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朝我扑过来,抱住我,连声音都在抖:“仙、仙栖……你、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她虽然时常糊涂,到底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
我定定望着她良久,裂出一个笑来:“姐,善恶因果,总是环环相扣的,既然是因为我,就该由我去解决你松松手,可怜一下你弟弟的良心”
我看得分明,月生的嘴唇抖得秋风扫落叶一般
良久,她到底慢慢松开了手
我对着香鸾磕了一个头,就是承认了她是我的大师嫂,缓缓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一直沉默着的香鸾张口叫住了我:“老七,七师弟,天无绝人之路,你大师哥的事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但不是你这般的决绝你真以为若是你做出什么傻事,等你师哥出来,他的良心能安稳?”
我惨淡一笑:“嫂子,你还不明白?若是我不这么做,师哥连良心不安的机会都没有了您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眼下就这么一条路了,不顺着它走下去,真的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我停留片刻,说道:“等师哥出来,请你告诉他,不必良心不安,他本来就是被我连累的是我,一直都在良心不安”
说罢,毅然决然,快步走了出去
一路没有回头
我只怕回头看一眼,就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不同于狂奔去陆家,我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乔家,其间还顺路去看了一眼师哥,不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买通了守卫的大哥,偷偷的看了他一眼
满身的血污,再没有了昔日的春风面容
我痛苦不堪,心比身先死
到了乔家,被领到一处空厢房等待,领路的家仆告诉我,五爷正在牌桌上,陪着家里的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打牌,一时半会下不来
我没有意见,坐在那间空屋子里慢慢等
只是等得越久,内心越是退缩,越是煎熬
我盯着穿窗而入的光线,看着它一点一点的西斜,再一点一点的消失,渐渐的,勇气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乔家的门廊四处,点上了红通通的灯笼
那恍恍惚惚的烛光,晃得我越来越头晕了我猛地站了起来,茫然朝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
“仙栖,等不住了?”
坐得太久,我的腿已经有些麻木和失血了,摇摇晃晃,只得伸手扶住了门框
不过乔炳彰先我一步,扶住了我的胳膊他抬起我的脑袋,晃了晃我,等我鼓足勇气看向他后,他沉声问我:“仙栖,最后一天了,最后一个机会了,你想没想好?”
“想好了,若是不合你的心意呢?”
他叹息一声:“你既不在乎汉良的死活,那我更不必在乎虽说一般秋初行刑,但是偶尔破例一次,那都是可以的”
我心灰意冷,反倒笑了笑:“那我想好了”
他期待的看着我
我挣开他的手,一层一层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一面闭上了眼,等待他饿狼扑食一般扑过来
早该如此,起初就不该走歪路妄想挣扎
冬风刀子一般割在身上,生疼,真的很疼
我紧紧闭着双眼,梗着脖子,待宰羔羊一般,等着乔五扑过来
良久,就在我忍不住要睁开眼的那一刻,就觉他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内他摁着我脑袋,在我的头顶闷声笑了起来:“仙栖,你真傻”
我贴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声异常分明
我无言可对,唯有沉默
乔炳彰得不到我的回复,托起我的头,探究着望向我:“仙栖,你真的认命了么?”
我惨淡一笑:“认了”
如今我最亲密的人被关在死囚牢中,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死全都握在他乔炳彰一人的手中,命运待我如此之宽厚,我又怎能不认命?
乔炳彰大约很满意我的答案,将我的脑袋又一次,重重摁回了他的怀中他弯下腰,捡起了我丢在地上的外衣,抖开,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身心俱疲,只剩一句话要问
“五爷,什么时候可以放了我师哥?”
这不过是我最稀松平常,也是最为目的的一句话,谁知乔五轻轻抚摸着我后脑勺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我的呼吸也跟着一顿
他停顿了大约一秒的模样,或者更久,又或者更短,我分辨不出来但在这不知长短的一秒之后,我被他狠狠推倒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想笑——这些日子,我似乎总是被人重重推在地上,狼狈不堪
裹在身上的衣裳一下子散了开来
我抬起头,望向了乔五
乔炳彰的脸孔在昏黄的烛灯下显得更为阴沉,他的头微低,俯瞰着我,仿佛轻轻的一脚,就能将我碾死,碾成粉末,飞散在这世间
我打了个寒噤,却不由笑了起来
对于自己的微贱,我一向是看得很清楚的
这一笑,似乎惹得乔炳彰更加不满,他沉声问道:“仙栖,你还有没有心?”
我仍在笑,那笑却僵住了:“我不过是问一句我师哥的生死罢了,五爷何必如此动怒?”
乔炳彰冷冷凝视我许久,又问:“倘若你师哥刺此刻不是我的阶下囚,又或者陆隶有办法救得了你师哥,你此刻还会在我眼前,如此低眉顺眼的恳求我么?”
闻言,我心中不知为何,顿时一片的清明
就在我要摇头的时候,乔炳彰又不甘心的补充了一句:“仙栖,莫骗我,我要听实话”
实话最难入耳这句话但凡是明白些的人,大约都知道我眼下正被逼到最紧迫的那一刻,自然更加明白
随即飞快地摇了摇头
却听得乔炳彰一声冷笑,怜悯道:“仙栖,你真可怜,连骗人都不会”
我苦笑,他何必来揭穿我?我不过是在讲他爱听的话罢了
挣扎着爬了起来,双膝仍在地上,我敛了自己一身的骄傲与不屈,埋了脑袋说道:“五爷,您既然这么说,我不妨和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师哥汉良的事,是您做的吧?如此我被您逼得走投无路,只有来攀附您的尊荣如今的一切都顺遂你的心愿了,不妨您取您的便利,我求我的善果,我们两厢得好您又何必如此耿耿不平呢?”
“仙栖,你不能怪我”乔炳彰似乎犹豫了片刻,随即抬手摸了摸我冰凉的脸颊,“我本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我现在这么做,都是被你逼的”
我怔怔望着他
“倘若你当初给我留一点余地,可以让我好好的疼你、爱你、呵护你,到现在,我又何必采取这样的手段?我本来真的,是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的”
原来是怪我没有给他可乘之机,原来是怪我逼他太紧到头来,原来错的全是我
一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滑落
我木然问他:“五爷,这种事情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你对我的盛情美意,我福薄命小承受不起,您大人有大人,自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为何就不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乔炳彰的双眉死死锁在了一处
他抬起手,摩挲掉我脸颊上挂着的泪,沉思着说道:“你说得对,只是我也不能明白,为何偏偏对你念念不忘只是仙栖,我乔五认准的人,凭你躲到天涯海角,也都是我乔五的人,这是不会变的你既自诩明白,又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如何不懂?他乔五看上了谁,他只要一朝不厌烦,就得连皮带骨把人囫囵的吞下去才肯罢休
我迷茫着追溯着过去,为何当初不跟了他,好一了百了?
只是心中最隐秘的一个角落,藏着一个最隐秘的心思,我之所以不肯跟了他,不过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心愿罢了
——“仙栖,我们过一辈子”
乔炳彰的目光直刺入我的灵活,灼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他捏着我的脸,手劲大到几乎捏碎我的骨头他磨牙:“仙栖,你真是……冥灵不化!”
忽然,他就急躁了起来:“我不要只有空躯壳的一个人!我更不要一个心思不在我身上的人!你要是单为了汉良才来求我的,我不领这个情!”
说着,他松开手,作势就要走
他这一走,我所求之事,恐怕就要彻底泡汤了
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我将脸贴到他的腿上,软语央告:“五爷,您气也罢,恼也罢,总得给我一次机会所谓金无足赤,更何况我不是金子,不过是块顽石罢了您多给点耐心,我总能改的”
我放得极低,他却不太领情,冷笑:“仙栖,你总以为自己爱着你那宝贝汉良师哥吧?”
心底的私密被他一下子摆到了台面上来,不由得我一愣就是这愣神的片刻,他甩开我,就往屋门走去
我心中大骇
大约被逼到了最后一步,连我这样的人亦能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本能
我朝乔炳彰猛地扑了过去,将他撞得差点扑倒在地
再次紧紧抱住他,我此刻冻得嘴巴都已经不利索了,哭也哭不出来,只能憋出一句惨淡无味的话来求他:“五爷,求您了我以后,以后……都会改了的!”
这句话说得太含糊,我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万一乔五那厮眼下不能懂呢?
乔炳彰顿了一顿,这一顿之中,不知他百转千回都想了些什么
最终,他说道:“都改了?仙栖,你真的能做到?”
我溺水一般,死死攀住他,不住地点头
乔炳彰长叹一声,叹得我毛骨悚然,寒而更栗他反过身来,双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
身上的衣服顺势滑落在地,我再次赤条条的杵在了他的眼前
在他咄咄的目光之下,我不断地打着颤上牙磕下牙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狼狈,可惜那声音始终不能停下
乔炳彰像巡视自己的领土一样,将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摇头啧舌起来:“仙栖,你早点服软,那该有多好?”
他一手扶着我,一手去解自己的外衣
紧跟着,我就被他还带着温度的外衣给裹住了
不得不说,就连乔五的外衣,也比我的厚上许多
我颓然到了极点,以为这样就到了头,谁知他拽着我的胳膊将我往外拎,一边拎,一边唤人:“来人,去和徐太守说,汉良的事情就罢了吧,让他酌情看着办”
得了这句话,便如得了皇天菩萨的庇佑一般我身心俱疲,累得两眼随时就要耷拉下去了
迷迷糊糊间又听他说:“吩咐管家,叫他给我备马车,我要出金陵城”
跟着脚下一空,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乔炳彰抱着我往外走,边低头对我说道:“扛不住就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喊你”
我闻言,缓缓闭上了眼
至于他要将我带到何处,我一点也不关心
被他抱着穿墙绕巷,不知到了哪一处,半梦半醒间,就听一人愕然唤道:“仙栖?”
又听他说道:“老五,你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乔炳彰冷笑:“表哥,我带我的人出去,还要经你过问不成?”
陆隶一时语塞
我双目紧闭,不想再与他纠缠上
陆隶却着了魔一般,说道:“当初我是鬼迷心窍了,才帮着你做出这种事来,我如今后悔了再说仙栖也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你……”
云里雾里,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乔炳彰抱着我的双手往里收了收,就听他声音含了几分威胁,仍是冷笑:“后悔了?表哥,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吧!你现在心疼了?当初早干嘛去了?要是仙栖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他还会理你么?”
说着,越发不耐烦了
“表哥,你还不让路?”
等了片刻,我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陆隶脸红脖子粗,梗在乔炳彰的面前
乔炳彰似乎顾忌着他们表亲之间的关系,犹豫了一下,但他到底是从小娇惯到大的公子哥儿,哪里能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在他的路上?
他伸手将陆隶往路旁一推
陆隶被他猛然这么一推,亦是不悦起来:“老五,你这是……”却把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我赶紧将眼睛闭得死死的
陆隶长叹一声,自觉没有立场,让开了一步
乔炳彰随即迈开大步朝外走去我听得他在我耳边咬牙:“仙栖,你真可以,平白招惹了这么多人!”
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装睡
似乎被他带上了一辆马上,颠簸之间,听他管家的声音问他:“五爷,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乔炳彰摩挲着我的脸,声音出奇的冷酷:“教训教训我自己的人,你也要多问么?”
管家似被他骇到,闭嘴不再多话
我心中亦是害怕,只不知他要如何待我
第35章 溺水
水从我的腰部往上漫,不断地上涨着,就要淹过我的喉咙了,我难以呼吸,拼命地挣扎,扭动着身躯,可就是无法从水中摆脱出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水?
我晕头晕脑的,突然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可来不及我细想,水已经淹过了我的喉咙,没过了我的嘴巴,直冲我的鼻子上淹来
我就快被淹死了,像娘当年那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即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勒住了我,一圈又一圈,飞快地把我缠住,立时就要把我勒死
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和勒得越来越紧的蛇
我真的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的娘啊!谁来救救我?
水淹过了我的头顶,彻底湮没了我整个人水从鼻腔、耳朵统统涌了进来,呛得我想咳咳不出来,肺里的空气也被一点一点挤压了出来,我想,我想不了,我就要死了
我就要死了
蓦地里,一双大手从水中探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使劲一提,将我捞了出来
我浑身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沉重难忍,更最痛苦的,却是我那提在胸腔的半口气,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卡在半途,真的要把我憋死了
我掐着喉咙,拼命地翻滚
只要能把这一口气吐出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又是一双手,摁在我的胸腔上,一下一下,从下至上,不算重也不算轻地推着,似乎是想要将卡在我胸膛的那口气推出来
猛地一下,一口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我又能喘息了
这双手大概就是将我想水中捞出来的那一双罢?
真累啊,倘若真的可以,真想有这么一双手来依靠
依稀之间,还有人在不断唤我的名字,“仙栖”、“仙栖”,一声一声,由远至近,由轻转重,似乎变得焦急起来
从小除了母亲,只有一个人,这么紧张我
我张了张嘴巴,从干哑的喉咙中死命挤出那两个字来,“师……师哥”,这两个字一出来,后面的话就顺利多了:“我,我能喘过气了,你、你别急……”
师哥大约是听见了我的话,顺着我胸膛的手顿住了
我锈掉了的脑袋里吱呀吱呀的转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闭着眼凭空一拽,拉住了师哥悬在我身上的手,拼命地晃:“娘、娘也在水里,师哥你救救她!救救她!”
师哥沉默了许久
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我的生身娘是他的干娘,他又是最孝顺的一个人,怎么会放着我的娘不管呢?
“师哥、师哥,你说说话呀?”
又是良久的沉默,默然到我觉得水里的娘大约已经淹死了,忽然听师哥开口了
“仙栖,别傻了,你师哥在大牢里自身难保,你指望着他去救谁?”
奇怪,却不是师哥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亦是十分熟悉,只是我刚进过水的脑子头疼欲裂,实在转不过弯来更何况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友善,甚至有六七分的凶恶
我下意识向后蜷缩着,没想到只挪了一下,就抵在了什么东西之上
那个声音不依不饶:“仙栖,你烧糊涂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罢,看看我是谁”
我越发害怕起来,不断摇头:“我、我不要看,你、你走开!”
还是想躲,却无处可去
《何处梧桐栖仙鸟》完本[古代架空]—— by:阿泱
作者:阿泱 录入: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