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二郎见到今日遭遇掠杀的村落,听到那些生者的痛哭,他该是多难过;而若是二郎,见到这么对母子,他必然也会给予援助
清早,汉军撤营前行,浩荡的队伍,渡过干涸的河床,刘弘见到一位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一旁目送她认得刘弘,刘弘骑着一匹大白马,为众将领拥簇,他皮甲最华美,很好辨认
刘弘行军中,身上没有带钱物,他扯下腰间一枚金饰,随手抛给妇人
两日后,汉军会师,与刘冒军大战,各有胜负,数日后,汉军退兵
在退兵路上,刘弘途径当初驻扎的村落,同样是过那条干涸的大河时,他发现前面的士兵们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刘弘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已是骑长的大春说:“公子,是个娃娃,怪可怜咧!”刘弘上前,看到一位已死去的妇人,还有妇人身旁躺着一个啼哭的婴儿那婴儿身上包裹的衣物眼熟,正是刘弘的短衫
婴儿饿得仿佛只剩一双大眼睛,朝刘弘张着手,刘弘弯身将婴儿抱起,把负责炊事的一位老兵唤来,老兵带着妻子刘弘把婴儿交给老兵妻,让好好看顾
这婴儿已张齐牙齿,也会牙牙学语,老兵妻帮婴儿擦洗,更衣告诉刘弘孩子已有一岁,是位男孩
“将军,即是你救了他,给他赐个名字吧”
大春逗着男婴,帮婴儿请求
“就唤他刘河”
刘弘没做多想,给男婴冠上了自己的姓,因是在河边拾到,便取名为河
刘河一路由老兵妻抱着,坐上装粮草的辎车
老兵妻用米汤喂他,不过数日便恢复健康,是个灵气、可爱的孩子
汉军在陇西苦战多时,到秋时,才击溃刘冒军队,攻下狄道
返回长安时,上林苑的湖泊,红叶飞舞
刘弘独自骑着马,来到湖畔,他思念庄扬
秋日,在锦官城的庄扬,收到商人送来的信函,信中刘弘告知庄扬,他们军队攻下了陇西的狄道,歼灭了刘冒的势力并且提及,他收养一个男婴的事
庄扬回信,告知刘弘,他在蜀地任职学官,生活安定还有秋时,大春妻生了一位女儿,托刘弘告知大春
把帛书存入木匣,庄扬递给商贾穆征穆征往来汉蜀做生意,一年要往返数趟,正好为刘弘和庄扬传达书信
将穆征亲自送至门外,庄扬返回院中,听得院中婴儿啼哭的声音庄扬到大春妻房里探看,建庄兰正抱着婴儿哄着,大春妻疲倦地靠在床上大春妻见庄扬进来,连忙要起身道谢,庄扬拦阻
大春妻勤快,庄家人待她也厚道
“二郎吩咐,煮两个鸡蛋,给春嫂补补身体”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从门口走来一位妙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相温婉
女子将碗端到大春妻身旁,亲自喂她,大春妻说:“可万万使不得,我自己来”
女子低语:“春嫂还是由我来,你身体虚”
庄扬出屋,走到院中,不会庄兰出来,对庄扬说:“细绢看着好温柔,兄长会喜欢她吗”庄扬没像庄兰小时候调皮那般拍拍庄兰的头,而是正色说:“不得胡言”
这位温婉女子,唤细绢,庄扬在奴市里看她被人贩毒打可怜,将她买下,由此细绢便也就侍奉在庄扬身边
第60章 撕毁和约
锦官城学风兴盛, 郡学中有四百余学子, 学官数名庄扬身为学官,但是学官中颇为低微的卒史, 他看守书阁, 乐得自在
平日整理书卷, 帮二三学子解解疑惑,更多时候是悠闲坐在案前读阅郡学中的藏书丰富, 虽然远远不及长安的石室, 却也可观庄扬温雅亲和,深受学子们喜爱
许多学子, 挨了其他学官的训责, 还喜欢跑来庄扬这边诉苦, 庄扬多少会安抚他们几句学子们有的年纪小于庄扬,有的和庄扬差不多大,庄扬几乎是将他们当成庄平照拂
庄扬学识渊博,也有自己的才干, 但是庄扬似乎只对没有什么实权的小官职感兴趣章掾史曾想将庄扬的文章推荐给蜀王, 被庄扬谢绝章掾史想庄扬似有所顾虑, 即使是友人,庄扬的有些行为,让人费解,不只是关于出仕,还有成亲
二十岁的庄扬,仍未成家
若是问郡学里的学子, 他们肯定会说庄卒史高雅旷达,对名利无所求,即不爱钱财,也不好美色
黄昏,庄扬牵马出院门,学子们向他揖手相别,庄扬微笑颔首,骑马离去他风度翩翩,容貌出众,惹人张望
庄扬在柳下信手游缰,看着湖畔的春光,行人从他身旁经过,他旁若无人,直到听得身后哒哒的马蹄声,他才回头
他看到阳光下的一位武官,俊朗高大,骑着匹枣红马,一身皂色官袍武官的身手背负弓箭,腰间夸刀,似乎随时会拔刀出鞘,与人搏斗
有好一段时日,没有见到虞督盗,不想又在街上遇到
这人看庄扬的目光仍带着迷恋
庄扬策马离去,再无看湖光春色的心情
同样是对他有爱慕之情,庄扬待刘弘几乎是宠溺,而待这人,则毫无感情,甚至觉得麻烦
披着霞光归家,庄扬把马缰递给仆人长宜,蹲下身拍拍蛋饼的狗头蛋饼总是守在家门口,见庄家人谁外出回来,就欢喜扑上去
“兄长,你回来了”
庄兰迎出来,身边跟着侄子阿原
“阿叔”
阿原亲近庄扬,张开手臂把庄扬大腿抱住
“有好好学习吗?”
“有,阿叔,阿兰姑姑教我画鱼,还有花”
阿原欢欢喜喜说着,他学得很开心,觉得会得到叔父的夸赞
“兄长,我也教他写字”
庄兰辩解两句,她带的侄子,也不是跟她小时候一样就爱玩
“好了,进屋去”
庄扬笑语,阿原已有五岁,也该请个先生了,他也不指望阿兰教阿原读书识字,阿兰自小不爱读书,倒是喜欢舞刀弄枪
庄兰牵走阿原,说他:“又出卖姑姑,这样姑姑就不帮你抓蝴蝶了”
看着一大一小离去,庄扬笑着摇摇头
庄扬登上楼,在二楼忙碌的细绢走过,温声说:“二郎,你回来了”
细绢过来,把庄扬提在手中的笔墨盒取走,拿进庄扬房中
庄扬进房,细绢拧来湿巾,递给庄扬擦脸,擦手
她待庄扬殷勤,任谁都能看出
自从于奴市将细绢买来,细绢便成为庄扬的贴身侍女,她服侍庄扬梳洗、更衣在庄家人看来,庄扬买她来,大抵是喜欢她也不知晓,两人其实没有体肤相亲过,庄扬连细绢的手都没碰过
细绢是奴婢之女,为主人家交付人贩售卖庄扬坐马车经过奴市时,正见细绢不肯跟一位买主走,而被人贩痛打被抽打得鲜血淋淋,细绢始终不肯讨饶,真是位倔强的女孩
庄扬让阿易去抢夺人贩的鞭子,他则将细绢扶起后来才得知那位要买细绢的老男子,细绢认识,是她主人家的客人细绢因得罪他,而被主人售卖,和母亲分离由此,便是死也不想为他拥有
柔柔弱弱的一位女子,不想会有这么倔的性格庄扬同情她遭遇,且他也需要一位侍女,便将细绢买下
庄扬擦拭脸庞时,细绢低着头,她不敢正视庄扬,带着少女的羞赧无疑,庄扬在她看来长得极好看,人又温柔
细绢不敢对庄扬有过多的想法,觉得服侍的是这样一个人,就已很满足
庄扬将巾布递还细绢,听得楼下阿易在招呼什么人庄扬站在窗前探看,他见到一位做商人打扮的肥胖男子,正是穆征
穆征前来,每每都带来刘弘的消息
庄扬连忙下楼,接待穆征
穆征进入庄扬书房,让侍从将一件木匣递给庄扬,擦着汗说:“二郎先看,若有什么担虑写信里,我会带给公子,二郎别太担心”
因为胖得像只大貘,穆征走上几步就会气喘吁吁,好在他出门都是马车
听穆征这么说,庄扬深觉不安做为一位商人,穆征健谈,这次是因何,如此急忙要将信给他看
庄扬打开信函,发现有两份帛书,他取出一份展开读阅刘弘在信中写满对庄扬的思念,并谈及陇西的战况刘弘的字体刚健豪迈,遣词造句精准贴切,寻觅不到一丝早年的拙劣不过刘弘倾诉相思时,用的情话让庄扬感到羞赧,在穆征的注视下,庄扬保持镇定、平静的模样可不易
庄扬低头微笑,将这份帛书揣入怀中,这才取出另一份查看打开帛书,便觉得惊讶,因为这份帛书不是出自刘弘之手,但字迹很熟悉,这是子慕先生的字
周景在信中告诉庄扬,初春,汉军攻打天水,经过一番苦战,刘弘在攻城时身中一箭,坠下马来,因伤势较重,只得送回长安医治
庄扬执帛书的手激烈颤动,他知道这必然是很严重的伤,由此周景才会特意告诉他
“二郎?”
穆征大致猜晓到周景信中写了什么,他知道他送的信函,一封来自刘弘一封来自周景当然,刘弘那封,则全然不知晓内容穆征是个讲信用的人,不会去偷窥,何况信函上有封泥,他一旦偷偷启开过,就会被收信人察觉穆征见庄扬执着帛书惊慌、难过的样子,心下也是不忍
庄扬将帛书折起,捏在手中,他抬起头,悲恸问:“他伤情如何,可会危及性命?”
“二郎,公子在这边中了一箭,当时是骑兵互冲,所以坠下马时,遭到马蹄踏伤手臂,这只手”
穆征先是用手指向右肩,继而又移动肥肥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右手臂
庄扬双手握紧,将头低下,连并他的肩膀都在止不住颤抖
这该是得多疼啊,不说被箭射中肩膀,就是那驰骋的马蹄踏上手臂,骨头也要开裂
“你离开时,见过他吗?”
庄扬噙着泪,声音哽咽,周景的信中对伤情描述简洁,并且多用安抚的词语,庄扬反倒由此担心
“二郎,我离开前,见过公子,公子气色不错,伤是挺重的,会好起来,二郎莫要慌张”
穆征知道公子弘和庄家二郎是挚友,而且送过这么几次信,穆征觉得可能还不只是挚友这么简单
“我此时无法回信,明日,我再将信托寄你”
庄扬心乱如麻,已经无从下笔
“那我明日再过来,这趟回来,也不急着回去了”
穆征站起身要告辞,突然又叹息:“汉和蜀这关系越发紧张,做点买卖真不容易”
穆征的一批货物被江畔的巡卒扣押,本来货物从汉国要运进蜀国,不想巡卒说他运的货物要做检查,约莫是被没收了蜀王也不是傻子,眼看汉王刘豫就要啃下陇西了,再来说不准就要起兵南下蜀国对汉国的亲好关系,已濒临崩裂对于两国往来的商人,也不再友善对待
穆征离去,庄扬独自前往院中,他走过竹径,孤零零坐在亭上
初月爬升,亭中风起,稍稍有些寒意
庄扬想如果当初留在汉国,那么他此时也就能陪伴在刘弘身边,他是想保护刘弘,所以必须离开,却不想到阿弘受这么重的伤时,他却无能为力
子慕先生书写之时,正是初春,至此时,也有一月余
阿弘的伤,可好了吗?
他是汉王之子,本不该跟随将领冲锋陷阵,他必是着急想打下陇西,作战才如此不要命
庄扬想,当时自己为何要和他约定,待他兵入锦官城再给予他答复那时有太多顾虑了,可好些顾虑,根本比不上阿弘的命
懊悔着或许不该给予他希望,也懊悔着或许当时便该答应了他
阿弘以往,每每受伤,都会来找自己,那时阿弘还是个孩子,庄扬会为他包扎伤口,而后摸摸他的头
再稍大些,阿弘便会耍赖似的将自己抱住,埋头在自己肩上,寻求庄扬的安抚
庄扬多想此时能抱住他,然而他张开手臂搂抱住的,不过是这空荡冰冷的夜风
庄扬在亭上坐了许久,直至庄兰找来,不安唤他:“兄长”庄扬才站起身说:“阿兰,大兄回来了吗?”
庄家总是等庄秉从商肆回来,一家子才聚在一起吃晚饭
“兄长,你怎么了”
庄兰关心问着,她觉得兄长有些不对劲之前那位叫穆征的商人过来,带给兄长阿弘兄的信,兄长读了信后,独自一人在亭子这边坐了许久
亭子在院子角落里,这里黑漆漆,根本什么景致也看不到,兄长从不曾有这样的举止
“阿兰,兄长没事”
庄扬不愿告诉庄兰原由,许多事,他都不能说,哪怕是对至亲之人
“兄长有心事,总是不跟我们说”
庄兰显得伤心,兄长仍很温和很好,可是她又觉得兄长比以往疏远多了
庄扬停下脚步,他的脸色苍白,只是昏晦的月色下看不出来
“兄长?”
庄兰牵住庄扬的手,她担忧的守在庄扬身边
“无妨,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
“兄长,我牵着你,我们慢慢走回去”
庄兰提着灯走在前,庄扬走在后,兄妹俩牵着走,紧紧相随
这夜,庄扬用过饭后,不似往常那般陪伴家人在堂上说话,而是独自上了楼,将自己关在房中
庄扬躺在榻上,从怀中取出刘弘的帛书,他抚摸帛书,手指碰触每一个字,细细地读,反复地读眼前逐渐模糊,抬手碰触脸庞,才发觉手指上沾染了透明的液体,庄扬诧异想,这是泪水
从幼年遭遇变故后,庄扬几乎再没流过泪,他很温柔,却也很柔韧
庄兰和细绢进来时,庄扬已睡去庄兰想必然是阿弘兄那边出了什么事,兄长从不给她看阿弘兄的信,大概有什么机密,所以她也不敢问
今晚兄长突然说胸口闷,可是在吃饭时,又说他没事庄兰很担心,特意过来探看
庄兰坐在床沿,帮兄长拉被子,她眼尖,察觉兄长手中似乎有样物品,庄兰低头端详,发现是一枚错金的带钩
两月后,长安城
穆征将庄扬的信函,呈上刘弘刘弘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躺在榻上,右手臂用布条吊在脖子上刘将军如此英武的男子,此时的模样,多少有些滑稽刘弘稳坐在榻上,询问穆征锦官城和庄扬的情况穆征说锦官城一切依旧,二郎也还在当学官,很受学子们的爱戴
大概也是穆征心虚,顺便也把刘弘受伤的事,庄扬已知晓告知
刘弘听穆征说是子慕先生的书信中讲述,他陷入沉思
心想二郎必然是要急坏了,子慕先生不是爱生事的人,却是为何要把这事告诉二郎呢
刘弘赐穆征钱物,送走穆征
摒去左右,刘弘推动木函,取出一份帛书,帛书满满都是关切的话语,能看出书写人的担虑和惊慌失措
刘弘执着帛书,心中为一份不安笼罩,慌乱之下,他想唤回穆征,但渐渐他捏紧帛书的手松开了,像似泄气了那般,他把帛书贴在唇边,低喃:“二郎”
也就在刘弘收到庄扬的回信后不久,还未完全康复的刘弘,再次跟随大军出征陇西陇西的势力,已被汉国吞并大半,唯剩武威的李军未攻下
夏时,汉国攻打武威,蜀王趁机发兵占据武威的险关,汉与蜀休兵的盟约,自此撕毁
第61章 兵压锦官城
盛夏, 尸体腐烂得很快, 苍蝇盘旋,不过一日便会发出恶臭和蜀军的一番交战后, 尸横遍野, 刘弘命令士兵, 将尸首挖坑掩埋,远离水域, 以免发生瘟疫
天边残阳似血, 大战后的刘弘,模样骇人, 虽然身上绝大部分血都不属于他刘弘屈下一只膝盖, 将掉落在地上的弓箭拾取, 他的右肩连并手臂、手指疼痛麻木,手指几乎抓不住弓身
《锦城花时》完本[古代架空]—— by: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