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有能力数日攻下梁州、一曲逼死梁帝的沈长安只因事先有约便心甘情愿认定了雍王慕美玺,别说世人不信,估计连雍王本身也不会相信,至于所谓萧何与韩信的知遇之恩更是多半受人所托、为人所迫,所以说直至如今,慕美玺也是不敢轻易驱遣这位沈长安的!
“选的是我?”慕美玺忽然笑了开来,“长安是在说笑吗?纵是靖宁王爷也不能奈你何,更何况长安如今作为可有半点是选了我的意思?你真当本王好骗吗?最重要的是!你居然起了削藩的念想!”
沈长安皱了皱眉,道:“迫于义父之命乃是长安选了殿下的初衷,可多年来的相处长安自问已经看透了各位殿下的心性,是以长安最后会选雍王殿下便不足为奇了”
“哦?”慕美玺仍旧是轻笑,“我们是何心性你倒是说说看?”
“长安不敢妄议君非”沈长安叩首,“既认定了殿下为主君,那么时间自会证明一切,长安也不会畏惧殿下的考验”
慕美玺心头不知存了何种情感作祟,他只知这一次他竟是信了?其中到底存了何种意味却是连他这个当事人也不甚分明的,而这世上又有多少事是他真正可以想通的?正如他至今不解靖宁王爷为何会选了他,至今不信自己对那份至尊之位到底存了怎样的期待……
“你起来吧,我信你了”慕美玺上前小心地扶起了沈长安
沈长安触及那分温暖后终是轻叹了一声,“殿下不必如此,长安只希望日后殿下能给予长安无间的信任,也唯有如此长安方可为殿下谋得长久,也请殿下放心,事成之后,长安绝不会多留”
“只是长安可知你的心智实在天下无双,我多少也是有过惧意的”慕美玺进了两步,“你当真?”
慕美玺并未说完,只因他见到了沈长安的泪光闪闪,他的心一下子慌了……
令慕美玺心头又是一颤的是,沈长安居然在解衣带?那个让襄王吃憋太子受气的沈长安居然在他面前解衣带?
直到见着沈长安月白中单上的点点殷红之时慕美玺才又是心头一惊——这人居然伤得这样重?居然这副模样了还会选他?
“咳咳”慕美玺见人利落地捧起了戒尺后不免尴尬地咳了两声,“你顶着这一身的伤又要我如何动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而我在你的生命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也便无须多言了,奈何直至前一刻的美玺依然不曾明白……还望长安不要介意”
沈长安有些压抑地看向了眼前之人,心头实在是一阵委屈,可又能如何呢?
“义父面前长安什么也不会说,殿下尽管放心,只是如今情形危急,惟愿殿下以大局为重”沈长安沉沉地说着,他这掏心掏肺的也不知慕美玺可否会领情
“你适才提到平日所为皆是皇伯指派,只是不知你笼络太子的心意他可知?”慕美玺总算镇定下来了
“义父有意观察太子动向”沈长安偷偷揉了揉膝盖,面上却是半分不敢懈怠
“那你可否探得什么?又可否授意了什么?”慕美玺神情也总算庄重了些许
“太子殿下有意削藩,义父的意思也是同意的”沈长安说出这话来多半是有些心虚的
没错,他沈长安就是刚知道了一切也是一阵心惊,更何况这个最后知道的却又是最该知道的人呢?
“殿下”沈长安又是沉沉道
慕美玺忽然泛红了眼眶,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终于失声痛哭道:“他竟是知道的?可他为了我,付出得太多”
“殿下由此更不该辜负义父的心意”沈长安同样泛红了眼眶,“殿下应当知晓夺嫡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义父他……”
“别说了”慕美玺忽然起身,“长安,随我去见他!把你们计划好的一切都告诉我,我要他当面告诉我!”
沈长安这才缓缓起身,应了声“好”便为人引路,月色下,莫名凄凉……
慕青远,雍安国主慕青明胞兄,安国靖宁王爷,多年镇守一方,受安人敬仰
市井传言二十多年前此兄弟二人曾极度不合,靖宁王兵攻皇城,雍安几乎易主然圣主含泪取出其父真宗密诏,诏曰赐死慕青远以求王权稳固,慕青明不忍,慕青远见之,当场立誓从此生死相偕
世人皆以为雍安秘闻到此已是骇人听闻,却不想真相背后更令人心惊,而那番秘辛又有几人可知?不知这样的命远可否为上天垂怜,也不知这样的事可会又一次入了命运的轮回?
有时,真相所带来的后果比真相本身更加可怖,于是有的人便会竭尽所能掩盖真相,只为了不用所谓真相去伤害最无辜的人,所以,有些真相大抵会永远埋葬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
沈长安看着身前的慕美玺,心头忽然有种撕扯的疼——真相或许永远不会被真相本身的参与者知悉,可旁观者真的很心酸,为了保护雍王殿下,只期盼他永远不会知道……
第53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3)
“我竟以为你会识得大体,我以为你亦会与旁人不同,却原来只是我的错觉,我终是高估了你”慕青远见到来人后终是低低叹息了一声,“看你如此这般,又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慕美玺与沈长安直直跪倒在地,静默无言
“长安,随我进来”慕青远甩袖推开了密室的门
“是”沈长安揖了一礼后便起身跟在了慕青远的身后,至于慕美玺,纵然不明白却也依旧跪在原地
“不曾经历过的人又怎会懂得人心可贵?到底是长安奢求太多了?”沈长安进入密室后便是一下跪倒在地,“义父,长安以为殿下有权知晓这一切!”
“闭口!”慕青远一记耳光扇了过来,“早知你如此不成事,当初我便不该救你!帝王之路有多难,你不助玺儿学会帝王无心反倒教他多情了?沈长安,你当真是我选的好小子!”
“义父”沈长安苦笑着将头埋在了膝前,只为一个成全——自己得不到的那种心痛感这世上少一人体会也好,更何况是面前的义父大人……
“你是许久不曾尝过我的鞭子了?竟是这般讨打?可是我许你放肆太久了?”慕青远威胁道,目光不由扫了扫案上供着的鞭子
“义父选择舍弃自己也要襄助殿下的初心已然令人生疑,殿下本也猜到了几分,义父为何不肯再迈出一步?”沈长安抬首,面上指痕甚是分明
“这是我的家事!”慕青远背过了身去
“难得义父也说是家事了呢?”沈长安忽然笑了开来,“义父今日不说,或许他日殿下会恨你无情,又或许……殿下若当真成了那般无心之人,义父当真可以瞑目?”
“啪”慕青远扬手已经挥下了一记鞭子,沈长安的单衣裂开了一道,衣袍之下的鞭痕顿时显现了出来
“是你招了?”慕青远浅笑着垂下了手中的鞭子,“倒也难为你吃了不少苦”
“长安并未说,殿下只知义父此次削藩之举,此来……”沈长安换了口气,顺带着缓缓身上疼痛——义父这一把年纪了,怒火中下的手还这么带劲,若真是死了实在可惜哇
“此来什么?”慕青远接道
“此来若义父无心,长安自有说辞可以劝退殿下”沈长安盯向了他的眼晴,“只是义父该想清楚”
“罢了,将他领进来吧”慕青远有些无力地倒在了桌前,一副苍老了许多的模样
“是”沈长安恭手弯腰,退了两步,稳稳地出了门之后……
沈长安一下子扑到了慕美玺跟前,吐了一口污血,眼晴里水汪汪地“乞求”道:“义父唤你,别扯上我了!殿下放心,长安什么都没说!”
“多谢”慕美玺微微一怔,末了还是转身行了一个礼——沈长安苦苦地回礼这雍安的礼数实在太多!等这位登上至尊之位要么废掉这些、要么赶紧放长安滚蛋!
沈长安在夜风清寒下打了个哆嗦,然后看着慕美玺入了里间,想来今日又是不好过……
慕青远扫了一下沈长安血梅一般的单衣,道:“他身上的伤?”
“是我一时气愤!”慕美玺仰起了头,“他凭什么替雍康谋下那样的局面之后还要放过赵昱!我也没想到他宁肯挨了那顿打也绝不同我回来是这个意思……”
“那你如今可想明白了?”慕青远将人扶起,“你不该怀疑他对你的情义”
“我不懂”慕美玺忽然低下了头,心里一阵发酸
“我只提醒玺儿三个字:赵墨阳”慕青远郑重地说了出来,“无论何时你都不要辜负了他,他与你之间微弱的联系永远都不可能取代血脉相连的力量,可是如今……是以你便该清楚长安为你而舍弃的是什么”
慕美玺忽然怔住了,他的确忘了这个道理,那么他便要教沈长安同样永远不会后悔!
“我懂了”慕美玺叩了一首,“那皇伯可否告知您为何要选我呢?”
慕青远一怔,一时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了,密室之中只余下一阵沉默……
“美玺告退”慕美玺起身,眸中含泪,他有些迷糊地相信了那个血脉相连的道理,可是此时他想得更多的是,沈长安
慕美玺再出密室时心中已对沈长安生出些许歉意,是以抬目过处方见人晕倒在地便赶紧将人抱起,亲自将人送回了水阁,又极是精心地为人处理了伤口
月色下,慕美玺看着这略带朦胧的精美侧颜,神思不觉已然飘远——皇伯说得简明确切,此子舍弃的是封王拜相的捷径,舍弃的是故国亲人,那么美玺便绝不可辜负他!
“苏文,好生照看”慕美玺又看了一眼榻上之人,“他若好些了便来知会一声”
苏文点了点头,颇识情势地将人送至水阁外,又极是恭敬地行礼说了句“殿下慢走”,至于话中的埋怨意味,慕美玺听完也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
待沈长安悠悠醒转,见到一直守在床榻边的苏文后也不由得甚为感动地开口安慰道:“古书有言‘五脏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长安不慎晕倒也不过是这些时日心境不曾通达,倒不至于当真伤了五脏庙,并不碍事的,阿文不必介意”
“公子向来嘴上厉害”苏文嗔怒,“可是寒疾又犯了?公子也不必瞒我,每次听你说完总以为你是什么医药大家,可到底还是不懂如何照看自己!”
“咳咳,如此竟是当真瞒不过你了”沈长安轻轻笑了笑,才将手露了出来,却被人火急火燎地塞进了被窝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沈长安心头五味
“你瞧,又咳了!可不是寒疾又犯了?”苏文赶紧去倒茶,粗鲁地灌了几口茶水,“明日若还不见起色,说不定我也打你一顿!”
“哪有这样快呢?”沈长安苦笑,“看来阿文是打定了心思要长安难堪啊”
苏文听后也是跟着笑了,甚至干脆去了鞋袜蹭到了被窝里,不想沈长安的冷手冷脚一下子也贴了上来,差点就把他给冻出了个喷嚏来!
“公子是冰雕的嘛!真后悔钻了进来!”苏文赶紧挪了点位子,“公子!”
嬉笑了少许,沈长安忽然翻了个身,苏文赶紧贴了上去,毕竟进了风可不行
“阿文,你说我若可以一直这样该多好啊?”听得出,他又开始自怨自艾了,不过他侧过身却是为了默默淌一行泪,藏在发丝间,不轻易将软弱示与人前,纵是苏文也不行……
“公子?”苏文凑近了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太子殿下不曾辜负我,我却这般害他……可是这天下也只会有一个王,而我注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吧?”沈长安又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过是个阴诡之人,阴诡之术乃夺、权利器,既已明知余生之路该当如何,我今时所为在旁人看来想必是矫情多些”
此时苏文伸出手来想拍拍沈长安的背,就像当初公子安慰自己一样,可到最后他还是收了回来,只轻轻唤了声“公子”便任人将泪水挥洒——公子在心里憋了太久,如今夜深人静,旁人不会知晓,而他,也不会点破
“公子不负本心即可,至少你的心意,苏文是知道的”苏文淡淡地开口,全没了适才的嬉笑无赖模样,又或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之后就真的看透了很多东西
“阿文”沈长安也只是淡淡唤了声,而后偏过头去再无言语
可是苏文却是明白的,沈长安心思细密,有时手笔更是狠辣决绝,越是令人心惊的谋局他越是自苦,或许这也便是沈长安迟迟不愿将那些心思付诸于现实的原因吧,成为一个谋士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翌日醒转之时,慕美玺已经坐在榻前了,沈长安略显虚弱地看了看屋外,“殿下此时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妥啊”
“放心,我是翻墙而入,无人察觉”他浅浅一笑,沈长安却是明显一愣——“翻墙”?这会是雍王干的事儿?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便好”沈长安轻轻点了点头,“今日便是殿下发光之日,不知殿下可否准备好了?”
“有劳长安操心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准备……成败在此一举了”慕美玺目光炯炯
沈长安却是轻笑了一声,“殿下当可放心,此举成则权倾天下,败不过负高气而志靖难,再创一个全新局面罢了难不成殿下还会举不起手中银枪了?”
慕美玺眸光一闪,更加坚定地看向了沈长安,却是欲言又止,不过沈长安此时却是没心思来仔细计较这些的,毕竟……天太冷了,实在是要冻死他了!
见人终于意气满满地走了,沈长安也恢复了他本来的慵懒模样,“阿文,再添个火盆呗?”
“公子!”苏文真是怀疑昨夜为天下大义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无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了,真是……
“殿下如何真的不用担心,我昨儿探过太子殿下的口风了,他主张什么推恩令曲线削藩,看看如今的情形,也不过是在效仿建文帝的败局罢了”沈长安忽然轻嘲地笑了两声,“何况我也提醒过他了,至于他信或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这次千万别听我的,否则下次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他死得更快些呢,又或者说我自己也迟早得死在他手上”
“什么意思?”苏文明显呆了一下,“王爷若是知道可不是又要责罚公子了?”
沈长安轻叹了一口气,“我既答应了襄助雍王殿下便绝不会食言,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种首鼠两端的小人?”
苏文如此听来便不再担心了,于是干脆倒了壶茶陪人一起坐了来,顺便大大方方地请教了起来:“公子且说此次的撤藩和建文帝的先例有何关联?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
第56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6)
“其实纵观古今,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沈长安接过茶饮了几口,“今日得空便与你多说些吧,你可知如今情势之下义父为何会主张撤藩?”
见人摇了摇头,沈长安也只好对着茶杯苦苦笑了笑,道:“太子殿下仁善却终非帝王之材,且说如今形势,雍安以武震国,新帝可不是靠什么仁善便可震住朝臣的,不过我也不希望这天下太早落进了雍王殿下的手中,否则我迟早得被人害死,从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
后来的话越说越轻,苏文不由得出声问了几句,沈长安这才对着人笑了笑,接着说道:“强藩在侧的险恶环境下柔弱便是致命的缺点,太子殿下有意实行推恩令固然是可行的一策,然却也实在是下策,且不说各方权贵不会领情,单就义父……推恩令不正给了义父更多的时机?你说实行了推恩令义父又怎么会怪我?”
“所以公子劝雍王殿下时才说什么‘败不过负高气而志靖难’的?”苏文恍然,“可这也不会真要雍王殿下去策马提长、枪吧?”
“自然是不会的”沈长安又是一阵苦笑,“还有襄王殿下呢”
“可是公子又怎知国主不会听从殿下的策论呢?万一……”苏文还是有些心惊
沈长安依旧是苦苦地笑着,“我适才也说过‘成则权倾天下’,阿文你说义父用这样的牺牲若还是不能将雍王殿下扶上宝座岂不是殿下的无能了?”
苏文看着眼前的沈长安,心里也是一阵惊恐——这世上又有谁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内里居然是这样细密的心思……
“再说撤藩之后,势必会引起雍安大乱,以史为鉴,‘七国之乱’和‘靖难之役’亦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说简单些便是开国皇帝开了历史的倒车,分封诸侯王到各地留下了反叛的祸根,而叛乱都发生在他们孙子辈当皇帝的时候,且叛乱的导、火、索都是皇帝实行‘削藩’政策导致最强大的藩王举兵造反,而且连谋反之时所打的旗号都非常相似,都是要诛杀朝廷内的奸臣,恢复祖宗之法
《乱臣贼子》完本[古代架空]—— by:陌湘萘
作者:陌湘萘 录入: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