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一声:“我刚刚在你爷爷前面说的话你大概听到了吧?如果刚刚那些话会给你带来困扰,那我现在先跟你说句抱歉。”
苏向荷的姿态很低,低眉垂目,语气中却捎带着点儿迷茫与惴惴不安:“……我不知道,原来人与人的差距能有这么大。你爷爷一句话说要给我三百万让我离开你,离开这座城市,可他却不知道,这里是我奋斗的地方,是我梦开始的地方,而且这里还有外婆留给我的回忆。我数不过来三百万是多少,可如果要我拿这些钱来换我的梦想,我的回忆……我不干。”
女人的声音里夹杂着细微的抽泣,宋文律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与沾着水雾的细长睫毛。
苏向荷一路在车上说了许多话,倾诉自己的不安,惶恐,惧怕,还有坚决不要被金钱腐蚀梦想与回忆的坚持。
宋文律安静地听着,半道上没忍住点了根烟。
路过江宁街的时候,宋文律耳侧是女人的声音,余光有意无意落在车窗外的一栋栋建筑上。爬满青苔的筒子楼被太阳照亮了一侧,破了半边玻璃的楼道窗户上出现了个人影,正拿着晾衣杆收衣服。
对方动作有些慢,白色的T恤勾着衣架打到旁边的墙壁,人也跟着一晃。
宋文律几乎能看清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与抿紧的嘴唇。
眼底不知怎么就闪过丝笑,宋文律把车速放慢了些,直到人影晃晃悠悠抱着摞衣服又回了楼里,他才回过神,随即无奈地摇摇头,又把烟掐了,才打过方向盘,往东三巷去。
苏向荷几乎自言自语了一路。
本来之前几次约会也是她说他听,男人的话总是非常少,苏向荷也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很快车子抵达东三巷口,大概是因为之前说太多,快下车的时候,苏向荷反而渐渐沉默下去。
就要下车,苏向荷指甲微微抠着手提包上的点缀物,抿唇强笑说:“就到这里吧,麻烦你刚回家又把我送回来。不过文律,你爷爷之前的话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所以……”
“爷爷那里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宋文律靠在椅背,精致的火机在他手里升起黄蓝相间的火光又熄灭。
苏向荷低垂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她抬起头,语气不安:“文律,你别为我跟你爷爷吵架。”
“不会。”宋文律从后视镜里静静地看着面容姣好,年轻又漂亮的女人,缓缓开口,“向荷,之前你跟爷爷说,4 6 页, 我们是彼此喜欢。”
苏向荷脸颊微红,眼里却闪过慌乱,言语都混乱不少:“文律,我当时……是在气头上,觉得宋爷爷很欺负人,所以、所以才一气之下那么说了一句,我、我们之前差距那么多,没可能的,你不要多想。”
“差距。”宋文律眯起眼,啪嗒一声将火机按下,语调第一次在苏向荷面前变得冷漠而疏离,“我想我们之前的确有很大的差距。”
苏向荷表情一僵,杏眼微怔地看向宋文律。
宋文律微垂着眼皮,漫不经心说:“回去我会跟爷爷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老爷子想必不会再为难你。”
苏向荷脸上的红晕褪去,结结巴巴说:“文律你这什么意思?我们即使不在一起,也是朋友啊,什么叫没有任何关系。”
宋文律说:“下车吧。”
苏向荷咬着唇,脸色苍白的走下车,她不安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喊男人一声:“文律。”
宋文律薄唇微抿,黑沉的眸子里平静无光。
“为什么?”苏向荷问他。
为什么?宋文律也想问自己,怎么突然就没了感觉,怎么在听到女人亲口否认那句喜欢的时候,心底会产生出一种发自最内心的寒冷。
他就突然想到了昨晚的梦。
没有人爱他。
阳光刺眼,却照不到心底。
那里潮湿、冰冷,长满青苔。
男人轻轻撩起眼皮,他望着车外的蓝天白云,最后也没有回答女人的话,末了只是摇上车窗,同站在巷子口被风吹起裙角的女人缓缓道别:“苏小姐,再见。”
与此同时,筒子楼里。
干燥闷热的出租屋中,一张简易的单人床上,单穿着条短裤的少年听得叮咚一声响,在睡梦中轻轻皱了皱眉头。
一道机械音在他耳侧冰冷响起:“任务目标孤独值波动,当前孤独值:45。”
第18章 我嫁进豪门那几年
宋煋是被030吵醒的。
系统咋咋呼呼的声音像断噼里啪啦的小炮仗,跟被提前设定好的机械程序不同,它声音充沛,情绪激昂,“宋煋同志,你辜负了党跟组织对你的信任!”
待机休眠中途被提前设定好的程序强制唤醒的030很不高兴,十根棒棒糖都没得哄。
宋煋睁开眼,盯着斑驳的墙壁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地打断了030的喋喋不休:“系统,你好吵。”
仿佛心口中了一箭,030声音一顿,哇地一声哭出来,特别委屈,特别无理取闹说:“宋煋煋,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又发疯。
宋煋坐在床上揉揉太阳穴,不想说话。
他睡前喝了挺多水,这会儿憋得慌,于是套上条长裤半裸着上身就往洗手间走。
中间030偷瞄几眼,嘟哝了句:“真小诶。”
宋煋不理它,倒了点原主留在出租屋里的洗手液,把手洗干净。
抬眸的时候,他正巧正对上洗漱池前的玻璃镜。
镜子里的面孔显得有点儿陌生,尖圆的下巴上冒了颗不大不小的青春痘。
宋煋按了一下,准是吃辣吃的,还有点疼。
脑海里的030被无视地超级不开心,哼哼唧唧说:“任务目标孤独值波动到四十五,你却还有心思在这里照镜子。宋煋煋,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宋煋对着镜子看几眼,慢吞吞回了句:“哦”。
真是一点没被打击到。
030:“……”气死了。
筒子楼里的热闹从中午开始就没消停过。
陈三翠跟她男人死守着这座楼就是为了等拆迁款拨下来。两个人就算是打到你死我活,陈三翠也不可能答应离婚,更何况男人是个瘫了半边身子的残废,要是没了婆娘,恐怕就是烂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俩都没工作,常年靠收租混日子过。
可楼里的租客算是受够了这俩人,铁了心地就要退房子。前脚警察跟调解员走了,后头脾气急的就敲上他家屋门,吵着嚷着要说要退租。
从猫眼里瞅着有大概十几个人围家门口,陈三翠心底一慌,又看一眼家里不顶事的孬货。
实在没办法了,陈三翠咬咬牙就从屋里拿了把剪刀,顶着张烫伤到狰狞可怖的脸,啪地打开门一屁股坐在门口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掐着嗓子尖儿地喊,“瞧瞧瞧瞧,你们这是要逼死我,要逼死我啊!”
她拿剪刀尖儿对着自己心口,剪刀尖抵上薄薄的衣料,将胸前的肉团被压出个坑。
“老妹儿,你、你别激动啊。”
租客被陈三翠这招呼吓怕了,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听着陈三翠哭爹喊娘,寻死觅活的动静,都不敢轻举妄动。
退租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住还得继续住,实在不想住了,拍拍屁股走人成,反正这钱是别指望从房东手里抠回来。
不然人家跟你玩儿命。
楼里的闹剧持续了挺久,等宋煋听到女人呜呜的哭叫声儿,走出屋门去看,楼道里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就剩下陈三翠一个女人狼狈在地上坐着,鼻涕眼泪混在被烫的红黑的皮肤上,恶心又狰狞。
“陈姐,擦擦脸。”宋煋给她递了块布子。
陈三翠说,“你也是来退租的?”
宋煋说:“不是。”
陈三翠松了口气,一把将剪刀扔在地上。她脸上出了很多汗,分不清是冷的热的,接过宋煋的布子擦了把脸,又说了句谢谢。
可能是擦疼了,女人冷嘶一声,头皮又密密麻麻出了层汗。
宋煋说:“陈姐,你脸上的伤得去医院看看。”
陈三翠把散乱的头发往耳朵后头顺,摸了摸不平整的脸皮说:“咱们这种人哪里有钱看病?饿不死就挺好了。”
宋煋没说话。
陈三翠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她之前那股要死要活的情绪下去了,这会儿情绪就显得特别平静。
布子没还给宋煋,陈三翠说:“等姐洗干净了给你。”
宋煋说好。
陈三翠说:“都回屋吧。”
宋煋又说好。
门快关上之前,陈三翠抬头往前看。
一米七个头的男孩双手静静垂在身侧,短短的指甲缝里很干净,眼神很平淡,没太多感情。
怔了怔,陈三翠发觉男孩儿好像跟记忆里那个总是畏缩地走在角落,连笑起来都腼腆小心的小孩儿有哪里不一样了。
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一声响,隔绝门里门外各有心思的人。
东二巷。
宋文律送完苏向荷没有马上回宋家老宅。
他一个人在街上开车漫无目的地转,不知怎么地就转到筒子楼跟前,但没能瞧见白天路过筒子楼时楼道里收衣服的人。
车停在楼下,宋文律抽完了根烟。
他捻灭烟头,没再往楼上看,很快走了。
筒子楼里,正准备换下鞋子去甜品店打工的宋煋突然被030叫住。
宋煋问:“怎么了。”
“诶?好奇怪!刚刚任务目标有在我们附近耶!”030声音疑惑,还带着点儿不可思议,“哇,他孤独值竟然下降了!”
第19章 我嫁进豪门那几年
宋文律抽完烟就开车回了宋家老宅。
宋老爷子晚上没从楼上下去吃饭,全是管家亲手端进屋里的。
这就是生气了。
宋文律面色冷淡地吃过晚饭就回了屋,宅子里的佣人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干活不发出一点儿动静,生怕一个做的不对就触了宅子里两位主人的霉头。
宋文律回屋后就躺床上睡了,他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梦里乱七八糟地老是梦见张看不清轮廓的脸,熟悉中又透着陌生,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对方有双漂亮的眼睛,很好看。
第二天起来天还没大亮,宅子里就来了两个人。
宋文衍鼻青脸肿地被宋明峰踹进门,打骂声把睡在楼上的老爷子给吵醒。
吩咐管家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管家只听了楼下一点儿动静,就脸色发白的回了屋。
宋老爷子揉揉额头问:“老二家的又惹了什么事?”
管家说:“老爷,出大事了。”
原来,昨晚宋文衍跟狐朋狗友照例在迪厅酒吧里胡混,不想半路碰见黄市长的女儿,大家都是同个圈子里的人,很容易就凑一起玩乐。黄珊珊那是第一次被朋友带进酒吧玩,又被宋文衍那群朋友捧得高兴了,稀里糊涂就喝多了酒。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宋文衍最后就跟黄珊珊睡到了一起。这小子好歹还有意识自己昨晚辛苦运动半宿,只以为自己是抱着哪个小姐乐呵呢,没想到这小姐竟然是位大小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提上裤子就回家喊救命了。
“蠢货!”宋老爷子听完,脸漆黑一片,“去叫他们到书房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宋文律也听到了一楼的吵闹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书房里,宋老爷子坐在龙头椅上,气到面色发青,拄着拐棍狠狠敲在地上:“你说你都干了什么蠢事!”
宋文衍还在地上跪着呢,大气不敢吱一声。
宋明峰苦笑着跟宋老爷子说:“爸,文衍这次的确干了混事,可这会儿人黄小姐肚子里说不定都快有咱老宋家的种了,要不您看实在不行,就找个时间替文衍上门提亲吧。”
宋老爷子气笑了:“你还有脸开这个口?也不看看你教出来的什么什么好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宋明峰的心往下沉,脸色一变:“爸。”
宋老爷子忽然说:“我不管黄珊珊肚子里有没有老宋家的种,她是我给老大家定下的对象,以后就是文律老婆,这次事情你带文衍去给人上门道歉,就算完了。”
宋明峰猛地僵住,宋文衍也震惊地抬起头。
不敢置信。
宋老爷子淡淡垂眸,拇指捻动佛珠:“这是为了宋家的未来。”
早饭是四个人一起在桌上吃的。
人上了年纪,再怎么不服老身体也要逐渐产生各种各样的毛病。宋老爷子保养得好,面上还看不出什么,可他年轻时候就脏坏了胃,肠胃不好,荤腥辣吃不了。
老宅的饭桌上,整日都是同样的清粥小菜,经年累月的没什么味道。
宋文衍还久久没能从老爷子的话里回过神,他勉强咬了两口包子,韭菜馅儿,味道又大又呛。忍着胃里差不多要翻江倒海的预兆,他指使着管家给他舀了碗白粥,这才多少好了点脸色。
很快宋文律从楼上下来,他今天换了身灰色西装,整个人气场都平淡温和不少。
宋文衍瞧见他,眼里闪过道阴郁,皮笑肉不笑说:“大哥起的真早啊。”
宋文律面不改色地回望宋文衍,目光落在宋文衍青青紫紫的面皮上,嘴角弯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早。”
一顿早饭用的安静,老爷子吃饭不爱说话,宋明峰父子俩则是心思各异地想着事。
宋文律很快吃完,放下碗筷,就出了门。
宋老爷子这几年看似是逐渐将权利下放,将宋家的公司都交到他手上经营打理,实际上在公司内运作的班底大多还是当年跟随老爷子的老人。他们一面听从他的吩咐,却在另一头看老爷子眼色,阳奉阴违行事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