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身边,程越连滚带爬跪到了老丞相脚下,抱紧了亲爹的衣襟下摆狠劲哭老丞相恨铁不成钢一顿痛骂
丞相府满院子的人急忙跪倒给崇华行礼,却不约而同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一双双眼睛在沈言袒露的胸口处发直
有几个干脆喷了鼻血请罪出去了
一时间局面混乱却无人敢多出一声
沈言却只怔怔看着老丞相身后的崇华,身子僵硬,甚至忘了摆脱自己尴尬的姿态,半晌,才缓缓低身行礼:“沈言见过圣上”
崇华只淡淡看着他
那始终毫无波澜的眼眸带着冰凉的温度定格在沈言微微错愕的容颜上,深邃如海,乍然泛起千顷碧波
无喜无悲,没有鄙夷,亦无怜悯
却含着种莫名的情绪
“平身”依旧清清淡淡
沈言起身,看着崇华,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情绪,却在那样的眼神里甚不自在,比被几十个人同时注视着还要难受
他垂眸,避开崇华的眼神,手指拢住大敞的衣襟,才要走出去,忽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罩了下来,正落在他身上
错愕抬眸时,崇华已然偏过头,声音闷闷的:“望公子爱惜自身”
沈言手指紧紧攥着衣服,上面犹带有崇华的体温,混着隐隐的檀香气息
艳红薄唇勾起一抹笑容,沈言抬眸,语声轻轻,却还是让这安静房间内大多数人听了个清楚:
“圣上这副形容,竟是吃醋了么?”
满堂之人皆是一震
沈言这话什么意思?
在场诸位顿时联想起几日来街头巷尾传闻,神情纷纷古怪了起来
老丞相忘记了骂儿子,白静之惊诧地捏紧了樱桃肩膀,樱桃全身一哆嗦
满院人心都是一提
才走出几步的重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岂有此理,他不过是不忍见有那样一双眼的人自我践踏怎的就被他说成了吃醋?
回头怒视沈言,那人肩上披着崇华的衣裳,抬手拢了拢,掩唇低笑,不再多言
崇华恶狠狠瞪了他良久,感觉到那青年不再肆意挑衅,方转过身去,端正了神色
“席明的事,刑部已向朕禀报过朕已下令彻查,届时自有决断程相,此间事是因为你儿子疏于管教,如何处置,朕不干涉”隐隐收了怒气,崇华淡淡说着,保持语调平静,将众人从想入非非中拉回现实
又扫了在场众人一眼,肃然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严惩不贷”
里里外外数十人当即哗啦啦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看清了圣上心意,老丞相德高望重,他儿子虽然平日里本就名声不好,但此事若传开则丞相府名声尽毁
崇华此举,正是保全了丞相的面子当真是思路周全,堪为人主
老丞相怔了怔,瞧了瞧崇华,看了看沈言,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眨巴了下眼睛,顿时老泪纵横如雨下
“老臣谢圣上体贴照拂”他拽了那不孝儿子敛襟谢罪
樱桃在一旁跪着听了,颇为不平,两腮气鼓鼓的,秀眉一挑想要说话,被白静之手疾眼快拦住,樱桃不甘心,张开嘴狠狠一咬,白静之顿时脸色一白,面上却不动声色
“席明之事,朕自会给沈公子一个交代,不知沈公子可满意?”
沈言垂着眼眸,蝶翼般的眼睫眨了眨,方慢悠悠笑道:“若有不满,圣上打算如何补偿?”
这次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还没见过有人如此公然顶撞圣上
被白静之死命拽住的樱桃想上去摸摸他是不是发热了脑子糊涂
崇华冷着脸,“沈公子打算如何?”
沈言白玉似的手有意无意摆弄着自己的衣襟,艳红唇边绽开一朵缓慢而略带羞涩、的微笑:“小民不敢多求,但求圣上能多多光临醉君坊,小民……”他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定扫榻相候”
纤纤玉指停在衣襟边缘处,一线锁骨隐隐若现
又有人喷了鼻血,让人抬了下去
当天夜里崇华便做了噩梦,不,其实是个美妙绝伦的春梦梦见自己误闯美人罗帐,那美人一双细长勾魂眼,肌肤如雪面庞如玉,兴致正高处美人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张牙舞爪的狐狸扑向自己,自己匆忙之间竟还顾得上数了数,那狐狸整整九条尾巴
他出了一身冷汗,随即便被身边吓丢了魂的小太监唤醒,一睁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鼻血喷了一身,连同小太监衣襟也未能幸免
小太监颤巍巍跪着,可怜兮兮跪在床头犹豫许久,被他一个眼神吓住,小心翼翼道:“圣上,您可千万别一怒之下杀了小的灭口小的不会说出去的……”他又悄悄看了崇华一眼,吐字越发微弱,“您刚才入睡时,唤了沈言公子的名字……”
“哦”震惊过后崇华竭力保持淡定
小太监却哭了,“小的、小的还没说完,您唤沈公子,一共唤了七十四次……”
崇华:“……”
此夜,帝不眠
第二日刑部被勒令重新开堂审问刺客和席明,始终半字不吐、刚烈不屈的席明突然痛快招供,称自己那夜绝无冒死劫狱之心那日是大意中了蛊,被人操纵劫狱
刑部侍郎原本揉着疼痛的额角做好了他继续宁死不屈的准备,这一下立即如获救星,谢天谢地,忙不迭令人将供词记录在案
“席明,你说你被人下了蛊,那么可有证据?”
堂下跪着的盲眼青年从容淡定,却摇了摇头
刑部侍郎皱了皱眉
若无证据,此事仍旧棘手,无法彻底定案,席明也就无法释放
于是他的额角又疼了起来
昨天连夜接到圣旨,命重新彻查,圣上特意嘱咐,席明之事需详查
近来流言蜚语颇多,耿直的刑部侍郎本是不信的,此刻却禁不住怀疑起来,联想起醉君坊坊主那张魅惑众生的脸,禁不住一哆嗦
那就是个祸害啊
他摸了摸胡子,回忆起上次听同僚说起的事,同僚原话是,醉君坊那坊主绝不是个好东西
半月前城西另一家酒肆留客坊老板起诉醉君坊酒里掺水,还煞有介事打了官司沈言痛痛快快应了下来,却在公堂上临时反水,不知何时从何处抓到了对方往自己家酒窖掺水的伙计,这沈言不动声色一直挨到公堂上,为的就是公堂翻身最后狠狠敲了留客坊一笔,导致后者直接破产
当时在场众人心里默默断言,此人心思深沉奸狡,不可轻易招惹之
从此醉君坊沈公子不好惹的名声算是传开了醉君坊的生意蒸蒸日上
这不,听说昨日飞扬跋扈的程大公子把沈言请进府,结果他亲眼看到沈公子悠哉悠哉从丞相府踱了出来,府里大公子哭声震天
刑部侍郎无奈叹气,正听到外面有个美妙的声音轻轻道:“小民斗胆请大人允许小民上堂”
他一抬眸,果然,青衣洒脱的青年立在不远处,红唇雪肤,到哪里都是最醒目的一个
到了堂上的沈言轻巧地往席明身边一跪,席明紧抿着唇,低下头
“公子,席明愚钝,害得您来此地”
沈言薄唇轻勾,却没接话,白皙手指握住席明手腕,轻叹:“席明,他们欺你目盲,你受苦了”
他抬头对着刑部侍郎微笑道:“大人,席明眼珠上方那道黑线,他自己看不见,您和您的差役们总该看得见吧”
语气隐隐有薄怒
刑部官差办事疏忽,他也不是才知道只是事关自己人,沈言终究是受了触动
刑部侍郎大骇,仔细一看,果然如沈言所说
“莫非那是中蛊之兆?”
“正是”
刑部侍郎依旧不解,“那他之前为何不招?”
席明淡淡答:“小人身中蛊毒,神智受控,又……”他顿了顿,“又一直受刑,导致始终未能摆脱控制”
沈言如玉面庞上掠过一丝讥讽,凤眼直视刑部侍郎,目光深而冷,“堂堂刑部,六部之一,便是这般替圣上分忧、替百姓解难的吗?”
“大胆!竟敢咆哮公堂!”刑部侍郎大怒,一拍惊堂木
沈言唇角冷笑更深
刑部侍郎被他锐利目光注视着,禁不住抹了抹脸上冷汗
下方青年虽衣衫单薄地跪着,然而那目光灼灼、神色坚毅,满堂光辉似都环绕着他
幸而此人风流任性、拒不入仕,否则必成朝堂一大劫
最终席明无罪释放醉君坊上下欢呼雀跃
沈言带着席明回醉君坊,一路上主仆二人有说有笑,沈言搀扶着席明,席明勾着沈言的肩膀,两个人迈进醉君坊大门,看到里面沉默坐着的玄衣男子,齐齐沉默了
樱桃将席明接了过去,沈言朱唇轻勾,倚在门边,任夜风微凉,吹动他散落的青丝
他只静静注视着坐在那里的崇华,恰逢崇华抬眼,沈言轻轻地笑,“良辰美景,明月在天,正宜入醉,客官要什么酒,小的……”他笑得越发愉悦,也越发惑人,“亲自侍候”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第六章
皇帝主子的忠心护卫平安大马金刀坐在醉君坊门前的台阶上,将腰上酒袋解了,一口口喝着闷酒
身后有个少女声音嘲笑道:“喂,你不是保你主子平安么,你主子在里面,一会儿要是出了事,你醉倒在这里可没人管他”
平安瞥了樱桃一眼,默默不语
他不愿意和女人争执
眼珠转了转,他嘿嘿一笑,扬起下巴道:“圣上英明神武,能出什么事?倒是你,担心担心你家公子吧,瞧那小身段比柳条还软,一看就是个被压的”
“你……”樱桃气得满面羞红,小拳头轮圆了往平安身上招呼
平安只顾着闪躲,笑嘻嘻并不还手,边躲闪着还不忘把酒袋凑到唇边喝一口
樱桃拿他没办法,气鼓鼓走到门边,还真的有点担心沈言,想扒开门缝偷看,被平安拖开
此时的崇华滴酒未沾,眼眸清明如凉水,静静道:“要最好的酒”
沈言走近他,挨着他坐下来,低笑:“我这里有一种酒,叫醉颜欢,平日里轻易不启封,圣上是贵客,值得一品”
他偏过头,柳眉一挑,笑吟吟道:“樱桃,听墙角这种事交给平安护卫便是了,你过来,帮我取一坛醉颜欢来”
被戳破的樱桃耷拉着脸沮丧地进来,身后平安嗖地闪到门后
崇华脸一黑
满满一坛酒端上来,沈言给自己和崇华分别斟了一杯
酒液清冽,一看便知是上品,入口余味无穷,一杯之后崇华只觉得周身都暖暖的,不觉醉,只是全身肌肤都似被那烈火般的酒液悄无声息点燃了
意识却仍是清醒的,崇华盯着那三个字,皱眉:“既有此等好酒,沈公子何不取出来做生意?”
月光浅浅地洒在沈言如玉面庞上,他笑而不答,温柔地凑近崇华,吐息拂在崇华颈间,呢喃道:“圣上可知,醉颜欢此酒的用途?”
崇华微怔,摇了摇头
沈言吃吃一笑,凤眼顾盼流转,凑得越发近了,崇华锁骨处被他呼吸拂得微微的痒,下意识向后一动
手却被沈言削葱似的手指握住,谁的呼吸乱了
崇华闭了闭眼,突然挣脱了他,一抬手,擒住了沈言微尖的下巴
眨了眨长睫,沈言无辜地看他
“你到底是谁?”崇华声音冰冷
沈言语调平缓,“圣上在说什么?”狭长凤眼里满是茫然
崇华目光灼灼,突然对着那艳红的薄唇,狠狠咬了上去
舌尖毫不留情地卷入,大肆掠夺
忽听沈言低低喘息着轻笑:“这便是醉颜欢轻易不出售的原因圣上,这酒滋味可好?”
如被一泼冷水当头浇下,崇华狠狠打了个激灵
突然看清眼前景象,沈言长发如瀑铺在酒桌上,衣衫半解,颈上红.痕,皆是自己的罪证
意识清醒的崇华终于反应过来,咬牙切齿,指着沈言:“你胆敢勾引朕!酒里……”
“酒里是催情的药物,可是圣上,你若非心存杂念,又怎会中招?”沈言墨玉般的眸子晶亮,倒映崇华陡变脸色
久久沉默
崇华低低冷笑他今日来,确实并非单纯为了喝酒,而是想借饮酒之机试探沈言才华不曾料到……
“白静之这厮!”一掌怒击桌案
沈言垂了眼眸,轻叹:“圣上何故牵连无辜静之兄举荐我乃是真心,我今日此举,却仅仅是个人意愿,与他无关”他缓缓站起身,走近崇华
“沈公子不必白费心思了,朕此生不动妄念,是不会动情的”崇华漠然
自从那个人走后……
回忆忽然被打断,他听到身边人低笑一声
崇华微恼,却听沈言慢悠悠开口
“你既然是不动妄念、不涉红尘,何以方才会那般局促?分明是——”他轻笑一声,呼吸扫过崇华耳侧,莹润指尖温柔缠绕他发丝,凤眼望进那无情无欲的眸,“口是心非”
言罢他欢快地从崇华身侧走过,徒留那素来圣洁的九五至尊在原地呆立,像只受惊的兔子,从耳根到脖子煮熟似的涨红一片
此后的数日,南楚朝堂上的诸位公卿大臣们渐渐地不约而同发现,圣上的脾气突然变得很古怪
譬如,往日备受青睐的白大学士进言时连连受挫
“白静之!你自己看看,你这写得什么折子!”一本奏折被崇华狠狠摔在地上,盛怒依旧不能平息,冷然道:“驻守西南边境的镇南王来人说闹饥荒要求供给粮草,朕已派人核实过,你却让朕收回成命,居心何在?你知不知道,西南边境毗邻外敌,倘若民心项背,很容易导致叛乱骚动?”
白静之淡淡答:“臣知道”
他无奈垂着眼眸,并不用眼神去挑战上方君主的尊威,语气轻松平缓:“臣只怕,镇南王上书索要粮草并非是为所谓饥荒”
崇华脸色一变,眼底光芒闪烁
群臣皆悚然这话底含意等于是在暗指镇南王蓄意谋反
“你这是危言耸听!”白静之身侧有人上前一步,“数日前便已有流民为逃避饥荒流亡至京莫非还不足以证明西南窘境?莫非白大人是要圣上坐视西南尸横遍地?”
发言者是当朝亲王崇沐,素以能言善辩著称
“靖安王此言差矣,”白静之神态从容,淡淡道,“臣何曾言饥荒是假?只是靖安王索要粮草数量巨大,圣上不得不防西南边陲确有战乱之危,但只怕未必是所谓趁虚而入”
他这一番话说得隐晦,在场却每一个听不明白的
白静之慢慢抬眼,目光平静无波
良久,崇华凝眉道:“此事暂先搁下,待西南有确切消息传回再做打探秋试将近,白静之,你和靖安王共同担任主考,不许有纰漏”
“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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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你既是不动妄念,不涉红尘,何以方才会那般局促,分明是——”温热的吐息轻柔在耳畔,“口是心非”
低哑慵懒的语声含着清浅笑意回响心门,心神荡漾间似见那人执自己的手,指腹与滑腻的肌肤紧贴、抚弄,指下那人锁骨是一线优美的弧度……
崇华猛然惊醒额头上一层细密冷汗,背上一丝凉意
天色未明,更漏迟迟,灯影摇晃,夜风敲打远处窗棂的声音亦是清晰可闻
近侍小太监拢着宫灯凑近了崇华空床,闻听男子声音清冷:“小姚子,几更了?”
“回圣上,才四更天,还早着,您再睡会儿”
崇华扶了扶额头,闷了会儿,叹道:“给朕掌灯朕要看书”
小姚子微微吃惊,“圣上,早朝还有些时候……”
被崇华冷星般的眸惊到,顿时噤了声
取了案上的文集来看,文字入眼却丝毫入不得心紧密排布的墨色字迹只让他更加心神难安,焦灼难耐
偶一恍惚,眼前便闪过纤葱玉指轻扣锦衣边缘,泼墨乌发掩映玉色肌肤
梦里那一双上挑的眼眸,似是将他的魂摄了去
《醉颜欢》完本[古代架空]—— by:长安酒徒
作者:长安酒徒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