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更让他愉悦的,是顾枕澜食指大动的样子。顾枕澜吃得很快,却依旧斯文,颇为赏心悦目。难怪凡人有一个词,叫做秀色可餐。
阿霁被这突如其来的不恭敬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难道被人调侃了两句,你还当真敢入戏了么?
王员外估摸着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才遣人来请阿霁过去。阿霁要出门的时候顾枕澜冲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动。阿霁不解地看着师父,顾枕澜便笑道:“今日这桩事是你自己揽下的,就得自己解决。若有什么不懂的,我只替你掌掌眼,可不会插手。”
阿霁若有所思:“是。”
王员外强颜欢笑了大半天,再见到阿霁时那笑容几乎像是画在了脸上似的。阿霁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便问起了他们家闹鬼的事。
王员外叹了口气:“我家里也不知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起先是一对好好搁在多宝阁上的玉如意莫名其妙地碎了,再然后罩的好好的灯,有时突然自己熄掉。先前拙荆跟我叨咕的时候我还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回,有个丫头把自己吊死在了树上。”
“从那往后,我这家里就再没安宁过。几乎月月都有人死,而且死状愈发可怖。”王员外说到“死状”的时候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竟至打了个寒颤,声音也低了几分:“上月死的那个小厮,一夜之间就只剩了一个干瘪的皮囊,浑身的血肉都被吸尽了似的。”
阿霁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一月就要食一条人命,等闲的厉鬼都没有这样大的胃口,有些道行的鬼修倒还差不多。可是那些鬼修本就与幽冥为伍,最是爱惜羽毛,轻易是不肯招惹人命官司的。
阿霁随着王员外转了一圈,确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想来王员外说得不错,那东西确实要到了夜里才肯出来。
可是这么看来,它的道行肯定不会高到哪去,有师父的那张镇宅符尽够了。
王员外晚上在花厅摆了正经的宴席,要给顾枕澜和阿霁接风洗尘。顾枕澜挺中意他家厨子的手艺,于是重新戴上帷帽,跟着阿霁前去赴宴。
宾主落座之后,王员外亲自给顾枕澜和阿霁斟上酒,又端着杯子站起来道:“寒舍这点事,还是劳公子费心了。”
说罢,他还十分诚心地一揖及地。
王员外这样客气,他们自然也要以礼相待的。
王员外家的酒有点烈,两杯下肚,顾枕澜便觉得有些头晕。他心中觉得好笑,这些修士飞天遁地,看似无所不能,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有欲望,还会醉酒。
这时,王员外再一次殷勤地端着杯子来敬酒,顾枕澜只好同阿霁一道饮下。
而后他便觉得腹中一股火烧火燎的,紧接着眼前一花,径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凡人的东西自然是奈何顾枕澜不得的,他没过多久便清醒了过来。顾枕澜微微一动,却发觉自己居然被绑住了。
不是捆仙索,只是凡人的绳子,不过勒得结实了一些罢了。顾枕澜想要挣脱它易如反掌,不过他暂且没有这个打算。
他非常好奇这家人先礼后兵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不多时,阿霁也醒了过来。他倒是被按住了动弹不得,只不过禁锢了他自由的不是绳子,而是顾枕澜的一根指头。
顾枕澜被蒙着眼睛,只听着这王员外的花厅里很是嘈杂,似乎聚集了不少人。王员外正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东西今晚又要来了,不过幸亏咱们有了这两个人,好歹够它两个月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忍:“这两人毫不知情,岂不无辜。”
王员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动摇。然而他很快又厉声道:“父老,那咱们镇上的乡亲就不无辜了吗?”
那老人便不说话了,王员外又痛心地说道:“再过两个月,穆家派的人怎么也该到了。”
子时刚一过,花厅中的气氛便全然不同了。一阵冷厉的阴风卷进来,将此间的人气吹得一丝也不剩。花厅中诸人吓得两股战战,立刻跪下不住叩首。为首的王员外颤声道:“上仙,这月的祭品在此,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阵阴风顿了顿,好像对祭品挺满意,于是放过了众人,只朝顾枕澜卷了过去。
王员外总算松了口气,瘫软在地。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媳妇儿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挣开了绳索,只见“她”软软地伸出白玉纤长的两指,也不见如何动作,那霸道的阴气竟若被他禁锢在尺寸之地,一时动弹不得了!
第30章
顾枕澜看似占了上风,可实则一点都不好受。那阴风厉害得很,被他甫一碰到,便见缝插针地往他的四肢百骸里钻。
那东西又贪婪又狠毒,被顾枕澜挟制住了竟也不急着逃跑,还不顾死活地汲取起他经脉中的生气来!
顾枕澜冷声道:“阿霁!”
“是,师父!”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阿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他随意将手掌摊开,便见他那把被村民们解下藏起的剑就又飞回了他身边,悬在半空中兀自铮然作响。阿霁出手如电,一剑刺向顾枕澜的手掌,却连丝油皮也没划破他的。
阿霁的这把剑锋锐无匹,偏偏剑铭写的是“无锋”,是顾枕澜闭关的时候从经楼里翻出来的,不知是之前的哪一位掌门留下的。顾枕澜见它漂亮得很,又阳气十足,觉得跟阿霁殊为相配,便当作成人礼将它送给了小徒弟。
无锋的阳气正好克制阴骘的鬼物,因此它伤在阿霁剑下,几乎难以承受。那东西再顾不上吸食生气,它狠狠一甩尾巴,逃之夭夭了。阿霁刚想追,却被顾枕澜一把拦下:“先别管它。”
阿霁回头不解地看着顾枕澜一眼,却见他脸色。
话说那鬼物一走,只剩下花厅里的村民围着王员外和父老面面相觑。顾枕澜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拍拍袖子站了起来:“阿霁,把我的符咒拿回来,银钱还给他们吧。咱们这便走了。”
那王员外如何能放他?他三步并两步来到顾枕澜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仙师!是小人鬼迷心窍,您要杀要剐小人都认,可我这一镇乡亲何辜,您一走,他们恐怕都要遭了那鬼物的毒手啊!”
阿霁气得一脚踹开他,骂道:“若不是我师父有些道行,恐怕今日就要成了那鬼物口中亡魂!我不杀你已是仁厚,你竟还敢求我师父帮忙?”
顾枕澜回头看了阿霁一眼:“还不快走,在这废什么话?”说完他又饶有兴味地打量了王员外半晌:“我倒是能与你出个主意。”
王员外神色一振,忙道:“求仙师教我。”
顾枕澜摇了摇头:“谈不上教。只不过你刚才不是说凭我要杀要剐么,我不想杀你,你明日自己去当了那鬼物的祭品,如何?反正左右也是死,你死在它手里,便能救你乡亲多活一月,到了下月,说不定那什么穆家派的人便到了。”
王员外听完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好像真的在考顾枕澜的话似的。花厅中连父老带乡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片哀声:“员外郎,您不可如此啊!”
王员外刚才还有些动摇的神情反倒变得坚毅起来,他也不理哀嚎的乡亲,只对顾枕澜叩首道:“多谢仙师指教,便……这么办吧!”
他脸色神色平静,声音却掩不住有些颤抖。
顾枕澜却笑了:“我随口诓你的。你当你一死,就真能救他们了吗?错。你死了,他们也还是会跟在你后面一个个死掉,直到你们这镇上一个人也不剩。至于你说的穆家么……”顾枕澜嗤笑一声:“这东西是什么道行,除非穆震亲至,否则别人也是送菜的命。”
他看着王员外,悠哉地说道:“你虽然诓骗外人就死,忒不是个东西,但你待乡亲一片赤诚,也不算没有可取之处。本座便帮了你这一回,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顾枕澜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你还不与我说实话吗?最先的那个丫头,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员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挣扎,跪他身边的父老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那死了的丫头原是这府中做事的。她失手砸了主人家的玉如意,这才畏罪自尽。我等刚才之所以未对仙师讲明,是怕坏了员外郎的名声。其实王员外待人最是宽厚,那东西便是再珍贵,在他眼里又怎么抵得过一条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