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越王今日若想离城,只能走千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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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乘门门吏十分不安,刚刚突然接到的命令让他紧张又惶惑,深恐有负重托
在他在门下来回踱步的时候,他的目标人物出现在视线里
一个着藩王王服的少年和一个十分高大的青年并辔而来,在他面前停下
越王英姿勃发,但脸庞仍稚气未脱
这也太年轻了,他感叹,内心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请殿下出示玉碟”门吏听见自己声音有些颤抖,自嘲道:这只是必要的程序,挑战还没到呢
越王从容地从怀中掏出玉碟,门吏检查过后,交还回去
“请殿下出示,”门吏尽力镇定道,“天子诏”
越王二人行装十分简单,只有高大青年背着一个红色的包裹
门吏紧紧地盯着青年,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配剑
“卿无须紧张,”此时越王突然说
他脸上带着宽厚的微笑,安慰道,“我的侍从只是有些奇貌,不是凶恶之徒”
门吏这才注意到那个青年人确实算有些不同寻常,他太高大了
看起来,至少有十尺?
只见那青年利落一跃下马,过程中还是脊背挺直,分外潇洒
那高大的青年一落地,门吏就明白越王说他“有些奇貌”是什么意思了
他其实只有八尺多高,之所以在马上显得分外高大,是因为他的上半身明显比下半身要长
那青年朝他憨厚一笑,伸手解下背上包裹,看形状是一把长剑
门吏心跳如擂鼓地接过
在翻开包裹的时候他一直默默祈祷,拔下红色的剑鞘的时候,甚至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突然,他用力地大吸一口气,然后,四肢百骸顿时都放松了
“天子的狂飙剑确实可作为天子诏”他轻松地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回首招呼下属打开城门
“殿下请”
“多谢”越王温和地点点头,和侍从纵马骑行,就要穿过千乘门
门吏看着二人挺拔的背影,突然脸色大变
“殿下且慢!”他大惊失色地喊
“卿还有何事?”越王控制坐骑停下,转过头来温言相询
他快步冲上前,心里后怕不已,还好没有铸成大错
“殿下背上的包裹,在下可否一观?”他忐忑地说
因为这黑色包裹与越王的王服同色,而且包裹细长,服帖在越王颇为宽厚的脊背上,令他之前竟没有注意到
“这是为何?”越王耐心地询问,面容平静,语调还是那么温和
“因为……”他硬着头皮说,“城中一位贵人丢了佩剑,便传命我一定要注意出城的佩剑”
越王宽容一笑,干脆地解下了包裹,主动展开,里面除了一些银票之外,也有一把长剑
门吏看到那把剑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了
“此非在下所寻之剑”他双手一抱拳“殿下恕罪,多谢殿下配合”
“举手之劳,卿不必多礼”越王微微一笑,然后随口问道“是哪位贵人丢了佩剑?”
“是安乐王”门吏硬着头皮忐忑地说
“那就劳烦卿多加留意了”越王颔首道,没有再问
越王和侍从穿过千乘门之后,门吏便吩咐关门
今天的越王的温和耐心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千乘门见过那么多藩王,能对他一个区区小吏如此有礼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况且,他还那么年轻、英武,朝气蓬勃
他内心有些惋惜,虽然他只是个小吏,今早接到那个天方夜谭的命令之后,他就明白,越王即使能过了自己这一关,此去也绝对是凶险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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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乘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越王忍不住勒马驻足,回头观望,然而目之所及只有高大巍峨的城墙
越王苦笑着想:
此次分离,莫说承诺,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等等,“来日方长”算承诺吗?
纵使算,承诺也不是一定会实现的,
就如上一次的分别——
眼见叔父已经扬长而去,燕山公还是恋恋不舍地拉着东宫的手
“东宫,你还记得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画本吗?” 燕山公有些踌躇,“我只是从小就对盖世英雄充满了向往……我不是……是……”
燕山公欲言又止,东宫宽容地点点头,因失血与疲劳而冰凉的手握紧了燕山公同样冰冷的手掌
“嗯,不要怕,我会好好劝解父皇和北平王,等他们想通了……”东宫顿住,狡黠一笑,“我就驾着七彩祥云去接你”
距燕都三十里的平原上,有一亭名飞星,是燕帝为怀念其父而修筑
此时,飞星亭旁,有两队整装的军士正在待命
领头的二人分别是龙骧将军和安乐王
龙骧将军看着身旁老神在在的安乐王,心下颇觉不快
天子出征,龙骧将军作为赤杉军副督留守都城坐镇,是都城中除了天子与藩王之外唯一有权进出都城之人,正是责任重大,须得打足精神全力应对不可分神之时
哪知今早,天子前脚刚走,安乐王后脚便至,说有叛逆需他去捉拿
虽然他只听天子令,但安乐王信誓旦旦叛逆之事,且安乐王是天子叔父,当不会做不利于天子之事
而且安乐王带着天子许他今日可自由出城的诏书,天子对此事应该也心中有数
谁知他领一队精兵和领着一队自己府兵的安乐王赶到此处时,哪见叛逆之影?
偏偏安乐王还故弄玄虚,云只需守株待兔,不时便见分晓
燕都内众人皆知,安乐王因病才返回燕都修养,此时正因重病卧床,需天子亲征幽州虽此时安乐王看起来毫无病态,他也关怀了几句,而对方只说此乃引蛇出洞之计几字便缄口
龙骧将军忍着不快,满头雾水地等待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平原出现了两道纵马而来的身影
身旁安乐王打开折扇,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笑容
当看清来人时,龙骧将军十分惊讶
竟是越王
他虽与越王没有什么来往,但也知道天子一向和越王亲厚,而且天子出征前已下旨令越王返回越地总领军政,安乐王所说叛逆和他有关?
越王一行二人在他们面前停下时,安乐王纵马行上前去,不断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龙骧将军虽满腹狐疑加不快,但这毕竟不可儿戏,便也跟了上去
“越王此行是往何处去?”安乐王笑容满面地开口
“奉天子令,去国就藩”
龙骧将军有些惊讶,藩王就藩向来仪仗光鲜,侍从如云
越王二人之行,莫说太过寒酸,护卫之责,一个侍从怎够?
虽然越王这侍从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同寻常,龙骧将军打量着对方分外高大分外挺拔的身影暗忖
越王此行看来确实非同寻常,但只要是天子授意,也无甚紧要
“有天子诏否?”只听安乐王又问
龙骧将军很惊讶安乐王竟有此问,今日无天子诏怎可出城?
“有,天子之狂飙剑” 越王回答,面无异色
这下龙骧将军更惊讶了,须知狂飙剑跟随天子征战多年,从不离身,虽说天子曾同他们说过必要时狂飙剑也可作为天子诏,但是威名赫赫的狂飙剑,从没派上过除了上阵杀敌之外这另一个用场
越王的从容镇定让安乐王有些失望
但很快释然:这竖子一贯会装,长于忍耐,安知此时不是已经忐忑得两股战战
安乐王面上笑意加深
“可否出示让龙骧将军一观,龙骧将军负守城重责,必须确保今日进出城之要人要物绝对出自天子授意”
龙骧将军虽对安乐王把自己推至台前有些不满,但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
“失礼了,请殿下出示狂飙剑”
“此乃将军职责所在,谈何失礼?”
越王微微颔首,向其侍从示意
高大的侍从解下背上包裹,取出一把长剑双手奉上
龙骧将军接过长剑,在安乐王悠然地注视下,打量了一番
他心想,此确是狂飙无疑,安乐王究竟何意?
“将军看仔细了么?”安乐王笑吟吟地问
这是笃定此剑一定有问题之意
狂飙乃天子之父亲自铸造赠与天子,昔年北平王不但能征善战,于铸造也是颇有心得铸剑的炉坊、工序、用料配比不同,在剑的细节上也能体现出来,即使有人蓄意模仿,狂飙剑也没有第二个铸剑师能铸造出来,绝无伪造的可能啊
而且,此剑的各个细节都和他熟知的狂飙剑完全一致
他开始回想记忆中跟随天子征伐时见到的狂飙剑
伤痕?狂飙剑削铁如泥,剑身没有一丝划痕,连特制的剑鞘都完好无缺
还有什么呢……
突然,龙骧将军浑身一震,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而且,也不奇怪此剑能骗过千乘门门吏
“此非天子之狂飙剑”他凛然道
安乐王满意地点点头:“戒严之日,无诏不得出城,否则,其罪当诛我说的没错吧,将军?”
虽然越王一直神色平静,毫无惊惧之色
但无诏出城,无论因由,皆是死罪
龙骧将军神色凝重,正要命人将越王控制住,安乐王又抬手打断他:
“今日我与越王亦是久别重逢,将军可否给我一刻钟让我与越王叙叙旧,我与越王就到飞星亭中小叙片刻,劳烦将军在此稍候,可否?”
龙骧将军应允后,安乐王便先行迈进飞星亭,慢慢打量着这座侄子为兄长修筑的亭台,没想到,他第一次来,竟是这样的机缘
另一边,越王与侍从交待了几句后,也向飞星亭走去
飞星亭内,安乐王与越王对坐,只听前者摇着折扇笑吟吟地说:
“万年郎,别来无恙,没想到久别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我毕竟曾是你的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已成习惯,即使是此时此刻仍是想要给昔时的学生些许指点啊你就不好奇今日此事中的关窍吗?”
越王点点头,“请赐教”
安乐王等得就是这一句,他迫不及待地说:“此乃我与天子之‘蒋干盗书’之计”
他轻摇折扇,神采飞扬
“你昨晚听到的,其实是我十日前从幽州返回燕都当晚,与天子的对话”
第8章 再再转
原来,十日前安乐王从幽州回到燕都当晚,就与燕帝进行了一番深谈,痛陈留下越王的隐患,句句诛心,燕帝心生动摇,不若往日那般一口回绝,只说容他深思
直到燕帝出征的前一晚,他与越王饮宴,将越王灌醉后即刻传召安乐王,与他定下“蒋干盗书”之计:
二人故意让越王听见安乐王对其的杀意,然后再由燕帝对越王示好,授予天子诏让其尽快离城以避安乐王之谋害
此番筹谋的关窍在于,授予越王的天子诏,乃是一赝品
而后安乐王便在越王去往越地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便可以矫诏罪将越王正(emmmmm)法
“当然,天子一向心比比干多一窍,此次用计,针对的是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之所以相信此次他真的是要忍痛除掉你了是因为,十日来,我一直注意天子的一举一动,天子忙于军务政务,直到出征前夜才有机会与你告别此外,并未有多余的部署与人手调动”
“为确保万无一失,今早天子离城之后,我从千乘门出城时特意嘱咐千乘门门吏,一定要确保你带出去的是假的天子诏,并且,一定要确保,你没有把真的天子诏带出城,一旦发现你携带有真的天子诏,立刻就地格杀”
“千乘门门吏虽然愚笨又胆小,但是最妙的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我刚好做过他的大恩人,所以即便是天子对他有另外的旨意,他也会选择听命于我”
“当然,此计最最关键的是,是什么样的天子诏,足以以假乱真?”安乐王神情颇有些激动,他故意将此关窍留到最后再说,便是为了最后再揭晓此计最精妙之处
可是看到越王还是面无表情,似铁板一块,他有些无奈地说:“你真是,就不能捧场一点么,以前天子给你讲故事的时候你也是这般扫兴么?”
然而揭晓悬念的巨大快感,让他选择无视倾听者的不配合,即使这位倾听者是他的受害者
“所有人都知道,天子的狂飙剑是由其父亲自锻造,世无其二,只有三个人知道,现在只剩两个了,‘狂飙剑’其实还有一把,兄长的铸剑炉十分特别,叫做双孖炉,每次都会出产一模一样的两把剑,当时所铸的两把利剑,一把赠给自己的爱子,另一把给了我,让我将来也给我的爱子,可惜我多年来膝下空虚,辜负兄长的美意了……”
想起过往,安乐王的面上也浮上一丝伤怀,不过很快就被快意的笑容取代
“不,那把自兄长赠我伊始就一直被我封存的宝剑,如今派上这般用场,也不算是辜负了,算是送了当年因为妇人之仁将他逼死之人一程吧”
“故而,天子授予你的就是我一直封存的‘狂飙剑’这个天子诏真是再绝妙不过了,即使你多年前对狂飙了如指掌,见到这把‘狂飙剑’也绝对认不出这是赝品”
“然而赝品就是赝品,纵使如一卵双胎,也会和真品有不同之处”
“而真假狂飙的唯一的不同之处,绝对无法复制”
安乐王顿了顿,故意卖了关子
越王仍然不配合,他也不以为忤,眼睛微微眯起,揭晓出最后的悬念:
“说来荒谬,天子征战多年,杀伐无数民间有言‘血海滔滔,赤帝东来’,他的剑都已经血腥刺鼻了,竟然还是,不想沾上你等降臣之血”
越王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他正色道:
“天子好战不好杀,知生命可贵正是因为战场浴血,无数次历经生死关头,知道人在大难当头会有怎样恐怖的惊惧与怎样强烈的求生欲望故而在战场奋力搏杀,大家各安天命,战场下,怎可任意轻慢人命?”
“哦?你倒了解他”安乐王语带讥诮,“安知不是他不想你等毫无反抗能力的丧家之犬辱没了他辟地斩霄的神兵利器?”
但是安乐王不得不想起了在他数次质疑天子对降兵遗民的宽容时,对方确实在长久的沉默后说道:“我并非顾忌名声,只是我经历了那么多死亡,怎会不知能活着多么不易,活下来的机会多么珍贵?”
突然,越王眼睛一亮,竟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只见他的手移向自己背上的包袱
“虽然千乘门门吏已经十分卖力地报恩了,但还是犯了个小错误”
安乐王顿时面无血色,那愚蠢的门吏竟这么轻易地让他把真正的狂飙剑带出来了……
黑色的包裹翻开的一刻,安乐王面上才恢复血色
不是狂飙
安乐王立时怒道:“你这促狭竖子故意唬我!”
却突然心头一动……
这是……
是一把他无比熟悉的长剑,
“他检查我这包裹说是要找安乐王的佩剑,可是,喏,这不就是么?”
和他自己的佩剑一模一样的,
他兄长的尬荻剑
“想来这也是北平王亲铸,一把留给自己,另一把赠给弟弟……此剑……北平王用它自刎后,父皇就将它赐给了我,让我谨记……”
越王轻叹一声,英挺眉目略带苦涩,稚气的面容竟然显出沧桑
“让我谨记,都是因为我的过失,使杀敌护国之剑,沾上英雄满腔热血其实何必如此?纵使没有此剑,这么多年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安乐王突然哑口无言
只听越王稍作沉吟,开口问道:
“安乐王,你放下封疆大任,借病从幽州回来,就是专门为了除掉我么?”
“然也万年郎何等人物,不早早除之,我实在不安我曾提议我来动手,必不使天子令名有损本来即使没有此计……”
“天子出征幽州之后,你也必定不会放过我……安乐王何以忧心至此,我虽不乏凌云之志,但正如你所说,百姓何辜?此时天下大定,海晏河清,我又怎能因一己之私重燃战火呢?况且正如天子所说,青史责问,民心向背,我怎会无视?无道伐有道毫无胜算,我又怎会不智若此?故而无论我多么不甘心,都绝不会反
《赤帝》完本[古代架空]—— by:龙月半
作者:龙月半 录入: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