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船,去——东林”
船夫呆呆地站在那里,特么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当初是说停在湖上看戏的啊!
澹台捭阖见他迟迟不动身,叹气道:“本王到时候再给你加五十两银子”
船夫闻言,头不傻了,眼不呆了,立马就下楼去招呼开船了
兰若笑了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哈哈”
澹台捭阖也笑:“本王还没五十两银子好用”
空旷的平野上,一艘留客舫在静谧的大林湾中漂泊,无灯无声船楼顶的黑暗里独坐着一人,呼吸平缓,毫无动静
远处传来几不可察的野物活动的声响,那人忽然抬手,一道剑意发出,黑暗的另一端,浮出少年的身影
“回来了”坐着的人平淡中略显疲惫的说了一句
少年倔强地立在原地,始终是一言不发
“回来了就好”坐着的人确乎是怀念地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以为心悦一个人就注定是一辈子,忍不住竭尽全力的保护她给她想要的自由,恼怒起来又忍不住把她拴在身边寸步不离,让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你能明白吗?”
少年不语,回头看着他,背上的刀发出道道蜂鸣
“她素喜烈酒,却独独钟情栖霞孤红因为孤红的酒主葬花惜柳阮十方的那一句,人生长苦,何妨多饮一杯甜酿
她曾说过栖霞的十里桃花艳虽艳绝,终究是不如大林寺李花漫坡的葱茏古意若有一天,让我代她去看一眼,东林这片她从未踏上的土地
她闭眼之前对我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不完美,这样才能给惦念她的人一点可供回味遗憾的东西”坐着的人娓娓道来,看似平静,却早已是千疮百孔
“唰——”鞘中刀骤然出鞘,隐蔽而凶煞
“她说刀客要比剑客好
剑负双刃,伤人伤己
刀唯一锋,万仞可藏
她说,穷此生,定不负君相思意
可是,终究是她伤了我,在我心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少年走了过来,对上坐着的人朦胧迷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父亲,你醉了”
“醉?”那人微微一笑,“我们家的人向来是不会醉的,手中的剑是为谁而握,心中的意是为谁而起,无不清明”
“孤红是不醉人,是人自醉”
“父亲,请保重身体”少年屈膝,跪在了冰凉的木板上,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那人
“我保重身体?”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话一般,“将死之人,要这个身体有何用?”
“父亲,母亲在天有灵必不愿见你如此”
“哈哈,她是我最爱的人,可是……她最爱的人是你啊!”那人面露痛苦之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可是久儿与我之间至今又岂止十年!”
“父亲……”
“听着!”
“……是”
“我死后,你需服丧三年,不许出山半步!”
“父……”
“是了,呵,你是最肖她的我应该打断你的腿,关你在剑冢思过……”那人惨笑,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黑血,染红了雪白的广袖
一盏巨大的天灯悬停在了舫楼的小亭畔,照亮了这片黑暗
少年别过脸看着那摇曳的灯火,到底是一口气叹了出去纸糊的灯面上,君山十诫的“酒色财气私,言行举止愚”赫然在目,一条条一字字不秀丽,却充满狂放与内敛的矛盾意味
“儿子……明白”
那人松了一口气,坐的极正的身子缓缓的倒了下去那盏天灯中的油已尽,微弱的火苗熄灭,终于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笔直地摔下,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第31章 崇文东林
船行于夜雨之中,淅淅沥沥,千灯地界枯黄的土地终于恢复了生机不过,乘船已远的澹台捭阖自然是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事的,一觉就睡到了东林城外大林湾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端得是极为畅快,是以澹台捭阖换上了麻衣稍加乔装改扮就拉着兰若下了船,岸上一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景象,各色叫卖声不绝于耳
澹台捭阖抬步欲往南边的大港口走,却不想当头擦肩就撞上了一个老尼姑那老尼灰衣草鞋,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吓人的长了两个肉瘤,看样貌想来没长瘤子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个瞎老婆子,您老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这遭报应的”
满地打滚的青瓜绿菜,老尼姑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泥泞不堪的地上摸索,一双手皲裂发黑,粗笨难忍
澹台捭阖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副样子吗?当然是不能的纵然错不在他,又怎么可以漠然旁观?兰若已晓得八分他的性子,只好叹息着也蹲下替那老尼收拢东西
收齐了一圈东西,澹台捭阖扶着竹篓打断了老尼姑嘴里止不住的吉祥话,问到:“阿婆,您是这孤山寺的僧尼吗?”
“哪里,哪里敢当,我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吹火的糟心污罢了”
“那您知道——大林的李花林子哪儿长得最好吗?”
“诶诶诶诶,这个公子你是问对人了,西林那块我熟啊!我跟你说,从这往山上走,一百级青石板,再往右拐,有一棵歪脖子树,摸着树转圈数三声,停下再往上走……右拐……左拐……再右拐……啊……是右拐还是左拐来着?”
兰若耸肩挑眉看向澹台捭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问路也找个明白人问啊,找这个瞎眼老太婆干什么!
澹台捭阖抚额:“阿婆,阿婆,我们替你拎着篓子,你带我们两个上去,您看成吗?”
“左拐……右拐……啊?醒的,醒的”老尼姑像是不放心,始终不肯放手那背篓,澹台捭阖只好由着她,半拽半背的就上路了
一路颠簸,终于知道了路径也将老尼姑送到了孤山寺的伙房里,两人这才向着西林去了
山脚下的人声还隐隐约约的可以听见,却丝毫不破坏此地的空谷幽寂之感西林所在的孤山西面地势奇特,高凸的峰顶恍如刀斧一般,尖刻出离所以,等到上了顶才能望见西坡的景致
“现下不是李花开的季节,想来没有什么的我只是惦记着来看一眼,待会就带你去找好吃——”澹台捭阖话音未落,就见兰若脸上就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背后阵阵入骨的馨香传来
澹台捭阖当即回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树树欺霜赛雪的李花,至白至纯至粹,摄人心魄,令人半天移不开眼
澹台捭阖顿时语塞大窘:“我……我……兰若,李花是这个时候开的吗?”
“不是”兰若抽出了墨眉,气势沉着地横于身前
“有问题?”
“阿白,你身上的死气……实化了”
“什么?”澹台捭阖没有在意兰若关于命数的话,只是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一看,李花掩映中有一座亭子,飞角如翼,于朴拙中见大雅
兰若忽然莫名地笑了出来,道:“走”
“你到底看出了什么?”澹台捭阖追问
“不要用眼,用鼻子”兰若收起墨眉,毫不犹豫地就向着那亭子走去
“什么!”澹台捭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不通兰若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只好追了上去
亭子对着碎石小径的一根朱漆柱上挂了半副对联,用极正的楷书写着——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
澹台捭阖一见这架势就心道不好!
东林崇文,天下皆知,此处的老弱妇孺俱是非同凡响之辈,三言两语就可以逼得别处士子毫无还嘴之力
此时抬首只见一名灰袍尼姑盘腿正襟危坐于茶案之前,手上的青瓷小嘴茶壶不疾不徐地流出淡淡的茶水,一一落在了小杯中
那尼姑连眼皮子都不抬一抬,自顾自地看茶,口中淡淡道:“王爷,请落座”
澹台捭阖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不知上人有何贵干?”
那尼姑照旧是八风不动的样子,随口道:“贫尼偈未迟”
澹台捭阖愣了愣,立即意识到这就是出对了,马上还口:“本王悔无及”
“若偈未迟”尼姑似乎是微微一笑
澹台捭阖抬头望天:“应悔无及”
那尼姑将茶盏一推,道:“王爷不必拘束,请用茶”
“这……这算是对子?”澹台捭阖正犹豫着,一旁的兰若早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端起茶盏就是一阵牛饮
“非也”尼姑指了指另一个蒲团,澹台捭阖见此便讪笑着坐下
“敢问上人即是‘南尘北迟’的偈未迟前辈吗?”兰若痛饮过后就正经起来问到
“正是贫尼”
澹台捭阖当即一惊,这“北迟”已是几十年前的老人了,江湖上也多年没有踪影如何竟然出现于此?
“我幼时便听闻前辈一手‘玲珑玉’是世间罕有,莫非这就是——”兰若指着案上的檀木八角镂花点心盒道
偈未迟点头道:“不过是取了心头香蜜、阖家丹桂、洗华葛粉随手胡乱做的点心罢了”
澹台捭阖无奈,这人也是个谦让不合的这三样东西哪里是简单的!单单就是阖家丹桂一项就得要许多功夫中秋明净之月,阖家欢乐之土,满树的丹桂里唯有开至三分者可用,需要人一一细挑,手劲重了伤花,手劲轻了扶不起,每一朵花都经过了不轻不重地洗涤,还要赶着时间挑着地点阴干麻烦不说,还特别累人
偈未迟抬手揭开了笼盖,向着两人招呼道:“多年不做,也不知道手艺如何了,两位快尝尝”
“好”兰若伸手就是一块,糕点通透逼人,丹桂缀于其间,橙红可爱澹台捭阖出于谨慎就没有动手,兰若此举自有他的道理
“什么感觉?”偈未迟笑着问到
“润滑爽口,清甜回甘,香气扑鼻好吃!”兰若夸张地感叹道
澹台捭阖见此,退出了对话,在一旁默默地端详起这偈未迟来
猛然间,他发现这个尼姑似乎有些面熟啊!
“偈前辈,不知方才为我二人引路的老人家……”
偈未迟也不打回合,直接承认:“正是贫尼”
澹台捭阖皱眉:“上人何以引本王至此?”
“自然是有人相求”
“何人?”
“天下苍生”
澹台捭阖顿时无语凝噎,只好别过脸看向兰若兰若嘴里塞满了水晶般的糕点,也不好说话,拿了眼睛眨眨,算是无妨
“前辈的话,本王——一个字也不信”
“信不信,王爷都已经在此了”偈未迟笑了笑
“那又如何?”
“不知道王爷听也没有听过孤山琉璃盏?”
兰若这时候算是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了,立马截过话头道:“敢问前辈,既然明知八贤王来此就坐实了死门,不知禳解之法又在何方?想来前辈能系就是能解的”
“不可说”偈未迟又是一笑,只是这笑里,确乎带上了无限的怜悯
“本王自有千般法子,让人开口”
“王爷,贫尼已是身魂将消之人”
闻言兰若就摔了手上的糕点,大惊道:“不好!琉璃盏!”
澹台捭阖略一思索就会意,只可惜,到底是事后诸葛亮,来不及了
孤山寺中潜藏着千年的仙器琉璃盏号称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一夕现世便引起了江湖的春秋动荡可是最后这个仙器被证明是存在巨大问题的,琉璃盏不能续命,只能以命换命,凡人一生换十年,仙道中人以修为做补
可这个东西能救人也可杀人
偈未迟用手托着茶壶,倾斜将茶水替兰若添上,道:“王爷,命数已定,您就勿要劳神了,安心品一品这杯江山雪吧”
兰若坐不住了:“你让他安心?你凭什么让阿白安心!我告诉你,他现在只有十年寿数了啊!”
澹台捭阖抬头,面色凝重地按住了兰若偈未迟是早他们几辈的修士,论修为,他们两个都不是对手
“王爷可知——疾风劲草阮三黎”偈未迟自顾自地看着澹台捭阖
“孤山琉璃盏,葬送草上风”
“阮三黎……已经是许多年前了啊……”偈未迟对着无边的李花树的桠叉讲了起来,澹台捭阖皱眉听着,只是到了最后还是不免一声叹息
阮氏祖训:耕读传家,抱山死野,永不入仕!
在阮放的玄孙这辈唯有阮三黎阮十方这一对亲兄弟,两人自幼孤苦相依为命,居于栖霞岭上一草庐中然而,这两人虽是一母同胞,却心性大不相同兄长阮三黎心系黎民苍生,时有救苦救难之闻;幼弟阮十方生性傲岸不羁,每每闹出与人为难之事
这三黎野老的疾风劲草之名,便是出自当时的仙中九姓的金陵秦氏家主所评,君子德如风,小人德如草,奈何我辈多小人,唯阮氏之风可揠之
阮十方天生反骨,他哥哥做什么,他都要对着干
兄长欲救世,我偏要灭世!
真真一个混世大魔王也不知道阮家是如何养出一个如此一反常态的混账东西的,若是阮三黎不在,偌大一个栖霞便是鸡飞狗跳,硬生生成了喧闹之地
要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谁知有一年恰逢滁州城外的西塘峡因未料之事决堤,眼看着西塘镇方圆百里的数十万百姓就要遭殃而阮三黎又因事去了冀州,不在此地,实在是无能为力
谁知道阮十方这个向来不在意别人生死的,竟然以一己之力硬是撑到了临川顾氏与金陵秦氏派来援手到达的时候逆天了,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经此一事,不论是仙道中人还是凡夫俗子,对阮十方的印象都大为改观
然而——逆天之举终究是要承担后果的阮十方就因此事而元气大伤,修为倒退,眼见着是活不成了秦氏的家主却因欠了其兄阮三黎一个大人情,动用秦家的仙草又自损修为替他续上了三月寿命待到阮三黎匆匆赶回,见弟弟卧榻不起,如此衰弱可怜,与平日里的那个混世魔王完全是判若天渊
为了救弟,阮三黎连夜抱着阮十方御物飞到了岐山,为了寻仙中九姓里以医道见长的黄家出手彼时,黄家尚是那个春秋鼎盛人丁兴旺的和气世家,还没有遭遇武陵邪尊怒屠满门的惨事
出于对阮三黎以及阮家声望的尊重,黄家派了当时医术最为精湛的妙手玄医黄无拘替阮十方诊治纵然如此,阮十方的寿数也还是一点点的消失了,天命难违
世事都讲究一个恰到好处,孤山寺里的烧火头陀就在几日后于李花林最老的千年古树的树洞里发现了琉璃盏原来是雨后天晴,古木遭雷击,崩塌之下露出了藏在内里的仙器
阮三黎闻此,不顾一切地赶到东林,希望借琉璃盏一用
可惜,琉璃盏早就被那头陀趁乱偷走,不知所踪
数月之后,那琉璃盏又莫名其妙的原物璧还,被负责洒扫的门僧发现了交到主持方丈的手中
据说,在归还琉璃盏的同时,还附上了一张灵笺灵笺本是没有字迹的,唯有被写下字迹的主人所指定的人才能见到,这个灵力的运用方法已经失传了近百年了
方丈看过信笺,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一把火烧了它只是吩咐将琉璃盏永久封入孤山寺的机密室,并且对外声称这是会释放天阙渊妖魔的邪物,在江湖基本上达成不动用的共识后,就不再过问
阮三黎听了风声,无论如何都要来看一看
于是,便有了阮三黎智盗孤山琉璃盏这一出
幼年就在孤山寺出家的偈未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与阮三黎结下了不解之缘,说是情又太浅,说是友又太深
阮三黎盗了琉璃盏那就是与整个江湖为敌,与天下为敌,人人都知道,天阙深渊意味着什么,上古的妖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纵然,阮三黎之前的名声有多好,在涉及原则问题的面前也都付诸东流
仙中九姓以及当时的气焰嚣张的临川顾氏难得的联手决议在滁州西涧将阮三黎劫杀,那时恰是阮三黎运起琉璃盏的时机
《种马是怎样逼成的》完本[古代架空]—— by:凡岚居人
作者:凡岚居人 录入: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