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喜欢苏妖孽不假,但是那个事实却更加冰冷而残忍地横在他面前
苏妖孽一直一直都是在利用他,甚至连利用都称不上
感谢苏妖孽一句话让他彻底清醒——苏妖孽故意在这种时候说出随意楼这些年来具体的伤亡数字,便是要告诉他,他在他萧随意身上到底留下了多少伤口
既然这样,那他转身回去做他的随意楼楼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肃王怎么对苏妖孽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萧随意深深地看着苏妖孽,像是要把这张容颜刻到自己心里去,刻得直到坟墓里都不会忘记
然后转身而出
肃王觉得自己能被苏妖孽气疯
——萧随意对苏妖孽,分明是有同僚之上的感情的,但是苏妖孽就这么一句话,萧随意就走了!就走了!
如果让萧随意活着回去,那他辛辛苦苦设这个局还有什么意义!
与二王不同,随意楼和易温酒的行动隐秘得多,如果让萧随意就这么走了,随意楼和易温酒往暗中一躲,那么在长江水运这件事上,他肃王又会被逼到极为不利的境地——何况随意楼已经查证了俞长歌案的真相
而且,长江水运本就是他的,如果不能彻底拔除随意楼这个毒瘤,那他这三个月的谋划就全部等于没有!
肃王再一次深刻反思了遣退侍卫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举动,同时深刻反思了他之前对苏妖孽真正实力的低估,然后猛地扯开了苏妖孽身上的渔网,紧接着扯破了一旁的经幡,扳开苏妖孽的下颔,把经幡揉成一团塞进了他嘴里
然后他一脚把苏妖孽踹到地上,向外大声喊道:“萧随意!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走,我就让全城的男人排着队艹他,一个都不准落下!”
或许是这样的话确实与他平素缜密阴沉的风格大相径庭,肃王爷喘息了两声,这才继续喊道:“他说他是我的人你就信啊!你还真是个白痴!你见过哪个人肯把自己手下扔给别人艹的!”
说完之后,肃王又喘息了两声,然后往苏妖孽腰上狠狠踹了两脚
此时萧随意已经走出了十丈,如果他自己不愿意,鲁王府里没有人拦得住他偏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个俊朗深沉的背影,只有苏妖孽闭上了眼睛
萧随意停住了
苏妖孽的言语和肃王的言语在他脑海里一一回放,相互印证——苏妖孽与肃王府的渊源应该是真的,肃王对苏妖孽其实毫无感情也是真的,还有……苏妖孽一直想让他走,这应该也是真的
然而这中间还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譬如苏妖孽和肃王到底有什么梁子,又譬如苏妖孽虽然以肃王卧底的身份在随意楼待了这么多年,他对随意楼却一直尽心尽力
萧随意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下去
或许只是害怕自己真的误会了苏妖孽,或许只是不想看他一个人落在肃王手里,又或许什么理由都没有,总之,萧随意——
转身走了回去
众人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他这一转身,连肃王爷在内都长舒了一口气
苏妖孽在心底叹息一声
直到萧随意重新走进了偏殿,肃王这才平复了情绪,咳了一声,说道:“萧楼主想清楚了?”
萧随意淡淡说道:“希望王爷说话算数”
肃王微哂道:“这只怕由不得萧楼主”
萧随意摇了摇头,没有与他争辩,而是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我同意王爷的提议,也只是出于这个考虑而已,王爷不要想多了”
肃王一窒,却听萧随意继续说道:“王爷如果执意要……那我也不得不提醒王爷一句,顾二还在外面,只要他把那本账公之于众——到时候乱象一起,谁都逃不过去”
他看着肃王爷,目光湛然,说道:“王爷大可以赌一把,我随意楼有没有这个本事通知到顾”
肃王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还有谁能杀得了本王不成?”
“到时候,王爷恐怕不仅没法保住长江水运,甚至连自己的王府都可能住不下去——对于王爷来说,丧家之犬的下场,比死还难过吧?”
——肃王府和随意楼多年宿怨,都很清楚彼此的野心和手段
萧随意定下心神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反击,逼得肃王也不得不认真考虑他的意见——肃王手里固然握着苏妖孽,随意楼却随时可以选择玉石俱焚,那将是肃王无法接受的结果
半晌,肃王冷笑说道:“如果真的那样,随意楼也讨不到好处,顾凭什么按你说的做?”
“因为我是楼主”萧随意看着肃王,认真说道:“至于随意楼讨不讨得到好处,我死都死了,还管那些作甚?”
——玉石俱焚的下场,谁都承受不起肃王或许会在乱斗之中失去权力,随意楼的身份一旦曝光,迎接他们的只可能是无穷无尽的仇杀,离萧随意那个碧落黄泉帮第二的梦想只会越来越远
但是在这件事上,萧随意有一个优势——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和苏妖孽肯定已经死在了肃王手上,自然不用头疼这些问题
肃王显然很不习惯这种生死为赌注的交锋,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这是你自找的”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不过是肃王不得不接受萧随意的条件,因而放出的狠话
“不,”萧随意微笑说道:“这是王爷自找的”
他从身上解下短刀,说道:“我想让王爷答应一件事——我留下可以,但是王爷不能对老三动刑——”他想了想,补充道:“王爷的手下也不可以”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肃王面无表情说道:“本王同意”说着把脚从苏妖孽身上移开了
萧随意随手把短刀扔到肃王妃脚边,目光在苏妖孽脸上转了转——苏妖孽长衫上尽是灰尘血污,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了,面色苍白,眼睛却红肿着,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前,落魄得让人心痛
可惜苏妖孽听到这句话之后,神色仍是淡淡的,仿佛萧随意刚才力保的人不是他萧随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心底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
“我以前那些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轮得到我喜不喜欢”
“干活的时候都是他望风我下手,万一被抓了,要杀要剐也都是我受着,要是敢说一句不去……我这双手,大约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罢”
“但是那个时候,我手底下案子太多,已经收不了手了,差点被吴家的人当做武林败类抓住打死……后来就这么一路偷到了京城,然后来了随意楼”
“家破人亡不是他的错,死无全尸也不是他的错唯一称得上失误的,便是笑笑那件事情——但是人力终有穷尽,谁都有失算的时候,只不过有的人运气好,有的人运气不好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剑拔弩张的一个时刻,萧随意竟然走神了,苏妖孽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浮上心头
那时候他并未察觉,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击碎了某种苍白色的、被他称之为骄傲的东西……其实最让人心痛的不是苏妖孽话语里深藏的沉沦和绝望,而是他说起沉沦绝望时那种淡淡的、不以为意的语调
——就好比萧随意一直遗憾俞长歌生不逢时、命途多舛,实际上以俞长歌的坚忍执着,并不需要他那些可怜的、居高临下的遗憾
——也好比他现在无论身份、只希望苏妖孽能平安无恙,实际上苏妖孽却并不需要他的保护或者救赎,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妄言所谓护佑
俞长歌和苏妖孽都是在最惨淡的境遇里挣扎沉浮、甚至还能一步一步爬上高位的人,有些问题看得远比他萧随意透彻
而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最深处的东西,早在苏妖孽进入随意楼之前,甚至早在他遇到肃王之前
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刻,萧随意看着苏妖孽苍白的容颜,突然就明白了某些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就算他愿意抛开所有的身份、恩仇、情义不谈,他面前的苏妖孽依然是不可接近那段他没有参与、并且永远不可能参与的岁月,足以把任何血肉之躯腐蚀得只剩一副白骨,残破不堪却风雨岿然
他还差得远
那个刹那萧随意终于顿悟,某些困扰他很久的疑惑豁然开朗
——数日之前,他曾经问祝生苏妖孽会不会喜欢,祝生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直到现在,萧随意才终于想通,祝生说的……是对的
他喜欢的人是地狱黄泉里的一副白骨,纵使他能把无上的权柄捧到那人面前,那人都只会笑着说谢谢,因为他早已把自己炼成了琉璃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萧随意的心,然后无穷无尽的火焰从裂缝最深处燃起——他终于明白了隔在他和苏妖孽之间的东西是什么,随之而来的是得到他的强烈渴望,强烈得他几乎沉沦
肃王被萧随意眼睛里突然燃起的火焰吓了一跳,“萧楼主……莫非是想反悔?”
——萧随意虽然把兵刃扔了出去,但是众所周知,随意楼的楼主是用剑的高手,那柄短刀在他手里跟没有也没太大差别萧随意如果真想走,单凭肃王妃一个人定然拦不住,所以在确认萧随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肃王心里也没有底
此时局面虽然极为不利,萧随意的心情却莫名地好,像是某个困扰多年的问题一朝开悟般畅快,连着他先前为什么十分愚蠢地选择回来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于是看着肃王,微微一笑说道:“王爷难道还打算等着我把自己绑了然后走过去?”
肃王的脸色说明他正是这么想的
萧随意微微挑眉,“王爷厚爱……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肃王:“……”
……随意楼里出来的都是神经病,我懂了
萧随意向地上的苏妖孽扬了扬下巴,“先把他解开再说”
“你想多了”肃王妃一哂说道:“苏三这种人,不直接废了他一双手已经算很给面子了,还敢解开?解开了看着你们一起逃走么?”
萧随意听到肃王妃说“你们”,心想果然这件事中间还有问题,苏妖孽和肃王府的关系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紧密
他于是说道:“那总该让老三说句话吧?”
这个要求倒不算过分,不过肃王想起了苏妖孽先前那两句差点就能翻盘的话,还是迟疑了片刻,这才取出苏妖孽口中塞着的经幡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苏妖孽的脸上,洗耳恭听
苏妖孽看着萧随意,许久,终于有些沙哑地缓缓说道:“我让你滚,你会滚吗?”
萧随意:“不会”
苏妖孽:“……白痴”
——先前所有的心思算计口舌都因为萧随意的一时脑抽而白费,而且萧大白痴还看起来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苏妖孽面上却没有多少失望或者不甘的神色,只是淡淡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萧随意现在仍然处于开悟后的亢奋状态,伸出双手,直到被肃王妃用绳子在手腕上紧紧缠了几圈、确认他挣脱不开之后,萧随意看上去仍然心情很好,这让肃王爷忍不住怀疑随意楼是不是还有什么计划
——很快萧随意就知道了,亢奋不能当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亢奋_(:зゝ∠)_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地道
苏妖孽闭目斜靠在角落里, 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门轴转动的低沉声音,也不睁眼, 随口说道:“一个时辰整,时间掐得这么好, 真是辛苦王妃了”
——一个时辰之前,在肃王彻底控制住他和萧随意之后, 鲁王启动了机关, 地藏菩萨像横移而开,露出了下面漆黑的地道口
然后他和萧随意便分开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肃王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有串通口供或者商量怎么逃亡的机会,换做苏妖孽自己在肃王这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
随后苏妖孽便被关在了一间漆黑的石室里
苏妖孽夜间作案已久,虽然石室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也能轻易地辨认出这里放着的东西——两大缸清水, 以及大量干粮, 甚至还有一些草药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做什么用的
——鲁王身份虽然尊贵, 生死却也不过是皇帝陛下一句话就能决定的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在自己府上暗中挖一条地道出来, 只不过是天威难测之下留条后路的做法罢了, 并不能由此认定他不臣的心思
而在地道中储备一些生存必需品, 也算是惯例了
苏妖孽迅速做出这个判断之后,也就确认了另一个事实——肃王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两个活着出去,就算之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必然会让他们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地道这种重要的地方, 断然不可能泄露出去
而同时,鲁王竟然敢让肃王接触自家地道这一点,也十分让人深思
——如果事先知道二王的关系紧密到了这种地步,随意楼绝对不会制定出这种可笑的离间计划来
苏妖孽下意识地开始反思自己情报系统的不足,旋即想起如今随意楼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于是微嘲一笑
先前他从房顶上飞身而下击杀肃王时,身上就已经被侍卫的刀剑划出了几道口子;此后又被肃王用渔网上的倒钩撕出了许多伤口,再加上肃王忌惮他的神偷的名声,锁链用的十分粗暴,这让他身上伤口的疼痛愈发难忍
苏妖孽垂眼,稍稍活动了一下脚踝——他双脚被上了沉重至极的脚镣,先前又被肃王逼着走了一段路,脚踝早已青肿不堪,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
——如果淤血不能及时化开,他真的有可能废在这里
苏妖孽双手已经被完全锁死,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先试着化开脚上的淤血他勉强活动了一下脚踝,却被一波接着一波的疼痛弄得疲惫至极,什么心思都提不起来
那一刹那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就算能化开淤血又如何?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个时辰,居然还会关心手脚能不能保住……
在死寂一般的黑暗中,苏妖孽竟然笑了一声
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了,自己第一次有了放弃的想法,真是好笑
他闭上眼,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斜斜靠在墙上——现在虽然睡不着,能稍稍休息保存体力,也是好的
肃王妃微微一惊——她是看着时间来的,没想到苏妖孽在这种情况下,对时间的估算依然如此准确
她反手锁上门
苏妖孽睁开眼——在这样的黑暗里,他的眼睛竟然明亮得惊人
他和肃王妃在黑暗中的视力都不受影响,二人默然对视,许久之后,苏妖孽终于开口问道:“……我师父呢?”
——这里只有肃王妃和他两人,谅也没人敢来偷听,所以苏妖孽问的很直接
肃王妃淡淡说道:“这里”
苏妖孽一怔,却见肃王妃从宽大华美的深红色长袖中伸出手,手里是——
一个骨灰匣子
苏妖孽垂下眼睑,沉默,许久之后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吧”
“怎么死的?”
——肃王妃一惊,没想到苏妖孽竟然能这么平静地问出这句话,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路人,于是忍不住说道:“你潜入随意楼,还有今天的事,都是为了救你师父,现在他死了——你就这么一句话?”
苏妖孽抬眼,淡淡地又问了一遍,“怎么死的?”
肃王妃沉默,片刻后,像是终于无法忍受苏妖孽的说话风格,冷冷说道:“年轻的时候受伤太多,自然老死的”
“……哦”
肃王妃只觉得仿佛有一口气梗在自己胸口,呼吸无论如何都不顺畅,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苏妖孽淡淡说道:“你想问什么,可以问了”
肃王妃:“……”
仿佛是知道他在说什么,苏妖孽说道:“王妃带着我师父的骨灰来此,应该是想着我知道师父的死讯之后心神不宁,能趁机多问出点东西来吧?想法自然是很好的……”他看着肃王妃,“所以,问吧”
看着苏妖孽一脸“问得出来算我输”的神色,肃王妃忍不住低声喝道:“这是你师父!好歹也有十几年的情义在,你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冷血无情至此——”
苏妖孽淡淡截道:“王妃这是第一天认识我?”
肃王妃一窒,苏妖孽的目光在石室里那两大缸清水上转了转,又落回肃王妃脸上,“我一直冷血无情,抱歉了
《妖孽,来分个上下!》完本[古代架空]—— by:殷寒山
作者:殷寒山 录入: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