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荀家庄护卫中的一人做的,他粗通厨艺,味道不能说如何好,不过胜在干净卫生。
沈歌下午睡过一觉,现下慢慢清醒,胃口也随之回来,一连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满足地喟叹,“先时还不觉,现下在路上放明白能吃上一口热饭有多不容易。”
“既然如此就再多吃些。”
“不成不成,再多便要积食了。”
整张桌子也就沈歌与荀飞光吃饭,其余人在另一桌,沈歌说话十分随意。
吃完饭沈歌便去洗澡,洗澡水早烧好了,浴桶是护卫们新买的。沈歌先洗,荀飞光也不介意用沈歌洗过的浴桶洗澡,浴桶洗干净便成。
沈歌现年方十八,正是渴睡的时候,今日赶路累得很,哪怕下午睡过一趟,晚上一沾枕席,又睡了过去。
荀飞光过来给他盖被子之时他已睡得极熟,还微微打着小呼噜,脸上带着一点儿红晕。
细心帮他盖好被子,荀飞光还留着一盏油灯未吹,就怕沈歌半夜醒来不记得换了房间磕着哪里。
当晚沈歌睡荀飞光隔壁,绿枝在荀飞光另一边的房间,韶信则在荀飞光对面房间,几间房间距离极近,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得见。
荀飞光睡到半夜,忽听沈歌高喊一声,“马。”声音里头还带着些哭音。
本就睡得浅的荀飞光立即被惊醒,他翻身起来汲上木屐,推开门大步往隔壁沈歌房里赶。
韶信也听到动静,光着膀子起来探查情况。
荀飞光先到,他见沈歌半张脸藏在阴影处看不大清楚,另外半张脸在油灯下,倒是能清晰地见着他眼圈发红。
韶信赶过来,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荀飞光温暖的大手抚上沈歌的额头,道:“看来在做噩梦,无碍,你先回去罢。”
韶信见真无事,又回去睡了。
沈歌似乎被魇住,两人来到他房间他仍未醒,眉头不安地皱着,又喊了一声。
荀飞光不知他梦到什么,不过见他脸颊上有泪痕便知是噩梦,他伸手拍拍沈歌的背,“荀哥在这,梦魔退避。快睡。”
沈歌不知是否听到荀飞光的声音,他喃喃嘟囔几声,浓密的眼睫下又渗出一行泪。
荀飞光见他鼻子眉头都皱着,可怜兮兮的,手一顿,又重新拍着他的背,以不大熟练的哄孩子姿势哄他入睡。
沈歌在梦中哭了好一会,忽然转身伸手抱住荀飞光拍他背的手,不肯放。荀飞光顺手抽抽,没能抽出来,力气稍用大些,沈歌便扁着嘴状似要哭,喃喃道:“哥,你别走。”看着好不委屈。
荀飞光在油灯下盯了他一会儿,抵不过他撒娇,最终妥协,翻身上床,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荀飞管昨日赶了一天路,晚上沈歌这边又折腾一番,整个人都有些疲累。躺上床后,他挨着沈歌温热的身子,很快便睡着了。
沈歌睡相不那么好,第二日一早,他早已滚入荀飞光怀中。抬眼见到荀飞光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沈歌整个人都有些懵,小心翼翼问道:“荀哥,你怎么睡我这?”
“你昨日做噩梦,将我与韶信皆惊了起来。我拍你肩膀时,你抱着我的手不肯放,我便躺下来陪你睡了一晚。”
“哦,我说难怪。”沈歌爬起来,问:“荀哥,我昨日是不是枕着你手睡了,你手麻不麻,是否要我帮你揉揉?”
荀飞光不答,沈歌这下知晓他果然枕着荀飞光的手睡了半夜,忙伸手殷勤地帮荀飞光揉起来。
荀飞光问:“你昨夜梦见何物?又哭又叫的。”
“我梦见我父母,他们老了许多,在梦中一直唤我名字。”
沈歌说起这个情绪十分低落,他梦见他又回到二十一世纪,回到他那个熟悉的家中。
在那个家中,客厅里摆有灵位,上香的父母衰老得令沈歌心惊,原本坚朗乐观的他们双双白了头,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哀痛。还有他那兄长,先前意气风发,现在越发稳重,也不知是否是他的死亡令兄长迅速成熟起来。
沈歌在看到那一幕幕情景时心脏绞痛,他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一个梦还是他的灵魂当真回到了他先前生活的那个时空,见到了父母兄长现如今的模样。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不知,我总觉得是我父母兄长太过想我,所以找到了现在的我。”沈歌喃喃道,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荀飞光安慰他一番,似乎不怎么见效。
用过早饭后,一行人继续往道宁府赶。不知是否昨日做的梦仍在影响着沈歌,他一整日都蔫蔫的无甚精神,也不说要骑马,午饭让用什么便用什么,用完午饭继续钻回车上望着外头发呆。
荀飞光哄着他说话,他勉强打起精神来,说不了一会儿又走神。
荀飞光以为他只是被梦勾起伤心事,便给时间令他自己走出来。不曾想,当晚在客栈内投宿时,沈歌又做起了噩梦。
荀飞光光着脚板踩着木屐往他房里赶,沈歌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喃喃自语。
韶信与绿枝都赶到一旁,荀飞光低声自语:“怎会如此严重?”
“兴许被魇着了。”绿枝话里透着担忧,“老爷,我们明日请个人来与他看看吧。”
“明日再说。”荀飞光低声吩咐,“去拿安神的丸药来,先喂他吃一丸。”
这次出来之前,徐老特地为他们准备好大量常用的丸药,治头痛脑热、腹泻跌损的,什么都有,安神的丸药也带了一瓶。
绿枝低低应下,快步去找安神的丸药,还着人去灶房快快烧了热水送上来。
荀飞光等不及热水,拿到丸药后微微捏开沈歌的嘴,就着冷茶与他灌进去,又给他拍拍背,免得噎着他。
沈歌这模样,荀飞光不放心回去睡,又在他身旁睡下,照顾他一夜。
沈歌第二日醒来见他在身旁,心里明白又给他添麻烦了,不由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荀哥,你们昨日是否又没睡好?”
“总比你睡得好。”荀飞光望着他,“你昨日还是做了同样的噩梦?”
沈歌点头,“我还是梦见我父母了,我喊了他们一整晚,他们却什么也听不见。”
荀飞光伸出温热的大掌摸摸他的额头,“不要想这事,兴许就梦不到。”
沈歌应下,神情却有些阴郁。
沈歌这两天又是做噩梦又是赶路,眼下已有一块青黑,人也迅速瘦了下去。
蛮子见他这模样,跟着担忧得不成,绿枝去买安神的药材时他连忙跟在身后去了,回来便去厨房煎药,待凉一些亲自端给沈歌喝。
沈歌自己已这副模样,还不忘安慰他,只道要下场科考,心里头紧张,所以才做噩梦,过几天便无碍。
沈歌说是这么说,心头却也担心得很。若只是情绪问题,他自己努力往好的地方想,多想一下便能调整过来。如若不是情绪问题,而是身体出现问题,导致晚上做噩梦,那事情便要严重得多,也不知是否能治。
沈歌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身体似乎真的出了问题,一连三晚都做了一样的噩梦。哪怕他已经知晓是做梦,强令自己醒来也醒不过来,而他的心情也一直极低落。
不过短短四五天,他在荀家庄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便全部掉了,手腕瘦得令荀飞光惊心。
荀飞光再顾不上他还要参加科考的事,当下令韶信掉头,一行人快马加鞭往另一条道上赶。
荀飞光对沈歌的虚弱极为担心,却仍一边安慰他,“你莫担心,乾东府有我一好友在,精通巫术与医术,我带你过去那边看看,定不会有问题。”
沈歌无论如何都未想到情况会急转直下,当真应了那句病如山倒。不过四五天,别说走,就是坐,他都有些坐不起来。
一行两架马车,荀飞光再未骑过马,整天在马车内陪他。荀飞光身材高大,坐在马车里,身子伸都伸不直,他却几乎没有下去透口气的时候。
一行人马再未进县城投宿,每日尽可能地赶路,休息时间大大缩短,就怕赶不到乾东府,沈歌便会出事。
沈歌看着大家,既心疼又歉疚,尤其对荀飞光与蛮子二人,病的是他,二人却跟着熬瘦了。
这日,沈歌迷迷糊糊醒来,见荀飞光伸手虚虚揽着自己的肩,眼睛望向马车外,面沉如水,显然心情并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