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无情比慕临好不了多少。像是听不见慕临的质问与嘶吼, 他面如寒霜, 一语不发, 紧紧盯着无名胸前的剑伤,按住他的右手腕给他输送灵力。
可灵力汇入的速度远不及流失的速度,无名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慕无情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其余人更是被这变故惊呆了,愣住不敢上前。唯有易殊轻轻撇开目光,不忍再看。
趁慕无情失神,慕临思绪大乱,“腾——”一声,许枫用力冲破芥子,踉跄一下,跪在慕临身边。
“阿临!剑主!”
“前辈……”许枫单手握住那柄魔骨化成的仙剑,递到无名面前,哽声道:“桃花流水剑,为何会在魇魔身上?”
对于这柄剑,慕临与许枫真是再熟悉不过——山道上,暴雨中,他曾披蓑衣戴斗笠,一剑破万魔;七杀阵中,他曾用这柄剑劈开黑夜,将他们拽出梦魇;桃源梦中,他用这柄剑挑起酒坛,斩碎漫天桃花……
无名辞别后,无数次,慕临盯着水月镜,看那一抹幻影舞剑,回忆无名手把手传授的剑法,把桃花树下的三个人影牢牢刻在心里。
这样一柄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魇魔呢?
“前辈,山道屠魔的是你,救我们出七杀阵的是你,偷梦给阿临的是你,倾囊相授教他剑法的也是你……”许枫定定地看向无名,“我绝不相信你是坏人!你是被它附身了,对不对?你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对不对?!”
他早该发觉不对劲的!可对魇魔的仇恨让他无法深思,直到前一刻,魇魔在山洞中对他说“抱歉”,从身体里掏出肋骨,魔骨化剑,许枫才发觉不对!
可惜已经晚了。
“给我下血咒,实则是助我归魂,故意吓唬我,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顺着这条思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难受,许枫喉咙里似乎含了血,艰涩道,“前辈,你故意暴露行踪,让我们追踪到这里,就是为了求死么?!”
听了许枫的话,无名沉默良久。
“不叫桃花流水剑,”话音倏而一转,无名望向许枫,露出一抹极轻的笑,“我说过的……此剑名为,浮生。”
慕临浑身一颤。
无名仰面望向天空,目光没有焦距,半晌,低声道:“浮生大梦,为欢几何。于我而言,这些年不过一场噩梦,如今,梦终于醒了。”
“山道上你们撞见我屠戮群魔,可引来魔物屠村的就是我……你们只道我破开了七杀阵,却不知设下魔阵的也是我……”
“我困在它体内的日子远比你们想象的久,久到我都记不清了。”无名道,“当年我本该死在在除魔役中,却被魇魔寄生,锁住了魂魄。我与他的融为一体却又互相压制,他的罪孽就是我的罪孽,我杀不死它,只能出此下策。”
“十八年……我等了整整十八年,才找到它的本体,求来一次四剑合璧。”无名的目光扫过呆滞的众人,落在慕临身上,“山道、魔阵、破渊、无极仙会,我被吞噬时,只能眼睁睁看自己酿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魇魔与我性命一体,唯有彻底杀死它才能赎罪。而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脱。”无名轻声道,“阿临,之前种种……希望你不要怪我。”
不知何时,泪水爬满了慕临的脸。他无声地哭,许枫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强忍着才没有呜咽出声。
无名说这些话时,声音平稳,神情甚至是风轻云淡的。许枫却回忆起了更多细节——
是雨夜湿透的蓑衣斗笠,是七杀阵中为他们引路的白光,是提及夙命论时的嘲弄大笑,是目睹他们离去后,转身没入的黑暗的背影……
那些他曾忽略的细节,一点点清晰起来,许枫呼吸都困难起来——
为何他能轻而易举潜入慕无情的梦?
为何他能造出一片梦中桃源?
唯有一种解释——无名与魇魔互相制衡,甚至连法术都能够共用!
只不过,魇魔用幻术控制人心,制造噩梦与杀戮。无名却偷来慕无情的梦,为慕临解开心结,亲手编织出的一片桃源,为慕临授剑解惑,鼓励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剑道……
桃花树下煮酒论剑,流水涧边落英漫天。
艳阳不落,永无黑夜……
那大概是他被魇魔寄生后,唯一能见到的美景了……
见慕临与许枫哭的那么狼狈,无名道:“别哭了,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
“不要太伤心,也不要过于难过。”无名艰难地弯了弯唇角,“我终于摆脱魇魔,求仁得仁,临别前还能见上你们一面,这是我能预料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我有一个请求,”无名道,“阿枫,你能帮我保管浮生剑么?”
“不!!”没等许枫应声,慕临就道,“我们才不帮你收剑!!!”
“要你的浮生剑,就亲自找我来拿!”慕临瞪着通红的眼睛,狠狠道,“我不仅不帮你收剑,也不帮你藏酒,水月镜和蚱蜢我会锁起来,除非你亲自来讨!!!”
“又说傻话了,”无名笑着叹息一声,“你可答应过我的,阿临。”
“可是前辈,我不要你死……”像是再也忍不住,眼泪开了闸似的汹涌而出,整张脸都花了。慕临一边摇头,一边吼道,“魇魔的魂魄已经碎了,你已经自由了!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让你回来的!求你撑住,多撑一会儿!”
“可不可以不要走……”
许枫哽咽道:“……阿临。”
慕临说不下去了,赤红着眼睛,将头埋在许枫肩膀上。肩头很快湿了一大片,喉咙赌到说不出话,许枫握了握慕临的手,一字一顿道:“前辈,我答应你。”
无名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略微侧过头,对慕临道:“这才到你。”
“我不担心你的剑法,因为阿临已经长大了,”无名的睫毛颤了颤,露出一丝狡黠又黯淡的笑意,“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阿临,桃花酿可别喝光了,给我留一坛可好?”
慕临抬起手,用力摸了一把脸。泪水立即糊了满脸,看起来更狼狈不堪,他将满掌潮湿擦在袖子上,皱眉道:“我早就会酿了!”
“这么厉害啊。”无名感慨了一声,哄孩子似的轻声道,“那就拜托你了。”
“如果可以,但凡你途径万剑峰,就往这片土地撒一壶酒,给我解解馋。当然,如果还记得我,能专门来看我就更好了。”
慕临:“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无名弯了弯眼睛,弯成小小的月牙,“我说过,我想找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归于尘土。我会化作一阵风,一片云,一根草叶,一滴晨露……这不是死亡,而是一段新的开始。”
“我想,我一定能喝到你亲手酿的酒。”
和慕临许枫交代完,无名终于转过头,目光凝在慕无情身上:“师兄,最后一个请求……”
慕无情脸色比纸还要白,身体僵硬到没有知觉,满脸都是冷汗。
他冷冷道:“别说话,保存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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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无情不理,掌心白光不断涌出,额头与手背青筋暴起。
“师兄,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无名低低唤了一声,“我没想到,还能用这副面孔见到你……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慕无情不肯放手,哑声道:“小九……”
“我想……葬在万剑峰。”无名道,“这里是你我长大的地方,是我唯一的家。”
他顿了顿,吃力地抬起左臂,一点点挪到慕无情面前。
他的手背上遍布伤痕与血迹,左手成拳,覆在慕无情的手背上。
“你看。”
迟疑片刻,慕无情松开手臂。
他反手的一刹那,无名也松开手。
一点碧绿落在慕无情掌心——是一只染血的蚱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