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抬不起腰,眼睁睁地看着陆晔沉冷着脸走进卧室,而自己只能悄悄抹去划过脸颊的水痕
每年中秋都是他最盼望的节日,他早已不是一杯倒的年龄了,也早就随着父兄巡视酒庄时练出了千杯不醉的酒量,但他还是回回都醉,一杯就倒,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能在阿沉温暖的怀抱里停靠那么短短一段路的时间
阿沉的怀抱很温暖,让他舍不得离开,但以后,他再也不会醉了这个家失去了大哥,也就意味着他要从此肩负起大哥身上的重担,大哥说得很对,一语成谶,“人这一生总是有些俗务缠身的,你不找它,它也会来找你”,如今俗务已经找上自己,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妄为
陆晔沉是少将军,以后会成为大将军,成为国之栋梁,会娶妻生子,会养育一堆很可爱的小孩,他会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比抱着自己还温柔而自己呢?大哥走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必须延续苏家的香火,虽然他觉得这所谓的香火屁都不是,但他的父亲母亲呢?他们已经失去了大儿子,又让他们怎么接受自己的小儿子是个断袖?他不能再伤害他们了
那日他被山匪头子捏住下巴的时候害怕极了,但相比死,他更怕自己的尸体被带回家时,是一副受尽□□的恶心模样,横陈在陆晔沉面前,让他死了都无地自容,于是他想到了自我了断当那山匪头子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撕裂他的衣服时,他毅然将舌头放到了后槽牙下
但就在这时,他的阿沉来了,骑着白马,穿着黑袍,一把钢刀,削掉了那个匪首的脑袋
他转过头去看躺在身侧的陆晔沉的脸,阿沉,你又救了我一命,作为报答,以后我会藏起自己的龌龊心思,再也不会用它来弄脏你了,现在就让我最后放任一次,满足自己的私欲,好吗?
他忍着浑身伤口被撕扯的疼痛,缓缓地、轻轻地支起身子,将自己的唇覆上陆晔沉的,庄重、虔诚、决绝,好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某种道别与割舍的仪式
苏久云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大哥的灵堂
苏长渊和苏夫人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苏久云看在眼里,心中不住地发酸,但他的语气十分坚定:“爹,娘,儿子会连带大哥的份,加倍孝敬你们、振兴家业”说完对着两位磕了三个响头
苏夫人看着这个一夕之间长大了的儿子,十五岁的身躯,挑着两个人的重担,心中一阵不忍,忙扶起这个浑身是伤的小儿子,眼里泛着泪光苏长渊在一旁看着,也不禁动容,哽咽着叫他快起来
苏久云站起来,抬臂拥住了面前形容憔悴的父母和妹妹,他看着挂了满屋的缟素,眼里充满了坚决
秋明敲门进来的时候,苏久云正在一边抱着账本对账,一边读乾国各地风物考,今日是彤城
苏久清去世已有一年多,自那以后,苏久云年如一日地过,上午跟着陆晔沉开小灶,早饭后又去军营随着士兵们一起训练,下午跟着父亲学做生意经营酒庄,有生意谈便跟着旁听,没生意谈便窝在家里陪陪母亲和妹妹,晚上便像现在这样捧着某座城的风物考读到深也,俨然成了第二个苏久清,而在苏久云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成型的计划
苏久云的举动,让失去大儿子的苏氏夫妇倍感欣慰,渐渐地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只有苏久香每次见到自己哥哥时,会忍不住叹口气
他看得出,他的哥哥越来越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在外人眼里,苏久云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苏久香再也没有在那笑容中感受到温暖,他的哥哥以前对着陆晔沉插科打诨,成天腻在一处,现在虽看似亲密,其实样样都透着疏远他的哥哥再也没有留宿过将军府,连今年中秋夜都找借口没有回家,甚至不知道陆晔沉一个人在后花园等了一夜,而他的哥哥回家后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到马厩呆了一整天
苏久香心里不忍,便常趁苏久云到她的引芳阁时差人悄悄去请陆晔沉来,想为两人多制造独处的机会但这一切落在苏久云眼里,却成了苏久香与陆晔沉已暗生情愫,只是他们二人私会老是被自己撞见,于是压住心中的失落与苦涩,找借口逃走,后来干脆连引芳阁都不太爱去了
一天, 苏久云再一次落荒而逃后,引芳阁里一阵沉默
“晔沉大哥,你和哥哥......”
陆晔沉不说话,低着头看自己的手
“发生了什么吗?自从大哥走后,二哥就开始与你生疏......”
陆晔沉点了点头道:“那日你哥哥醒来后,我对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大约让他看出了些端倪,你二哥他,从未把我当作过兄弟以外的人”
“不该做的事?”
“那日我咬破了他颈侧的伤口”
“那我二哥应该很高兴才对呀!”苏久香有些疑惑,在她眼里,苏久云一直是喜欢着陆晔沉的,怎么在陆晔沉眼里却是另一副样子?自己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连她都有些看不透了
陆晔沉摇了摇头道:“若是你二哥高兴,又怎么会对我如此生疏,不喜便是不喜,你不必安慰我”说完便起身离开
苏久香心有不甘,她想,是时候打探一下哥哥的底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久等啦,今天有事出去了,现在补上,抱歉抱歉
第18章 第十八章 风满楼
苏久云一日比一日刻苦,陆晔沉在军中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全心全意地调查袭击苏家车队那伙人的幕后之人,连练兵的事务都移交给了大哥陆回风
在屏山山道上袭击苏家车队后逃走的流寇,零零散散地在这一年里被陆晔沉抓了大半,顺藤摸瓜,竟逮住了两个安插在与南明国接壤的息宁城中的细作
一番审讯后,证实了南明国已经在暗中布局,预备挑起两国战事,第一步就是激发民怨,让乾国内部混乱,无暇顾及南明动向
前日,陆晔沉接到安插在南明的探子的谍报,南明王丢了自家弟弟,正四处派人寻找,而那南明王爷最后一次现身,正是在清水镇
清水镇?屏山?莫非——他得去找苏久云确认一番,但他犹豫了,那个畜生伏在苏久云肩头,撕开他衣服的画面,陆晔沉一辈子也忘不了,更忘不了的是苏久云那张充满死气的脸和紧压住舌头的后槽牙
午后,白练山庄
陆晔沉还是来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想了解情况,还是想找借口见见苏久云
见陆晔沉进了书房,苏久云开口便问道:“想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
“咳,没什么”眼神有些不自然地挪到面前的茶杯上
“阿沉,你还是这样不会说谎,说罢,什么事?”
陆晔沉沉默,虽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已经带着一丝松动,似乎正在天人交战
“让我来猜猜,你想问那天的事?”苏久云在“那天”二字处停顿了片刻
陆晔沉猛地抬头道:“久云,我——”
苏久云打断了他的话:“阿沉,没关系,问吧”
陆晔沉还是不说话
“阿沉,我没有那么不堪一击,你不必处处小心”苏久云语气有些生硬
陆晔沉盯着他看了一阵,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失落,久云,似乎已经不那么需要他了他握了握拳,平复了情绪才道:“那日蹲在你面前的人,可能是南明王的亲弟”
苏久云皱了皱眉:“南明?嗯...我记得那人说话语调是有些怪异,像是不怎么会说乾国话”
陆晔沉又陷入了沉默
苏久云忽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那脑袋滚了八丈远的人,是南明的王爷?!”
“嗯,探子传信,南明王正在四处寻找,如果那日逃走的有他的亲信——”
“只有一个,被我杀了,用你给的匕首”苏久云明显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刺中了那侍卫的心窝,他的阿沉不会有被报复的危险
陆晔沉却摇了摇头道:“一国的王爷不会只有一个侍卫,他们迟早会发现主子的尸体,只是不知道是谁杀的罢了”
“那南明王为何还...他们这是在找借口出兵?!”苏久云大惊
陆晔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毕竟这是军中机密,他虽相信苏久云,却不能违了军纪
“你会有危险吗?”苏久云憋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别担心”
太阳被乌云遮住,屋外一阵风刮过,裹挟着尘土和树叶,吹得翠竹轩内,草木零落——山雨欲来风满楼
“听说最近要拔营迁军?”季寒塘一把撩开帐幕,走进陆晔沉的军帐
“嗯”陆晔沉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书简
“情势竟如此危急?”
“年前要全部转移至息宁,南明恐年后发难”
“这么快…消息可靠吗?”
陆晔沉瞥了他一眼:“心腹密探”
季寒塘沉默半晌:“好吧,那你和那小子…”
陆晔沉手一顿,闷声道:“或许离他远些能让他更自在”
“不去道个别?此行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还是…不去了罢”
季寒塘看着他,难得语气有些愠怒地说:“去看看吧,偷看总行了吧,碍不着他什么眼”
季寒塘是真替陆晔沉不值,最先招惹陆晔沉的是苏久云,而他的师弟全心全意地对他,为了那匹马,陆晔沉命都丢了一半,后来每年的礼物,不是亲手做的,就是苏久云求而不得的,没有一样不费心思这小子倒好,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忒不知好歹,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这季寒塘,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肚子坏水,脑中不一会儿便生出一些想法
一切准备就绪,再过几日就要迁往息宁,陆晔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真的很想去见见苏久云,很想和他说说话,就算不说话,挨着坐在一起喝杯茶也好,但久云可能根本不想见他罢,自己何必巴巴地去给他添堵
如此辗转了一个时辰,还是丝毫睡意也无陆晔沉有些烦躁,现在已经是丑时,他侧身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忽然心中涌起了一阵冲动,这么晚了,久云早该睡了罢,去看看,似乎也不会被发现?
陆晔沉骑马跑到白练山庄山脚下的时候,突然有些后悔他长了二十年,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又是翻墙又是偷窥的,怎么想怎么怪异,于是又翻身上马想回去他抓住缰绳,却舍不得走,思来想去一咬牙,跳下马又往白练山庄走去
陆晔沉抬臂攀住围墙,一个使劲,轻松翻过,小心翼翼地避过巡夜的家丁,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翠竹轩
和小时候一样,苏久云的房间还是亮着一盏油灯,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一直没有改过来,只有和自己同睡的时候,才会熄灭油灯,睡个安稳觉想到这里,陆晔沉胸中划过一丝欣慰和窃喜
他隐在院中一棵大树后面,静静地站着,眼睛直直盯着苏久云的卧房,舍不得移开眼自己这一去,若战事顺利,半载便可归矣,若僵持不下,或许便要长期驻扎在边境了,到那时,再见一面苏久云,便难于登天,或许再也没有相见之期
忽然,苏久云房中传来一些动静,似是苏久云在呓语,却听得不甚清晰,他挣扎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悄悄潜到苏久云窗外的一棵树下
房中的苏久云,此时正在做梦,梦里他回到了屏山那场浩劫中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把钢刀穿过大哥的胸口,鲜血溅了他一脸,嘴里鼻子里全是大哥的血,紧接着自己被压在了那匪首的身下,脖子被那双铁箍一样的手扼住,身上的衣衫被撕碎,从皮肤传来阵阵寒意
“救我!阿沉,救我!”他在梦里大喊,但没人回应身上那人的另一只手游走在他的锁骨和脊背,他抑制不住地颤抖,胃里翻滚着,“阿沉,阿沉…”,他开始脱力,叫不出声,无力感包裹了他,让他连反抗都做不出那人的手接着往下绕到身前,竟然想握住他的那里,他猛地一惊,死命挣扎,喉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忽然他听见耳边似乎传来隐约的声音,他听出来了,是他的阿沉!
“救我…救我!”
“久云!醒醒!”
苏久云猛地睁开眼,看见陆晔沉的脸就在自己正上方,眉头紧紧地皱着
陆晔沉在窗外越听越不对劲,直到他听见声嘶力竭的喊叫和呼救,终于破门而入,只见苏久云浑身大汗,满脸苍白地躺在床上颤抖挣扎着
苏久云回过神,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陆晔沉:“阿沉?你怎么在这里?”
这一问把陆晔沉问得有些尴尬,心中慌乱,脑子一热竟开口道:“咳,在你妹妹那里借了本书,今日空闲来还,恰好路过,听见你院子里传来动静,发现你魇住了”
“这么晚了来还书?”苏久云反问,脸色有些苍白
“我…我们顺道说了些事情”陆晔沉难得结巴了一次
苏久云方从噩梦中惊醒,又陷入了另一个噩梦,这么晚了,分明是幽会得难分难解,还说什么还书,想拿自己当傻子骗,当即怒上心头,也顾不得掩饰什么情绪,开口就是刻薄地反问,语气带着尖锐:“说事情?什么见不得的事情要这么晚藏着掖着说?把我当傻子吗?你走,赶快走!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见到你!”
陆晔沉一听,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一般,疼得不像话久云这是看出自己是来找他的了吗?他这是觉得恶心了?一定是的,他都说不想见到自己,那他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呢
“对不起,你,早些休息罢”说完便跌跌撞撞地走了
苏久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苦涩难当,喉咙哽得生疼,却什么也做不了,自己刚才说再也不想见到他,照阿沉的性格,可能真的再也不会来找自己了罢
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顺着指缝淌出,他和阿沉,真的完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意难平
十一月月晦,一月中的最后一日,平南军整肃完毕,士兵们早早地被遣散休息,等待第二日拔营迁军
一肚子坏水的季寒塘趁着这日闲来无事,晃晃悠悠地走到白练山庄,找苏久云去了
彼时苏久云正坐在书房对账,见季寒塘不请自来,有些惊讶,更多的是不耐与烦躁
“苏二公子真是刻苦呀”季寒塘开口就极欠揍
苏久云懒得理他:“来干嘛”
“没事儿就不能来?”季寒塘摸摸花瓶,瞅瞅字画,一副街头地痞的模样
苏久云见着他就来气,就凭他以前老碍着自己和陆晔沉聊天,他心中就憋着一股无名火,见他一脸欠揍的损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事儿就那儿坐着吧,坐舒服了赶紧走”
季寒塘一听,挑起眉:“你就是这么赶晔沉走的?倒是个冷酷无情的好法子”
苏久云一听,愣了片刻,陆晔沉竟然什么都给他说,连那晚的事情都告诉了他,顿时心中生出一些酸涩,便闷着不说话,低头继续对账去了
见苏久云吃瘪,季寒塘兴致高涨,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苏二公子,你这生意,能让你多几个对你掏心掏肺的朋友呀?我师弟怎么说都被你勾搭这么许多年了,如今踹得如此干脆,又傍上哪家的公子小姐了?”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季寒塘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但想起自家师弟,又觉得那话不够重,不待苏久云回答又接着道:“你告诉我傍上哪家的了,我生个好心,提点提点人家,别到时候怎么被踹的都摸不着头脑”
“我和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苏久云越听越生气,自己一片真心不能倾诉,忍气吞声不再去招惹阿沉以免阿沉尴尬,到这个季寒塘嘴里却全变了味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是呀,跟我有什么关系,连晔沉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啧啧”
苏久云彻底火了,对他道:“你,现在马上从这儿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也成,反正我呢,也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你妹妹的
《江月何见》完本[古代架空]—— by:落花入领
作者:落花入领 录入: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