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扬走出院子眺望,在河畔那边瞅见庄兰的一件红衫,这孩子又去河畔玩
自八年前,在锦官城遭遇变故后,庄母的身体时好时坏,有时会突然胸闷头晕,茶饭不思,卧在屋中也请医者诊脉,说是思郁症好在这些年过来,三个孩子都已渐长,庄扬和阿平顺和,也就庄兰比较难管制,需得庄母费心
庄扬尚有位兄长唤庄秉,初春和舅父去谷昌经商,还未回来庄秉年十九,沉稳、宽厚
庄兰怀里揣着一把红枣,站在木桥上,偷看犬子编竹篾她踟蹰不敢上前,可又不舍得离去她想要一个捕鱼篓,阿易和他爹易叟都不会编,叫这个凶恶男孩帮她编一个,又怕被他撵赶
聪明如庄兰,自然是想着收买,然而她一个小孩子没有钱,只能到厨房里偷捧红枣红枣花钱买来,枣子能卖钱,那枣子值钱
犬子一早起来给豆田拔草、牵羊吃草、编织竹筐,他没有清闲过箕踞在竹席上,手指不停编织竹篾,十三岁的犬子有一双粗糙的手,要是换做庄家那些孩子来编竹篾,早扎得满手血
老早就发现桥上有个小女孩在探头探脑,既是“仇家”,分外好认,就是牵他羊的那个小女孩过桥后,就属于西岸,而一旦竹里的孩子们渡过木桥,挨近犬子家,犬子便要撵赶庄兰窥着犬子,犬子瞅着庄兰,两人你不动我不动,你动我撵(跑)
对峙许久,庄兰将怀里的红枣掏出捧在手里,她壮着胆走过去,双手伸在前方距离犬子还有数步之遥,庄兰大声说:“跟你买个抓鱼的笼子!”犬子的右手本来捏住一根细竹材,听到庄兰的话语,他松开手,狐疑看着庄兰及她捧在掌心的红枣
“那个够吗?不够我再去拿些来”
庄兰把红枣搁放在席子上,她伸长脖子去探看犬子编织的物品,看着很大,似乎是一个筐,还没编好
犬子吃过红枣,甜甜的很美味丰里有枣林,他去拾过落地的枣子吃,虽然也因此被枣林主人追打过枣子虽好吃,可是犬子不想理会庄兰,他还生她的气
庄兰见犬子不赶她也不理她,她便坐在一旁看犬子编竹筐
今日阿离被关在家中,不许他出来,因为他不会背诗庄兰去找阿离,阿香姊让庄兰自己去玩,说阿离被她母亲打了
庄兰见过舅母打阿离,场面相当可怕,倒不是舅母真得往死里打,而是阿离哭得像被宰杀的猪般凄厉
不爱读书的庄兰,知道背不出诗的痛苦,好在仲兄并不会因此打她有时阿母训她,仲兄还会帮她辩解说:想来每人性情都不同,阿兰天性好动还是仲兄好
胡乱想着这些,抬头才发现犬子正瞪着她
“兄长说我不该牵你的羊,下次再不敢了”
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没有隔夜仇,庄兰这日无聊得很,只想找人玩耍
“哼,不只偷羊,还拔我豆苗”
犬子记恨,不过看庄兰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他没打算撵赶她
“拔豆苗的是阿提,不是我”
庄兰做过的事会认下来,她虽调皮但诚实
“你们全都是一伙,还往我窗户扔石子”
那石子虽没砸到人,但把一只碗打破了
“才没和他们一伙,丢石头的是阿提和阿季”
庄兰气鼓鼓托着腮帮子,早些时候,她和阿离才与章家这对兄弟打过架,所以连章家的田头,她也没去玩耍
“不是?”犬子当时也只看到两个逃窜的身影,都是半大孩子,他没认出谁是谁
“嗯,我和阿离第一次来这边玩,你就把我们赶跑了”
那么凶,还拿着木棍追庄兰扁扁嘴,不敢说她还指望着犬子帮她编一个捕鱼篓
犬子半信半疑,介于庄兰确实不是来捣乱,他也就容忍她坐在一旁观看
“犬子,你在和谁说话?”
刘母在屋内听到声响,发出询问
“阿母,是对岸的人,没什么事”
犬子不知道庄兰名姓,再说阿母每次看到有孩子上他们家来玩,总是很殷勤,犬子不希望她这样就像在求人那般,没有朋友,犬子也不觉得孤独
“原来你叫犬子”
庄兰终于知道这位住在河岸很凶的男孩名字
“你帮我编个捕鱼篓子,我抓碗红枣跟你换好不好?”
庄兰眼巴巴看着犬子削竹篾,编筐子,她还没打消买个捕鱼篓子的念头
犬子仍是不理会她的请求
“又不理人,不要就算了”
庄兰把席子上的红枣胡乱拾起来,捧在怀里
看着庄兰气鼓鼓离去,犬子这才搁下竹筐,重新抽出竹篾,默默编起篓子他不稀罕他们家几颗红枣,虽然红枣很好吃,可是别想用红枣收买他
庄兰懊恼地吃着枣子,走过木桥,正见兄长庄扬在木桥对岸站着见到兄长,她开心地朝他奔去
“又去厨房拿红枣”
庄扬发现庄兰兜在怀里的红枣
“嗯,兄长别告诉阿母”
“你怎么到犬子那边去,你不怕他吗?”
庄扬来时,正见庄兰坐在犬子身旁,两人似乎在交谈
“兄长也知道他叫犬子呀”
“知道”
“我想让他帮我做一个捕鱼篓子,他不肯”
“易叟也不会做吗?”
“他做的不同,不一样”
就像一样新奇的玩具,没能得到,总是特别念想
“犬子不愿意做,那便就不要了”
庄扬牵着妹妹的手,将她带离河畔在庄扬看来,阿兰总是喜欢新鲜的物品,待那新鲜劲过去,便也就不执着
犬子在河对岸看着这一对兄妹离去,他目光落在庄扬身上,庄扬温雅,端庄,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同,他也没做多想,只是不觉多看了两眼
两日后,庄兰和阿离在木桥玩耍,犬子突然走来,吓得阿离倒退犬子没挨近,而是将一个竹篓子丢到庄兰脚旁那是一个崭新的竹篓子,竹皮还带着绿意庄兰欢喜捡起,捧在怀里,她欢天喜地说:“谢谢犬子兄”
犬子不理会她,只给一个冷漠离去的身影
阿离和庄兰这两个孩子,做梦都想要一个捕鱼篓子,得到一个,便学犬子那般,将捕鱼篓子埋到河中,抓来水草遮盖
他们不得要理,不时去碰触竹篓,翻看里边有没有鱼虾,这样自然什么也捕不着
戏水到黄昏,庄兰拿着捕鱼篓子回家,跟在院子里剪茶花的庄扬说:“兄长,犬子兄送我一个竹篓子”庄扬拿过捕鱼篓子,仔细查看,发现做得有模有样
“投我以木瓜,要还报什么?”
“香瓜”
庄扬噗嗤笑着,他蹲下身摸摸庄兰的头说:“犬子母子生活艰苦,可以送他们些米粮”
即是隔岸而居,也不忍对他们不闻不问,家中不缺米粮,稍微救济他们些
第5章 养它又不能吃
昨夜下过雨,清早绿草沾着水露,犬子背着竹筐,在林中找寻菌类他只采他认识的菇子,不曾见过的,哪怕看着没毒,他也不敢动它在丰里老兵王瘸子教过犬子不少东西,包括如何采集菌子
王瘸子无妻无子,独自一人住在丰里聚落外的一处荒野,因为残疾,他只能勉强种点芋头,食物主要靠打猎和采集王瘸子因何成为一位瘸子,犬子并不清楚,但是听刘母说,曾经王瘸子也不是个瘸子王瘸子会支着根木杖,用于代替他残疾的左脚,长年累月和这根木杖相伴,木杖俨然已代替了他的脚有时,这木杖也成为了王瘸子的武器,用它驱赶跟在身后试图抓弄他的孩子们,孩子们总是哗然而散,又很快聚集在他身后
犬子知道,王叔是个神弓手,而这些嬉闹的孩子,不曾见过他在林中狩猎的情景因为腿脚不便,王瘸子只能守株待兔,他狩猎野兔、山鸡、水鸟,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若不是有这样的奇技,在丰里孤独贫困的王瘸子,早就饿死了
为世人所弃,没有亲眷的人,难免脾气都有些古怪,王瘸子不爱与人往来,但他很喜欢犬子犬子也喜欢去找他,犬子热爱弓箭,喜欢听王瘸子讲他当年当兵的事有时候王瘸子也会说点关于刘爹的事情,王瘸子说:你父亲是个很勇猛的人,有危险总是自己先上,很得士兵爱戴犬子会在心里描述这个父亲的样貌,高大威武,穿着皮甲,执柄长长的缳首刀,身后背负着弓箭,骑在骏马上驰骋的雄姿犬子想,他以后也要当这样的人
犬子用木棍拨开齐膝的杂草,在林中游荡,他停在一棵老树前,在树桩上发现几簇侧耳菇他摘下菇子,放入篮中,又继续往前行走、寻找
这两日得益于捕鱼篓,不至于终日饥肠辘辘犬子知道不能只吃一样东西,即要吃鱼,也要吃菇,还有笋,还有野菜,与及不多的米粮生活虽贫困,但犬子的日子并不苦闷
西岸山林鲜有人迹,菌类丰富,就是蛇和毒虫也不少,荆棘遍布,需得小心
侧耳菇只少量采集,它们放不久,够两餐吃便可犬子主要采的是毛木耳,他采得半筐的毛木耳毛木耳晒干后可以储存着慢慢吃
出林丛,返回家,犬子把侧耳菇放在厨房,一会让阿母做菇羹,自己则去晾晒毛木耳将毛木耳铺在竹筛上,搁门口,有风有日,连续晾晒数日,便可收好密存可惜此物在当地同样不值钱,否则晾干后,拿去换几个钱也好
犬子不只在吃上花费心思,也会想着挣钱,只是他年纪还小,未曾去过县城乡下的土产,就是笋干,挑到县城里去卖,也还是能挣点小钱
喝过两碗菇羹,犬子取了锄头,便到湖畔去开垦一处水田,他想种芋艿现下种的庄稼还太少,就一处豆田,远远不够他们母子一年的口粮
在舅家住时,犬子经常要干农活,喂鸡喂猪、插秧、打豆子、磨谷子等等,就是这样,舅母还总嫌弃他们母子往日那令人不平的遭遇,就当是因祸得福,至少知道怎么种庄稼
家中没有芋种,犬子打算今日将田开恳了,明日和阿母去吴家店卖布,顺便买点芋种回来
自搬来竹里,犬子无一日不在辛劳,他的双手伤痕累累,缠着布条,即使这样,他仍用伤手掘地
这一个清晨,犬子采来一筐蘑菇,在河畔垦田,做了不多事
庄家院子则到此时才开始热闹起来,庄扬穿戴好衣物走出木廊,心情舒畅看着远处的山光水色目光移近,看到对岸垦田的犬子
“竹笋,你不乖,不许咬扫帚”
庄兰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正在训斥跟仆人抢扫帚的竹笋
庄扬下楼,将庄兰喊来,他从厨房里取来一个大木碗,从米缸里勺满一碗米怕木碗中的米在半道撒了,又找来竹篮把木碗装上,盖上篮盖
“阿兰,你将这些米送去犬子家,便说是昨日捕鱼篓的酬谢”
“好”
庄兰提起篮子,往对岸走去,竹笋跟在庄兰身后,被庄扬抱住竹笋是只貘崽,腿短不说,也懵懂不懂事,怕跟着过桥,不慎掉到河里去
一大碗米,说多实在不多,说少也不少,经过战乱,米粮贵着呢
犬子正在河畔劳作,见庄兰提着一个篮子过来,他没理会,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掘地
“犬子兄,我兄长要我送米给你”
犬子狐疑看着庄兰及她手里提的篮子,他还没听懂什么兄长、送米
“你做了一个捕鱼篓子给我嘛,兄长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是还报你的米”
庄兰昨日接受了庄扬的教育,已经会背这句诗,虽然其实她不懂什么叫“琼琚”
“哦”
犬子面无表情,柱着锄头歇息
庄兰打开篮子,将那一碗米捧出,搁放在地上
“跟你兄长说,我不白要他的米,算是跟他赊,拿一升会还一升”
犬子知道这么一大碗白米,值不少钱,他不白拿人东西,只是现下实在很缺米粮
庄兰没仔细去听犬子说什么,把米送上,她蹦蹦跳跳往回走
犬子把大碗捧进屋内,怕撒出米来,走得很慢好些日子,没有吃过白米了,终于能喝上一顿米粥
刘母见犬子捧着一碗米进来,惊得放下织梭,过来问:“犬子,这是哪来的白米?”犬子笑说:“阿母,对岸那户人家送的”刘母觉得不可思议,继而又有些担虑,叫犬子给送还回去“阿母,先留着吃,以后再还他便是”
女孩说的兄长,犬子觉得应该就是那位很温和的少年,心里对他萌生了几分好感
从来没人给他们母子送米粮,就是犬子这样常在舅家帮农活,分到的也不过是一点点高粱和豆子
黄昏,母子俩喝米粥,吃烤鱼和烤菇子,难得饱食的一餐
第二日刘母布匹织好,和犬子去吴家店卖布,换回二斗豆子和半斗粟又买了织布的丝线和一些芋艿种子,未剩一子返回哪怕如此,母子俩心中仍十分开心,手上有粮,之后好段日子都不必心慌
河畔种上芋艿,门口的豆田,豆苗抽出细藤需要插上竹架,让藤叶往上攀爬
清早,犬子带上伐竹工具,乘舟到东岸竹山
他砍伐细竹,以便给豆苗围竹篱笆
正在劳作中,突然听到一阵犬吠声,犬子停下手中动作,四下寻找吠叫的狗狗是没看到,反倒见着一头貘崽
在丰里居住的犬子,见过貘,认识这种动物,虽然不常见
犬子蹲下身,抓住竹笋颈脖将它拎起来,竹笋四脚悬空,吓得愣愣不敢动弹貘崽脸大身小腿短,十分可爱,犬子玩心起,故意凶恶地瞪貘崽,训它:“再叫就把你吃掉!”落在“恶人”手里的竹笋,睁着双无辜的小眼睛,发出类似于“嗯嗯”的声响,仿佛它真能听懂人话般犬子把竹笋放下,竹笋一落地,便扭着滚圆屁股,惊慌地往下坡逃去犬子看得哈哈笑,难得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这个清早,竹笋不是一人到竹山来,一并来的还有庄扬只不过竹笋跑在前,庄扬漫步在后
竹笋找到庄扬,飞扑抱住庄扬一只腿,委屈地叫唤庄扬低下身,将它抱起安抚
“怎么了?被蛇吓着吗?”
竹笋毛茸茸的头在庄扬怀里蹭着,像似在撒娇
此时庄扬已走上山坡,抬头便看到在山林中伐竹的犬子两人互相打量,犬子看到庄扬怀里的貘崽,他本还以为这头貘是野生的,不想竟是被人豢养,显然还很受宠呢
“养它又不能吃”犬子纯粹是感到困扰,怎么会有人养貘当家畜
貘肉难以入口,犬子没吃过,听人说过,而且确实丰里的人,也不吃貘肉
竹笋把头搭在庄扬手臂上,它熊仗人势,朝犬子“汪汪”叫着,看着很凶庄扬抚摸竹笋的头,笑着说:“还小,养大了就放回山林”
犬子想他也曾捡过雏鸟,没有将它吃掉,而是养大了,放飞不过怎么想,养只貘都不可思议
庄扬将竹笋放地,竹笋自个跑去吃竹子,庄扬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站在旁边看犬子伐竹子他留意到犬子一身短衣褴褛,可算衣不遮体,由此无论是腿上手臂上,都布满伤痕,看着像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可能是山林中的荆棘和石子
目测犬子的个头比阿平高,可能在自己耳际,庄扬想自己的旧衣,犬子应该也合身要是自己的弟妹受这样的苦,庄扬该是多么不忍心这人虽然和自己无血缘关系,可看着和阿平差不多大,令人怜悯
“犬子,你随我到院中来,我拿两件旧衣给你”
庄扬言语温和,就像一位兄长对自己的弟弟那般关切
《锦城花时》完本[古代架空]—— by: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