惊惶地猛睁开双眼,容澜脸色发黑满面寒气地盘腿坐在那里,右手正被他牢牢地抓在领口附近,连忙松了手
容澜这家伙也真是够狠的,任羲翎在内心里怨念道,叫醒也就罢了,何必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干什么啊……”任羲翎揉了揉眼睛,一边坐起身来不满道
“都快卯时了还在睡,你说干什么?”容澜不耐烦地回答
任羲翎看了看四周,天色还是黑的,而他们二人则还在后园的草地上他这才想起来昨日师父让他们卯时去住处那里找他,不过他并不习惯这么早起,而且整夜露天而眠让他觉得自己着凉了,身上酸软无力得不正常
“别一副柔弱样子,你还没那么容易生病,”容澜奚落道,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沾的草叶,“还不快赶紧回去洗漱更衣,要来不及了”
任羲翎闻言,连忙跟着容澜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了他们的住处,简单的梳洗穿戴整齐过后,便一起冲向了吕执纶那里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吕执纶已然在门口等候他们了
吕执纶见两名少年在奔跑过后还喘着粗气,也没对他们加以苛责,而是等到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之后才领着二人穿过天行门的后门,来到了不远处的苍丘上三人面东而立,只见日出前的天边燃起片片华彩的朝霞,艳丽的暖色仿佛已经将凌晨残余的寒气祛除殆尽
“日出前的天空最是好看,你们两个小家伙从未见过吧”
吕执纶注意到任羲翎脸上的触动,心下有些得意
“确实……”
“日日都见”
容澜再次毫不留情地给吕执纶泼了一盆冷水,令他颇为难堪,脸上都挂不住了,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看来容澜是有早起的习惯,如此甚好,清晨修炼通常最有裨益”
容澜听见吕执纶生硬的接话,竟然没有再补一刀,而是径自拍打着沾在袖口上的露水任羲翎倒是首次听到这种说法,登时来了兴味,便侧耳等着师父继续讲下去
“清晨是天地之间气息最为纯净的时候,若在此时修炼,便可将体内浊气排出大半,吸入体内的则是至纯之气以至纯之气练功,便可事半功倍”
这理论自是没什么问题的,并且适用于很多种功法的修行,不过对于两个连修炼的具体方法都不知道的少年来说,不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吕执纶深明这个道理,于是他也没有教授过多艰涩的理论,而是直接席地打起坐来,并让两个孩子照做
“首先气聚丹田,让你们体内的气息尽量下沉,沉得越低越好,”吕执纶闭目而坐,随着气聚得越来越实,他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浑厚起来,“感受到朝阳在你们身上留下的暖气,也要将它们收集起来聚集到丹田去,直到感到那团真气变得越来越温暖,这便是修炼内力的方法了”
吕执纶的语速很慢,他此刻并没有刻意去修炼内功,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两名少年修炼的情况上两个孩子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感受到两名少年气息的情况都开始产生了变化,容澜甚至开始得还要更早些此时因为刚刚开始修炼气息还不是很足,两个孩子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疲意,然而修炼这种事本身就是急不得的,尚且不说他们还没能完全掌握要领,就算是已然修习多年的高手,若太过急于求成而强行推进修炼进度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任羲翎此前并没有进行过类似的训练,然而他父母对他的影响令他很快进入了状态,当那种奇妙的力量在体内流动时,他突然觉得容澜说的没那么容易生病极有道理,在修炼内力的时候确实能够让身体暖和起来,又怎么可能会着凉无非是当时容澜根本也不知道修炼内力有这种作用,只是因为看不惯任羲翎那副令人恼火的样子信口胡诌罢了
初学者不能够一次性进行太长时间的修炼,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吕执纶便让他们停下来休息了这第一阶段的修炼已经让两个孩子很是疲劳,发着赤红的脸上还挂着些细密的汗珠,他们根本没想到修炼居然会这么耗费体力吕执纶对他们解释说因为他们年龄还小而且刚刚开始练习,到后面修习就会越来越得心应手,进步也会比现在快得多两人将信将疑地听着,倒也觉得挺有意思
“师父,你昨日对我们说的会教给我们的很重要的东西,难道就是这内力的修炼之法?”
任羲翎休息得差不多了,看到师父带他们来这里首先教授的便是如何修炼内力,便顺着想起了昨日拜师时对他们说过的话吕执纶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
“算是其中之一你二人应当皆知天行门的功学乃是玄功与内功的结晶,至于这内功的修炼之法,整个天行门中未必有人能比我更精通,因此我才会有自信那样说”
“其中之一?那余下的又如何?”
“余下的,自然便是与玄功相关的了,”吕执纶看了看他二人,接着说道,“不过玄功之事且待以后,要顺利学习玄功,打好内力根基极其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段回忆杀结束,修炼那段可以直接无视
第12章 篇五 秋池(一)
“玄之又玄,自阴阳起,五行生克气聚丹田,经脉尽通动乾坤之逆转,由始而终……”
任羲翎默念着师父教过他的修炼口诀,多年前这段话便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当时他还年幼,吕执纶亦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他依稀还记得师父因为没有门派烫印,所以自己练不成天行门的玄功,也无法亲自演示,每次都是教他在认真背下口诀之后先让他自己体会那是什么意思,实在太过深奥的部分才会予以解释教授当时为了解出天行门玄功口诀的奥秘,任羲翎不知有过多少个通宵冥思苦想的不眠之夜
任羲翎紧闭双眼,右手两指用力按在了左腕的烫印上,用尽全力催动起体内的玄力和内力师父的话让他决定再尝试一次,就算再怎样绝望,他也不可能就此甘愿承认自己的修为已然废掉吕执纶说过什么同样的事不想经历两次,虽然没有明讲,可他隐隐感觉到大约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令师父非常辛酸痛苦之事,就当是为了师父,他也要让自己坚持下去
“在尝试过所有方法之前,千万不要轻言放弃”
吕执纶低沉的声音盘旋在耳边,任羲翎定了定神,将注意力再度集中了几分左腕上的阴阳图缓缓开始产生了热度,一股熟悉的暖流顺着体内的经脉四散流动,霎时间自丹田而起的那份汩汩热力将全身包围他还是不敢懈怠,因为他能够感觉到这股热流的力量还是远远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标准,况且之前运功根本就不需要这么久
果然还是没有丝毫好转任羲翎默默咒骂几声,心头涌上一澜烦躁,额角渗出的汗液也顾不上擦,他咬了咬牙,丹田猛一发力,再度加大了内力的输出
“你若是胆子够大的话,便试试用内力来催动玄力只是这种方法实在太过危险,若掌握不好有可能丹田和自身因为承受不住而一同爆裂不到万不得已,我着实不愿让你尝试这种方法”
吕执纶肃然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任羲翎此时已经被强行加大的内力输出压得喘不过气来,体内玄力那种呼之欲出的鲜明感受令他既紧张又激动,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一步就如同被关在一间暗室之中,明明捅破窗纸便可逃出,可那层看似薄如蝉翼的窗纸却怎样都无法捅破,这种感觉简直可以将人折磨到崩溃发狂
左腕就如同被火燎那样的剧痛,强行发力让任羲翎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他的心脏狂跳不止,随时都处在迸裂的边缘随着一声要将喉咙也撕裂的痛苦叫喊,体内的一切喧嚣在瞬间静止,任羲翎眼前一暗,彻底失去了知觉
窗棂外传进来几声麻雀的叽喳,淡色的光线从窗户悄然探进来,照在了榻上那人的眉眼上,睫毛轻颤几下,青年眉头紧锁低低发出了一声喘息
青年的动作把趴在榻边小憩的女孩惊醒了,她连忙凑过去,却见青年正半睁着迷离的双眼侧头凝视着她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分明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羲翎哥,你终于醒了,”女孩柔声呼唤着,用沾了温水的布巾帮他拭掉了额角的虚汗,“你足足昏睡了三天,大家都要担心死了,徐夫人根本就是滴水未进”
“阿湘,我娘她……”
任羲翎想要说话,开口嗓子却是沙哑得厉害,咳得痛苦万分容湘见状,连忙端过备好的糖盐水慢慢喂给他喝下去,他的唇上才稍微有了点血色他刚想坐起来,就被容湘一把按了回去
“躺好了,都病成这个样子还不消停,”容湘低声斥责道,“放心,徐夫人她没事你好歹是醒了,不过在把病养好之前不准乱跑,明白没有?”
见任羲翎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她又补了一句:“吕前辈说的”
任羲翎怔怔地望着容湘,她的面色略显憔悴,见她都这样了还对自己关怀得无微不至,他突然就觉得心隐隐地痛起来
“阿湘,这几日你费心了”
“别这么说,若不是吕前辈及时给你渡了内力疗伤,兴许你现在都没命了,”容湘说着,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吕前辈已经都同我讲了,你是有多傻才会做那种事……知不知道强行运力很危险的啊?!”
任羲翎愕然,才发觉他居然有一次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伤害了身边的人,他固然是不再想着自我了断了,可这种做法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让别人为他担忧的自私行为?
“阿湘,我……”任羲翎低声道,“我很抱歉”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庞,不知是在逃避抑或掩藏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可能了”
任羲翎的语气淡淡的,含着些鲜有的清冷,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指缝间透出的目光无神地望着上方,就像失了魂一样容湘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害怕了
“把自己弄到晕厥都无济于事,我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了,”任羲翎自嘲地扬了扬唇角,“是不是当初,还不如……”
直接倒在圣蛊门的暗器之下,从来没有被救回来过
“不行!”
容湘突然不晓得哪里来的气势,大声吼了出来,好容易忍回去的泪水在一瞬间决堤,接连地滴落在任羲翎的面颊上嘴角边,道不出的咸涩难当
“羲翎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可以,你不准这么说!”容湘胡乱擦拭着眼角边的泪液,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你要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了!!!”
任羲翎早已心乱如麻,容湘的抽噎声如同一根根银针狠狠刺在他的心口,刺得千疮百孔不堪入目然而当他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那颗如同死灰的心脏却在刹那间猛烈地撼动了一下,让他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
“你说什么?”
现在只有他这一个哥哥了……现在只有?什么意思?!
容湘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有意让你伤心,我……”
伤心?他为什么要伤心,真是越来越乱
“重复一遍,”任羲翎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阿湘,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容湘被他此刻铁青的脸色骇到了,却也不得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我说,你要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容湘她本来还有……任羲翎躺在那里,表情震惊得近乎呆滞
容湘看着任羲翎这样的状态,越看越觉得不正常,这如同迷失了什么一般的神情,已经有七年未曾见过了
“羲翎哥,若我早知你会这么难受,是断然不会提起我哥的事的……对不起”
果然,容湘她是有个哥哥的,曾经而且她还说难受之类,那时是否发生过什么?任羲翎努力回想着,想到头痛欲裂却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阿湘,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这回轮到容湘震惊了,任羲翎的表情根本不像在开玩笑,而且她很清楚任羲翎根本就不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此刻他脸上那一片茫然,分明就是在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完全没有对那个部分的记忆
“我哥他,叫容澜,波澜的澜,”容湘轻声试探着,她的声音哭腔未退,显得有些闷闷的,“羲翎哥,你可是当真记不得了?”
任羲翎知道自己记性还算不错,只是唯独对于这个名字,他的记忆里面完全是一片空白
《新衣故人》完本[古代架空]—— by:起天末
作者:起天末 录入: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