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红叶在庄扬眼前飘舞,落在了庄扬的白袍之上,庄扬捡起,看着红叶上的一个虫洞,他本该很忧郁,话语却很平静
“身为嫡长,进退维谷,阿弘,我所害怕的,是你因我而死”
若是将帝位让予他人,到地方上去当一位分封的诸侯王,刘弘身为嫡长必然会受猜疑只怕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我阿父知晓你我关系”
刘弘和刘父的感情,算得上深厚,刘弘想父亲断然不会将他逼到死路去
“可是当时于乱军中营救我之事,被汉王知晓?”
庄扬不是没有过担心,只是一日日的平静相处,让人麻痹大意
“恐怕,便是因为此事”
刘弘当时不顾性命,一心只要救回庄扬,这已超越了友情何况魏川抓谁去当人质不行,偏偏就把庄扬抓了
“阿弘,你我终究不得相守,不可做这般设想”
庄扬会留在蜀地,他会送刘弘回长安,并遥遥地看他继承这天下天下太平,人世蹉跎,世间之事,哪能样样都称心如意
刘弘默然,看着溪流经过石头激起的水花,他一手握在腰间的带钩,他难受至极
“二郎,就不在乎我与谁同寝,为谁所有吗?”
若真是按部就班,成亲生子,老老实实去顺了父亲的心意,那确实简单许多,至少现下看来,唾手可得
“看不到听不到便好,到那时,我亦不在你身边”
庄扬会嫉妒,他无法去避免这份情感产生,然而时间和距离,会消磨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
“二郎,知晓我怎么想吗?”
刘弘站起身,抽出剑,寒光闪耀,他望着剑光,剑眉凌厉
他不会让庄扬离他而去,他南征北战,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人
“若真要为此去死,那么我会竭力求活”
刘弘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他这番话,已有所指,义无反顾
“二郎,肯相随吗?”
刘弘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庄扬,当庄扬说“我亦不在你身边”时,刘弘感受到了庄扬的决绝
午后的红叶林,静得仿佛能听到树叶掉落的声音,
庄扬感到一阵心悸,他想站起,双腿乏力,只得扶住身侧的树杆他喉咙滑动,先是无声,继而声音因激动而不稳:“阿弘,不可!”
他不愿成为祸国殃民之人,若刘弘为一己之私,而不顾一切的话
刘弘收回利剑,他因为庄扬的拒绝而心慌意乱,在锋利的剑身上留下一滴血,割伤了食指
伤指流出的血液沾在袍袖上,刘弘看着袖上晕开的血,神情呆滞庄扬执住刘弘伤手,取出一块巾布,帮刘弘包扎伤口
看着庄扬专注、细心的样子,刘弘抬手去抚摸庄扬的脸庞,也将自己的头抬起庄扬温顺的任由刘弘触摸、亲吻,刘弘温柔至极
他们相伴在林中,直至晚霞披洒,眼前鲜红一片
两人披着星光,返回竹里,无疾和庄兰等候他们许久
竹里的营地简陋,住在帐中,这夜四人简餐,早早去睡下
第二日一早,刘弘带上庄扬、无疾、庄兰和一支骑兵,前往临邛城内在临邛,刘弘停留一日,处理事务,而后把霍与期留在临邛,自己带着庄扬等人,连并部分兵力,返回锦官城跟汉王复命
汉王设宴招待来自临邛的豪富,汉王不同于蜀王,待商贾友善蜀地因商人而富庶,在汉王的统治下,日后会更加昌盛
这夜,送走临邛来客,宴席上仅剩刘弘和庄扬,汉王目光落在庄扬身上,和庄扬说道:“攻克临邛的计谋多出自庄生,庄生功高劳苦,这些金帛赐予你”
两位侍从抬来沉甸甸的物品,这是笔巨财
庄扬伏身,惶恐陈述:“联系临邛豪富之计出自子慕先生,其它计谋多是霍先生之功,臣功劳微薄,不敢冒领”
刘父听得子慕先生四字,似有不快,但他也没有在言语里表示什么,只说:“这是你应得之物,与期那边我另有奖赏”
第77章 坦言
庄扬从梦中醒来, 坐在榻上, 他头发披散,身穿着白色的单衣, 他的身形清瘦, 姿态优雅, 从背后像似一位女子
“二郎?”
听得隔壁房中声响,细绢过来查看, 发现庄扬醒来
此时天刚亮起, 家宅寂静,庄家其他人都还在睡梦中
昨夜庄扬凌晨才返回, 由汉兵护送, 陪同庄扬一起回来的, 还有不少财物
细绢是个安分守己的仆人,她不好打探,但是昨夜二郎的脸色看着相当疲惫,并无惊喜
昨夜听闻二郎和他兄长说, 这些是汉王赠予二郎的财物, 因二郎在临邛之战中, 屡献奇计
“细绢,你拿水和巾布过来,我洗洗脸”
庄扬抬头,他脸上有汗水,脸色显得苍白
“是”
细绢退下,下楼去院中提水
庄扬收揽头发, 更换衣服,他取出枕下的带钩,手指微微抖动,他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似乎和阿弘有关
一旦战争结束后,归于平静,心底那份不安便就浮现,或许是因为他和阿弘离别在即,太在乎了,太在意了
细绢端水盆拿布巾过来服侍庄扬,庄扬接过湿巾擦拭脸庞井水刚提起时温暖,经过院中,登上楼梯,逐渐冷去,在这个清晨,显得分外的冰冷
庄扬想起酒宴时,汉王看他的眼神,亦是冰冷如此
在临邛之战中,展露才能,未必是件好事,然而至少临邛的百姓们,逃过了战火,而且家中还得到了一笔巨财
庄扬所求不多,这笔巨财倒是很意外,正好可以救济家人及先生
自从庄秉的店铺遭火焚烧,也焚去了庄家的财富,庄家日子过得去,但也不富裕
庄扬梳洗完毕,外头太阳明亮,院中传来侄子和嫂子的声音庄扬站在窗内探看,看到侄子阿原在院中放风筝,嫂子跟在身后一旁庄兰搀扶庄母,在院中漫步,庄母腿脚不大好,记性比较差,需要人看顾
这些日子,家里安宁、祥和,实在令人欣慰
庄扬下楼,前去找庄秉昨夜被送来的财物,全都锁入柜中,钥匙在庄扬手里那钱柜本是庄秉在管理,但空荡多时了
锦官城的布市还未建好,庄秉闲不住,不时往外跑,去和他的商贾朋友们聚集,探听商贸的消息
今日清晨,伙房食物还未做好,庄秉还未出门
庄扬进入庄秉房中,庄秉正在记账,见庄扬过来,招呼他:“阿扬,你昨夜晚归,怎不多睡会”
搬来锦官城后,各自忙碌,兄弟俩的交谈渐渐少了,但仍有一份亲昵在
“在想一些事,兄长,我想搬回竹里居住”
庄扬需要将这件事和庄秉商议,长兄为父,他希望能得到兄长的赞同
“在公子弘帐下,不是当得好好的吗?怎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虽然自己是商人,可庄秉深信,这个弟弟有才干,在仕途上会有远大前程
“公子过些时日就会和汉王返回长安,我不随他前去”
这是庄扬绝对不会去做,也不能去做的事,一旦刘弘返回长安,便也就阻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再不会有相逢之时
庄秉搁下笔,略作思虑,他有些事想不明白,也不想质问庄扬,譬如当初魏川因何抓庄扬为人质,去换魏嘉;譬如为何庄扬只肯担任卑小的职位,而弃自己前程于不顾
“你若是一人去竹里,我怎能放心,听阿兰说那里荒芜,里中只剩三四户人家”
“再则,阿扬,你也该婚娶了若真想过去住,先找位好人家的女子成亲,再一起过去,也有个照应”
庄扬二十,早已到娶妻的年纪,往时庄秉跟他提,他总是推辞
“兄长,我此生不会娶妻”
庄扬伏身行礼,他的话语平静
庄秉沉寂地看着庄扬,一些场景在他脑中穿过,他是位干练的商人,身为庄扬兄长,他看着庄扬长大,他熟悉这位弟弟慎重的性情,知他这番离经叛道的话语,绝对是深思熟虑才说出,也知晓他从不近女色,似有难言之隐
“若是我硬要你娶呢?”
庄秉想到一种可能,那是非常惊世骇俗的事情
“那便是害了良家女子,亦将让我愧疚一生”
庄扬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不想要什么,他听从内心,也能看到自己日后的生活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就由你亲自去和阿母说”
庄秉对于弟妹,总是爱护,不喜欢去压制,逼迫现下,庄扬有一笔不菲的财物,他在竹里,也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但是庄母那关,可不好过,无论是不婚娶,还是要独自一人去竹里居住
出乎意料,庄母竟然赞同回竹里住,她喜欢竹里至于庄扬如何跟她说婚娶之事,庄秉则不清楚庄秉看着庄扬和庄兰从庄母房中出来,两人低语交谈着什么,庄秉觉得庄兰有事瞒着他
汉王赠予庄扬的财物,有七匹锦缎,一盒珠玉,外加一盒金饼,金饼八枚
这是一笔巨财,珠玉精美,金饼沉重厚实,锦缎每一匹的价钱,都足以让庄家人花费数载
庄扬觉得他有功劳,但不足以得到这么多赏赐,庄扬心中惴惴不安,昨夜一再辞谢但汉王显然不容他拒绝,只是说这是他应得之物
不知为何,庄扬想起当初在长安,他退回刘母馈赠的那些钱财,那是用来报答庄扬的恩情
有种恩情已讫之感
这些财物,庄扬将锦缎交付兄长,充做家用,及兄长日后做生意的资财至于八枚金饼,庄扬打算送予先生,这是先生应得的
提出临邛可不战而胜的人是周景,庄扬不敢居功
提上财物,坐着马车,庄扬前往周宅
周宅庞大,大半房舍倒塌,院中杂草蔓延,在邻里传言间,此宅还闹鬼周景若无其事,和一位书童住在里边
马车在院门外停下,院外杂草丛生,显然周景自被罢官后,鲜有人来拜访周景锦官城正由汉王坐镇,而周景是位罪臣,往日交好出于忌讳,不敢上门
庄扬下车,站在院外唤叫:“先生在吗?”
很快一位书童出来,领庄扬进院
院中杂草野花滋生蔓延,就连石阶和土墙上都是花草,全然是放任不管,也难怪有鬼屋之称
书童将庄扬带到后院,后院不似前院,收拾得相当干净、整洁,墙瓦上甚至有修葺的痕迹
此时,周景正在糊墙,拿着一把糊墙的工具,袖子高高挽起见庄扬进来,周景连忙洗手,整理衣物,接待庄扬
这些时日不见,周景因消瘦而衣袍宽大,精神却不错,双眼仍清澈如往昔
“阿易,你过来帮先生糊墙”
庄扬将阿易唤来,阿易擅长修葺房屋
阿易欣然拿了工具,和书童一起在破墙下忙碌
“阿扬,我听闻临邛之战,蜀王被杀于邛山,公子弘与临邛豪富相约互不相扰”
周景落席,在光秃的桃树下与庄扬交谈周景并非足不出户,他也能打探到消息,临邛之战他很关心
“是如此,多亏先生的教导”
庄扬行礼,他深深为先生感到不平,汉军攻克蜀地,先生的功劳足以封侯,不该是今日这般摸样,然而看先生样子,他也并不懊悔或沮丧
“我未参与,不过是多言两句”
周景摆手,他提临邛之战不为邀功,而是为一件事
“阿扬,听闻魏川已死,他因何而死?”
“部下叛变,像似死于哗变之中公子将他敛葬,就葬于临邛郊外的一片桑林”
庄扬清楚魏川之死,对魏嘉而言是沉重之事,毕竟他们是父子
“先生,去见过魏将军吗?”
“听闻在西营劳役,他一位武夫,能活下来”
周景话语平淡,他远远看过他,那样的情景,他难以忘记,但他无能为力本以为汉王会杀他,想来是有谁帮着求情了
庄扬不好再问什么,他只知汉兵对待俘虏并不虐待,然而劳役辛苦非常
两人交谈间,阿易轻轻松松将墙修补好,问周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葺,周景还未开口,书童说书房中有扇窗摇摇欲坠
书童带阿易进去书房,后院只剩庄扬和周景
庄扬取出一个彩色的漆盒,递给周景,说道:“汉王将攻克临邛的功劳记于我身上,赠送大量金帛,此物理应归先生所有”
周景看着漆盒,他没有去碰触,淡然说:“我岂能冒功,再说,若是要援助予我,我身边也还有资财”
“先生,请务必收下,否则我于心不安”
庄扬行礼,言语急切
“阿扬,你可是有事瞒我”
周景不用打开漆盒,也知晓盒中是金饼,一个就可以买地买宅,这样规格的盒中恐怕有八枚
“先生,我将搬回竹里居住”
庄扬日后,将不能时常来探望周景,甚至两人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
“我以为你会留在郡府中任职”
庄家人都在锦官城中,他为何要独自一人离开?
“在竹里收收租,过着清闲日子也挺好”
庄扬微微一笑,这是他喜欢的生活,何况天下已太平,再无匪寇、沉重的税赋相扰
周景没再说什么,他猜测得到是因公子弘,这样也好,他不愿看到这位门生在日后遭罪皇权是把利刃,能将它身边的人绞杀
这日,庄扬送予周景的金饼,周景推辞不过,只得取走一枚,再不肯要
第78章 竹楼熊影
马车穿行于涞里桑林, 庄扬坐在马车上, 车后装着烤羊肉、肉饼和羹汤,还冒着热气离开锦官城经过临邛时, 庄扬特意去舅家拜访张离听闻庄扬要去竹里居住, 颇为吃惊, 不过竹里离临邛近,日后方便往来, 张离倒也是很高兴让厨房烧制食物, 给庄扬带上竹里萧条,好的食材不易获得
庄扬抵达竹里, 工匠已在水池边搭建了一处吊脚的竹楼, 舒适别致原本庄家大宅的位置, 树立起木架,还需时日才能营建完毕
细绢在楼下生火烧水,阿易将马车上的东西,搬到竹楼上, 庄扬在屋内整理物品, 他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阿易把一束束帛书堆在庄扬房中, 心想二郎衣物带得少,书倒是挺多
阿易本是竹里人,祖父易叟已病逝,家中尚有兄嫂,但已搬离竹里阿易家在竹里的房子,还能居住, 锅碗灶也都齐全
水池里的杂物,先前由士兵清理干净,竹屋四周的杂草,也都铲除焚烧,避免有蛇类藏匿
将衣物、书帛整理好,庄扬走出房间,站在杆栏处眺望竹里的景致,早些日子过来,竹里的农田大多荒废,此时看来,好些农田已被人翻整,准备日后耕种
回到竹里,大量的生活物品需要添置,庄扬让阿易去吴家店购买锅盆碗筷,箱盒篓筐锄头畚箕等物
阿易接过钱,到楼下赶马车,细绢过来,递给阿易一碗水,两人温言交谈阿易搬运物品,一身汗水庄扬在楼上看着,想着阿易独自一人,若是细绢有意,就将细绢嫁他
庄扬下楼,朝营建的庄宅走去,工匠们忙碌其间新的庄宅,按照旧宅的样式营建,建起后,除去比较新外,几乎一模一样
工匠们住在开阔的西岸,常到竹山里伐木、砍竹庄扬过来时,听见两位工匠在谈着大貘
“你在何处见到大貘?”
庄扬询问
“就在屋后竹林里,我去拖竹子,它突然冲出来朝我叫,我丢下竹子赶紧跑以前听说竹里有貘,还是第一次见到咧”
木匠说完,用手指指庄宅后的竹林
“我也见过,那大貘在溪边喝水,它只有半只耳朵,就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追咬我”
另有一位木匠,声称他也见过
“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庄扬听到只有半只耳朵,猜测就是竹笋
《锦城花时》完本[古代架空]—— by:巫羽
作者:巫羽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