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愈发赏识张良,便就愈加觉得范增实在毫不识趣,心中怨怼,同时也舍不得这般好的气氛,便直接无视了席间范增有意展示给他的玉玦
范增气急败坏,冷哼一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张良,张良微笑向他举杯敬酒
他被那得意似的笑容刺了一下,连带那张美人儿脸也看着痛恨,范增绷着下颌退出营帐,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与项羽相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年岁看着更小些,他走上前来拱手冲项羽道:“堂兄和沛公误会冰释,可喜可贺如今二位一起饮酒,军中没有什么可乐的,就让项庄舞一段剑法为大家助兴罢”
项羽自然应允
张良脸上笑容淡去,一双眼眸迅速扫过项伯的位席项伯即刻会意,连忙笑着起身道:“一个人舞剑太没意思,我也来陪侄儿一段罢!正好看看侄儿如今剑法如何!”
两人同时拔剑起舞,觥筹交错间一片刀光剑影张良见项羽看得也颇有兴味,还时不时指点两人一番,便趁此离席出帐去了
他难得步履匆匆,一路来到军门前找到刘季带来的一百多名随从,一把拉起樊哙
樊哙一脸紧张:“张先生?可是出什么事了?”
张良道:“现下宴上情况紧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非项伯挡着,沛公已然没命不过我恐怕他年纪已大,挡不了项庄多久,这才来找樊将军”
樊哙急道:“那还说什么!我现在就去救沛公!大不了和他们拼了!”语罢携刀就要往前奔
张良一把拉住他,语气低沉严肃:“樊将军听我一言硬碰硬不是好办法,你进到军帐中后……”他附在樊哙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樊哙听罢,大笑道:“我明白了!还是张先生想得周到!没问题,我听你的!”说着执起长刀盾牌,就撞进宴帐中去
张良笑着摇摇头,也跟了进去
樊哙进去时起先还一阵喧闹,接着便无甚大的响动,不一会儿,项庄项伯都退了出来
再过约莫一个时辰,樊哙架着醉了酒还一边嚷嚷着“我没醉”的刘季走出了营帐,张良紧随其后
离了宴席,刘季醉态收敛从樊哙臂下绕出来,冷静道:“子房,现在怎么办?”
张良道:“范增有杀沛公之心,一计不成,难保再生二计,沛公还是趁现在快走罢”
刘季有些犹豫,道:“没有和项羽道别就走,不太礼貌罢?”
樊哙看刘季婆婆妈妈,真恨不得将他打晕了带走,忍不住喝道:“做大事的人怎么能在乎这种零星狗碎的屁事!现在咱们都是在人家砧板上的肉了,难道还等着人家拿把刀来宰吗?!现在不逃还等到啥时候?!”
刘季急了,也忍不住喝道:“你懂个屁!那老头子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是因为没个场面上的理由来杀我要是我现在就跑了,那个死老头还不知道给老子头上扣啥屎尿盆子!万一那项羽一受他挑拨又打过来咋办?!啊?!”
樊哙一时语塞
张良想了想,道:“沛公,你只管走,道别的事交给子房就是”
他态度沉稳,语气镇定,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刘季一听他的话,心暂时也落回了原处,于是点头应允
张良又道:“沛公来时,可带了什么礼物?”
刘季会意,让随从取来两只锦盒,道:“我带来一双白璧,是给项羽的还有一对玉斗,是给那个老头子的我看那个什么亚父脸色一直臭得很,也没拿出来,子房你就代我献上罢!”
张良点点头,接过了锦盒
刘季骑上马,只带了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他对张良道:“子房,从鸿门到灞上,咱抄小路不过二十里你估摸着我们差不多到军营了,再去向项羽告别”
张良闻言,笑了笑,道:“子房明白,沛公快走罢”语罢将马鞭递给他
刘季却没接
张良见他不动,瞪大了眼睛,难得地急道:“还不快走!时间不等人!”
刘季却自马上看向他,看了好一会儿,两眉头都拧出了三道褶张良直觉不对,便也按捺下急躁,等着他说话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子房,你也要多加小心今晚我们等你的消息”
张良一愣,随即笑道:“沛公放心,良有项伯,你还是快走罢”
刘季这才接过马鞭,狠狠一抽,绝尘而去他身后樊哙四人也迅疾跟上
直到连烟尘都看不清了,张良才吁出一口气,挺直的脊梁略略松下来他把锦盒揣在怀里,空出来的掌心上润了一层水光
他之前在宴席上谈笑风生,淡定自若,还能举杯冲范增挑衅但席间仍然暗潮汹涌,旁人虎视眈眈,他虽握着项王的情绪,把着诸人谈话的走势,却仍不能预知下一刻的变故一场宴席下来,可谓险象环生
说到底,他心内还是比不过面上来的胜券在握
好在沛公已走,而项羽还未察觉,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行驶……
张良将手心在袖上擦擦,重新捧起锦盒,深吸一口气
忽然背后一个声音轻轻道:“唉,放虎归山,天下从此要多事了”
张良瞳孔猛地一缩
随后他绷紧的脊梁瞬间放松下来张良握着锦盒,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正看着他,长眉斜飞,杏眼平和
然而,张良看着他不自在想藏起来的手和微抿的嘴唇,不由得心中好笑,身体姿态更是放松了不少,道:“可惜鲁公不这么想”
面前的年轻人绷紧了下颌,道:“那范先生呢?范先生若是知道了,总会去劝鲁公的”
张良笑道:“范先生就算知道,鲁公也不一定听他的何况范先生现在还未知晓”
年轻人道:“你可真是无畏,万一……”
“万一你去告诉了范先生?或是别的人?”张良看着面前的人出卖他平静表情的泛红的耳根,不禁笑道,“沛公已走了有段时间,能发现的人早该发现而你,你既然能对我说这些话,就证明你不会这样做”
年轻人终于泄了气,懊恼用手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很不好意思
张良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微微一动,觉得这孩子真是可爱得紧,不禁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便向前走了几步,调笑道:“既然无意这样做,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怎么,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韩信黑色的面皮顿时涨的通红,一双杏眼瞪大了看着张良
他确实有这个心思当他看见张良两进两出,帘子一掀一落,不过几盏酒,几句话,坐在暗潮汹涌里谈笑风生,却让剑拔弩张转为歌舞升平韩信一时间嫉妒横生,冲动之下就上前说了那句话,本也没有别的其他心思,就是想出个头,露个脸,叫他对自己刮目相看,谁知听他这么一说,就好像自己怀了什么坏心思似的……
韩信的面庞愈涨愈红,最终只逼出来断断续续的话:“你……你……”
对面的人眉间一蹙,一丝哀愁就缠缠绵绵上了面庞,只听得他低低地惆怅道:“你我见面也有几次,却不曾想到了此时竟连良的名字也记不住韩郎,你可真是薄情!”语罢,还抬起宽大的袖摆掩住了口鼻,一副戚戚哀哀的怨妇作态,那望过来的眼睛却弯成了一轮月牙,亮晶晶的,明显在笑
韩信这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心中是又喜又恼,一面高兴张良这样的人物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一面又苦恼这传闻中的张先生怎的性子这般恶劣,偏要这样作弄于他
他在这边七想八想,冷不防小臂上一紧韩信一个激灵回神,只见一只不大的手从他胳膊上收了回去,那手素白,手指纤长,他忍不住追寻望去,就见对面的人笑脸盈盈,道:“韩郎肉理紧实,身体颇棒,看来年轻的小伙子就是不一样,当真是龙精虎猛的”
韩信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那被捏过的皮肤肌理像被火烧火燎了一样触感愈发明显起来,好似方才那只手一直没离开他再一触到对面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下是又难堪又无措,偏偏还不知怎地,自己一看见那双眼睛就挪不了眼
张良扑哧笑出声,一双弯弯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口中直道:“韩信,你怎生这般可爱!”一面止不住的笑着,又断断续续的说些“真是个害羞的人”,“太可爱了”诸如这般叫人扭捏难堪的话
韩信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红着脸蛋和耳朵站在那里看他笑对面的人终于笑够之后,眉间如雨过天晴,再无先前一派隐隐的沉重抑郁之色张良放松过后,整了整衣襟,拿好快要掉出去的锦盒,面色沉稳地冲他道:“时辰不早,恐怕良要先行一步了”
韩信见张良收敛神情,重新握紧锦盒,便知晓了他的意图他有些隐隐的失落,却也明白他还挑着重任,便为他让了道韩信看着张良侧身从他身旁走过,束起的发丝乌黑,露出的颈子雪白,只叫他一阵晃眼他正默默想着何时才能再与这张先生再见一面,就见正要走过的张良忽然一回头,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脖子上,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改日再来造访你,倘真有伴虎的才华,又何必浪费在有眼无珠的人身边”
韩信浑身一震,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再待看去,却只能望见一片青色的衣袂
张良腰杆挺直,面上的笑容滴水不漏他往前走的时候,正见陈平也往这边赶来
两厢一对视,彼此不约而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陈平似不经意望了望张良的身后,笑道:“鲁公急于见沛公,托在下过来看一看怎的这一如厕,就只见张先生,不见沛公了呢?”
张良假意羞赧的赔笑道:“让陈都尉见笑,沛公比不得将军海量,实在不胜酒力,为免宴席失礼,不得不叫樊将军他们抬回去了待会儿将军要是怪罪下来,还望陈都尉多多为良从中斡旋”
陈平笑道:“鲁公今日饮多伤身,如此歇息也好只是不知若是在下相助,张先生该与我何等奖励呢?”
张良也笑,意有所指道:“改日若是陈都尉登门,良必与沛公扫榻以待”
范增第二次从营帐中步出时,韩信从旁听他怒道:“哼!无知小儿!无知小儿!将来夺取天下的人一定就是刘季!我们这些人就等着做他的俘虏罢!”
张良彻底赢了,韩信想
帘子掀开的那一刹那,韩信窥见张良背对着帐外,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笔直利落的背影
项羽摸着那一对白璧,冲下首的人道:“先生代刘季辞行,就不怕我迁怒于先生?”
张良笑道:“良相信将军不会滥杀无辜”
“好一个滥杀无辜!”项羽不禁笑了起来,“你无辜吗?我又没有真的醉,那个咋咋呼呼的黑大个,叫…… 叫什么樊哙的,不就是你弄进来的?他嚷嚷的那番大道理,八成还是你教的罢?先生在我面前耍手段,我看得出来的”
张良也笑了:“将军英明,可若将军没醉,就该知道可是将军的亚父先出的手,良不过为保全将军名声和沛公性命才出此下策罢了”
项羽听罢不禁笑道:“张先生可真会说话,明明就是些场面话,也能说得这么舒心不过这事确实是亚父不对,我已经答应小叔父的事自然不会食言,所以我也不追究他刘季提前走这件事了”
张良作揖:“将军大人大量”
项羽一挥手,道:“你我之间不用这些虚礼知道我为什么把曹无伤的名字告诉刘邦吗?因为这种卖主求荣的人我不稀罕,我喜欢先生这样忠良勇敢的人,不知先生可愿留在我帐中?”语罢,他的眼中显出热切的神色来
张良狡黠地一笑,道:“良若是留下,可还是忠良的人吗?”
项羽一怔,许久才道:“好罢,先生口才这么好,我说不过先生不过,我要是没记错,先生是韩国人,我叔父又已封先生为韩国司徒,辅佐韩王成你就算要做个忠臣,也不该是做那刘季的吧!”
张良无奈道:“是啊,可沛公已经向韩王把良‘借’走了,良也无计可施”
项羽哈哈大笑那刘老贼以“借粮”之计硬从韩王那里“借”走了张良,此等无赖手段已是一件传遍诸侯的笑谈了
几日后,项羽也入了咸阳
韩信这夜正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白日里他随项羽行军,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过,四十万大军一日之内入驻咸阳,他虽没什么实际职务,这日也替人奔波办了许多杂事,累的是狗喘气儿日头一落,他蹬掉鞋袜,脱掉外裳,连发髻都未取,便蒙头睡了,即刻进入黑沉沉的梦里,不意半夜一阵喧嚷,将他生生吵醒
窗纸上映出通天的红光,外面院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大地都被跺得咚咚直响,好些人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阿房宫着火了!”
“项将军一把火给烧了!”
“快看哪,阿房宫没啦!”
韩信神色一凝,蹬上鞋子,披了外衣就匆忙跑出去他抬眼一望,果见阿房宫的方向火光冲天,连如水夜色也被染出妖异的红丽
先前院里的人仍在嚷嚷不休
“烧阿房关老子屁事!大惊小怪,扰了老子一场好梦!”几人忿忿,又回房休息
“哼,想当年老子还被迫绑到这儿修这破宫殿呢!那时候秦贼待我们苛刻的很,这样害人的东西烧了也好!”几人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看火景,言语间透出一种复仇的快意
韩信握紧了拳头,心上涌现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恨,却又无可奈何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一人轻轻道:
“今夜可真是注定不得安生,你说是不是,韩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内容受钱莉芳《天意》的影响,项羽同张良的对话,还有烧阿房宫这一块儿与《天意》原文情节相似
我有尽量改动,然而如果还是不行,接受诸位的板砖
韩信惊诧地转过身去,心里面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点欢喜
对面的人一看便是刚起夜,发冠未束,一把乌发像个垂髫孩子似的拢在脑后,只在发尾松松打了个结身上罩着件大氅,领口袖间隐隐露出里面一点白色的中衣他一双幽暗的眼眸被远方的大火映出艳丽的色彩,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
韩信简直是有些贪婪地看着他,连自己都不知自己何时屏住了呼吸
张良笑意更甚,道:“为何如此作态?我前日里说过他日定当造访,莫非韩信这般不当回事?”
韩信连忙收回目光,若非在黑夜里,不然旁人必见他耳朵尖都红了个透底他吭哧着道:“并没有……我……我没想到你会这时候来,我先前还在睡觉呢……”
“今夜热闹,该醒的都醒着,即便睡了,也会爬起来的”张良意味深长道他向着僻静处走了两步,在装满了稻草的木板车上坐下,回首看向跟过来的韩信,道:“我后来知晓了一些你的情况,你是淮阴韩信”
韩信发热的面庞迅即冷下来,他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想着这又是一个听过他胯.下之辱的人固然以张良的礼仪不会对他说难堪的话,却难保这人心里的想法
思及此,韩信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懊丧
熟料张良抬眼望他,兴致勃勃道:“听说你曾修习过兵法,不如你坐过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韩信那一刻,简直要迷失于他晶亮的眼里
两人相谈兵法一个多时辰,从上古时期谈到今日名家之作,或有名或无名,皆被二人评论一番这期间两人或争或辩,激动时甚至互相叫板后来听闻韩信修习过弈技,张良又约他对弈:
“怎样,要不要现下来一场?”
“隔空?”韩信道,虽然惊诧,更多的却是惊喜难耐
“自然”张良笑道,略一挑眉,“怎么?可是韩先生记不住棋盘……”
“好”韩信当即打断他,干脆道
两人你来我往,于凭空棋盘上来回厮杀
《一曲长歌》完本[古代架空]—— by:任旸生
作者:任旸生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