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谁也不知道这对兄弟谈了些什么,云若望又是怎样安排了他的临终嘱托。
第二天清晨,渺英阁云氏举家着麻布孝衣,大开云氏本宅四方八门,以云若闻为首,宣布向楚英俯首称臣。
邺都三门,两门已经完全地倾塌了下去。
这一切似乎很快,又似乎过的很慢。
人民们每一天都更热情高涨一些,在他们眼里,每一天的朝阳升起,都意味着离胜利更近了一步。
楚英所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已经支离破碎,四分五裂的青阁子家。
…… ……
最后的这场战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巨与严酷。
青阁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随便一个撞到跟前的侍从,无非都是声泪俱下地恳求着饶他们一条性命。
甚至连正规的侍卫军都不见踪影。
这里完全就是一派王朝毁灭时末日般的场景。
就像一盘沙,还不等人踏一踏,就自己在风中消散了。
楚英一众人就这样在一片断壁颓垣,凄惨呼号中前进着。他们似乎不是来战斗的,而仅仅是来观赏这一幅幅人间惨象。
赶到青阁的主殿时,那里正燃起火来,火烧的极快,贴着廊柱瞬息之间就将殿宇包裹起来。火里似乎有个人,影影绰绰的。
楚英往前大步跨了几步,看清了那是子氏的家主——他正在往火里踏去,满身血迹,表情看不分明。
就在楚英提剑想往里冲的时候,恰好有一根硕大的横梁落下来,砸的地面烟尘四起,石砖都迸裂了。他退了两步,才发现殿址上被布了一个巨大的杀阵,将出入口完全地封死了。
“子禹章,你想玉石俱焚,想的也太美了!”楚英冲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大喊道。
子谈终于转过身来了,眼神很漠然。他只对楚英说了一句话:“你不配杀我。”
那声音在似乎被火稀释扭曲了,但听到楚英耳朵里,居然依旧是很清晰。
火烧的越来越旺了。
子谈站在火中,突然抬手从里面投了什么东西出来。
那是他的剑——轨。
轨裹挟着火焰,以破空之势向楚英的方向冲击而来,砸在楚英的脚下,发出了一声“嗡”的轰鸣。
剑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即一截截碎裂开来,断成齑粉,散落在地面上。这把沾满血的罪恶之剑,似乎是坦然至极地走向了它的末路。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自那以后,火势完全将屋宇包裹起来,子谈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
火烧了一整夜,整个邺都那一晚都能看见天空中不熄的光亮。次日清晨的时候,原来的屋宇只剩下一片灰烬,连布下的阵法也被炙烤得斑驳不堪。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战死,倒戈,自戕。
这就是邺都三门掌权者的全部结局。
以门第与实力为主导的统治格局就此终结。这块土地上最终崛起的是一片意气豪气,诗酒风流的江湖。
升起的朝阳里,人们满怀希望地望着站在最前面的楚英,他背脊挺直,眼神明亮——那是他们的英雄。
…… ……
自从三门覆灭,其本宅的断垣残壁之上常有破落户去捡拾些剩下的金银珠宝,做些投机取巧的营生。
这日清晨,又发现一个。
众人看见子家主殿的灰烬堆上有个人影,正伸手扒着些什么。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乞丐。
他可真脏啊。好像走了有一辈子那么长的路,浑身的衣服都破碎污浊。头发披散着,脸更是看都不能看,像个疯子。
人群上去把他拉开,口里教训道:“不要拾破烂了!拾也去别处拾,这处地方是烧的最干净的啦,别说人,连金块都给你烧成灰了!”
乞丐倒是没有执着,被乖乖拉开了。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那片瓦砾,神色很留恋似的。
他在留恋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完)
作者的话:
正文的故事讲到这里,我觉得已经够了。
番外 无题
其一 子谈
火已经烧的很旺了,不停翻涌着,炙烤皮肉。
子谈将剑扔了出去,看着四周燃火的横梁不断跌落下来。他静静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火焰燃起的烟尘已经弥漫到空气之中,他却似乎没有任何察觉。
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丝绸绣的锦囊。
后记 在此以外
楚湫将那半块玉佩当了。换了一笔钱。
在当铺的时候,他差点被掌柜的骂出来,后者叉着腰就往地上啐了一口:“碎掉的玉佩也敢来当,当我们吃白饭的么!”
楚湫只能低头唯唯,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阵骂,他恳求道:“烦您再看一下吧。”
掌柜瞥他一眼,勉强拿过那玉看了看,瞧着瞧着,反倒伸手捻起胡须来:“玉倒是好玉。你上哪家大户人家顺来的?”
楚湫张了张嘴,讷讷分辩道:“没有……我的一个……朋友送我的。”
掌柜鼻孔里哼出一声:“我和你说笑罢了,如今邺都的大户人家都一把火烧个干净了,哪里还能偷些什么。”
楚湫没有说话。
拿着这笔当来的钱,楚湫先去成衣铺给自己换了身看得过去的衣服。
那夜在琼山,楚湫恢复知觉的那一刻,就跌跌撞撞地从石头上爬起来,开始往回走。
他很努力地想要追上子谈的步伐。可是邺都真的好远,远到他怎么走也走不到。
楚湫在那一路上想了许多。他整个人兀自沉浸在一个封闭的世界内,脚下在不眠不休地走,脑袋也在不眠不休地想。
他从过去一路想来,想的全是子谈。楚湫把自己剖开了一般,把那些关于子谈的回忆,情感都一条条列出来,费劲心力地想要读懂。
他那时只读出了:不能失去子谈。
无论是保护自己的那个子谈,还是折磨自己的那个子谈,只要是子谈,他都不能失去。
这到底是不是爱,谁能来告诉他。
路上下了一场暴雨,楚湫的浑身都湿透了,又在泥浆里滚了一遭,像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他如今也的确一无所有了。
换上了身新衣,楚湫的脸庞还是灰扑扑的,满是风霜尘土。他没有去管。
踏出成衣铺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余晖之下,整个邺都都笼罩在瓦砾燃烧后的蒸汽中,十分荒凉。
有一瞬间,他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 ……
楚湫回到了青歧镇。
这里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一点也没有受到波及。楚湫走在小镇的路上,两边是往来的人流。他听见路边有妇女笑着向他招手:“小郎君,要不要吃点花生米?很好吃的!”
真是恍若隔世。
楚湫点一点头,走到铺前:“我只要一两。”
“好嘞!”妇女麻利地从袋里抄出花生,一边打量着楚湫:“小郎君身上怎么弄的乌漆漆的啦?”
楚湫笑了一下,没应声。
递过花生米的时候,妇人有些担心地说了句:“小郎君我看你精神不太好的呀,要好好歇歇。”
楚湫点点头:“好的,谢谢你。”
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走,楚湫吃的很慢,只一两的花生居然也撑着到了玉然的山脚。
上玉然山的那条路看上去已经荒了很久了,楚湫拨开茂密的草丛,有些困难地寻找着原有的路。
有个挑担的农民路过,“喂”地喊了他一声:“小郎君,那边不要走,没有人的!”
楚湫微微探出头来,有些怔仲:“可是,这山上有人……”
农民摆摆手,说:“这山上住的都是神仙,老早就飞升了!”
等这挑担的汉子走远了,楚湫踌躇了一下,还是回身走进了那片草丛。
上山的路荒的厉害,石阶的缝隙间全是杂草,迸得四分五裂。楚湫每一步都得走的很小心,否则一不留神可能就要跌下去。
好不容易望见那山门了,楚湫终于松了口气般停住脚歇了会。隐约地,他看见山门边似乎靠着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是离老,正一个人坐在山门底下喝酒。
他看上去老的多了。
楚湫恭敬地上前唤了他一声。离老似乎吓了一跳,睁开半眯的眼睛冲着来人瞧了会,才慢慢开口:“哦……是你小子。你也懂得回来。”
楚湫笑了一下,他朝山门里的屋宇张望了一下,问道:“其他长老……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