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在帮助伏炎熙排除心魔。骆泗心知命运之子刚刚才经历完一场变故, 此时最重要的是稳固心神。
他看了半晌, 伸手敲了敲镜面。脆响让叶清邱吓了一跳:“前辈, 您这是何意?!”
骆泗动作一顿:“这东西会出错吗?”
叶清邱说:“琉璃宝镜怎么可能出错。”
系统同时开口:“当然,没谁是不会犯错的!”
系统要是不说话,骆泗还能骗自己一下。但现在他完全开心不起来:“你都这么说了, 看样子是真的没问题。”
系统噎住。
镜面里微微泛起波纹,少年依旧稳稳盘坐在蒲团上,分毫未动。骆泗在心中催促:“系统?”
系统在装死, 铁盒子焉焉的搭在一旁。
骆泗深吸一口气, 提醒自己不要和它生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系统顾左右而言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告诉我乔钰诩转世了。”骆泗正气凛然。
系统的声音很惊诧:“转,转世?”
“不是吗?”骆泗隐约捕捉到不对。他仔细思考片刻,恍然大悟:“不是转世的话, 难道是心魔?!”
眼见宿主的理解力朝更偏的深渊滑去,系统沉默片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它不说话, 骆泗犹豫片刻,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莫说心魔这件事究竟有多不科学——虽然转世也不怎么科学——就说这只心魔的性格, 也和乔钰诩的大相庭径。
短短一段时间内, 变化会这么大吗?
既然不是心魔, 不是转世, 那又是什么意思?
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却什么也不说,叶清邱不由轻声道:“前辈是发现什么不对了?”
他眼中的提醒,骆泗没有看清。回过头,当再次看到镜中的少年,骆泗多了几分纠结。
和乔钰诩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脸庞稚嫩,心思单纯。
镜子怎么会把这两个人扯在一起?
“前辈?”再一声轻呼,骆泗回神,望向对面人:“怎么了?”
“您看清刚才镜子里展示的东西了吗?”叶清邱皱眉,面色严肃。骆泗沉默片刻:“你说的魔族入侵?”
“是。”叶清邱道,不断打量面前人脸色:“骆前辈,魔族入侵是大事,您一定……要小心。”
骆泗摆摆手。他还不知对面人是专门在提醒他:“早说测的是这种事嘛。”
叶清邱还想劝骆泗小心伏炎熙,就见对面青年擦了擦镜面,双手递过来:“镜子送给你。”
一时间,他与师兄都呆住了。
“骆前辈,您……”
骆泗摇了摇头:“这镜子对我来说没用了。抵御魔族是大事,有需要随时说一声。”
系统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
骆泗假装没听到它的哀嚎。把镜子递给两人,他准备从房内离开——未曾想,叶清邱再度拦住了他:“骆前辈!”
骆泗回头,那人面色严肃:“请问您要去做什么?”
骆泗毫不犹豫:“去看伏炎熙。”
叶清邱的眉头瞬间皱起,又勉强自己舒展开来。
“您要小心。”
骆泗歪过脑袋。完全不明白面前人如此说的用意,他微微颔首:“知道了。”
叶清邱的眉头舒展开来。目送骆泗离开,他与无为道人对视一眼,一道出了房门。
伏炎熙依旧在练功房里。心魔的出现,让他体内灵气混成一团,不得不在三长老的帮助下,一点点将灵气捋顺。
望着盘坐的两人,骆泗没有打扰。他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昨天,他和伏炎熙,好像彻底闹掰了。
闹掰的理由很直白,因为命运之子再这么修炼下去会死,他只能选择当这一回坏人——最多与人老死不相往来,好歹能把伏炎熙的小命保住,他觉得值。
但现在,镜子说乔钰诩就是伏炎熙。
那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就很要命了。
他尚在沉思,对面的治疗已经告一段落。三长老起身,骆泗赶紧迎上去:“怎么样?”
命运之子望他一眼,移开目光。三长老摇摇头:“差不多捋顺了,但是……”
但是,经过刚才一番探查,伏炎熙体内的小秘密,已经被他洞悉得差不多了。
有五种灵气,在他的身体里纠缠!
五种灵气,那可是废柴中的废柴,和普通人相比都不遑多让,怎么会出现在一名已经踏入仙途的少年体内?
骆泗摇摇头,不顾三长老的犹豫,蹲下身去。迎着伏炎熙闪避的眼神,他轻声说:“现在感觉如何?”
伏炎熙抿唇。这个人又和往常一样,在这里装作一副关心他的样子。
他一言不发,浑身都是抗拒。
“骆小友问你话呢!”
三长老的呼喝中,伏炎熙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屈辱。骆泗拦住身后人:“别这样。”
他声音轻缓:“既然你不愿意说,就好好养病。”
说话间,他打量着伏炎熙面上的表情,见他抿唇,眸中隐隐透着不甘。
和乔钰诩生气时,有八分相似。
眸中浮现出温柔,骆泗抬手想摸摸少年的脑袋,又只能犹豫着收回来。
伏炎熙望着他白皙的掌心。不知为何,他觉得脑袋上空落落的,就像羽毛拂过心中,痒痒的,很勾人。
嘴唇蠕动一下,他望向身前人。
“吱呀——”
门被推开。静谧中,众人一起回头,望向来者。
掌门身形挺拔,一头雪白的长发垂在腰间,身形与青年人并无二致。他垂眸望向三长老,见状,三长老赶紧起身:“师兄!”
叶清邱他们挖墙脚的时候,他就驱使着纸鹤飞去向掌门禀报了,未曾想后面发生了这样的事。
掌门朝他颔首,望向歪倒在地上的伏炎熙,瞳孔微微一缩:“你突破到筑基后期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霎时间满目惊讶。因为心魔的干扰,他们哪有时间关心伏炎熙的修为。
伏炎熙是最惊讶的一个。愣愣看着自己掌心,他捏了捏手,依旧软绵绵的。
三长老迎上前,解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掌门人微微皱眉,当说到骆泗突破桎梏,来到那魔气的领域中时,他突然开口打断。
“也就是说,伏炎熙的心魔还未能解决?”
“是的。”三长老说。
“那……”掌门眸光流转,落在骆泗身上:“既然那心魔和你有关,不如照顾伏炎熙的工作,就交给你吧。”
骆泗心中一动,嘴先于大脑开口:“自然。”
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什么,猛然转头,望向身边少年——本以为少年会有很大反应,没想他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僵着脖子,就好像默认了。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骆泗想去照顾人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那只奇怪的心魔,二是因为乔钰诩。
现在想想,要说心魔与乔钰诩是一个个体,那也是有可能的。
骆泗心知自己死得早。没记错的话,好像五六十岁就走了。
乔钰诩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那边,他们又没有子嗣,朋友也不常见面。如果被留下的是骆泗,他一定会很想乔钰诩的,很想很想。
就是现在,他也没一天断过念叨那人的名字。想把人抱在怀里,却因为体质原因,碰一下都不行……
打地铺的动作一顿,骆泗垂着脑袋发愣。伏炎熙已经坐在床上了,正不经意地望着床前站着的人。
见他就愣在那里了,像是担心目光被发现,伏炎熙猛地移开眼睛。丹田处似有寒气弥漫,自从心魔入体,他的身体就有点不正常,时不时打一个哆嗦。
少年闭上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默默运行功力,与那股魔气对抗。
铺好地铺,骆泗站起身,望向木桌上的茶杯。月色正好,清浅的光华铺洒下来,将一切都染上银色。
他刚隔着丝帕举起一只杯子,背后突然爆发出一股魔气——银光被染上紫色,骆泗愣神间,背后贴上一个温暖的躯体。
“嘘。”“伏炎熙”在他耳边低声说,声音低沉,暧昧得可怕。湿气往耳道深处钻,骆泗浑身一僵,又克制住逃跑的冲动。
“是你吗?”
背后青年动作一顿。随后,是清清浅浅,仿若不相信的笑意:“你想起我了?”
“当然。”骆泗松一口气。腰间有手在滑动,紫气被雷意烧得蒸腾而上,随后消散在空气中。
“我不是故意离开你的,对不起。”
青年的手一顿。仿若被戳到痛处,声音里的笑意不再,而是渐渐染上怒意:“你说你不是故意的?”
腰猛地被拉进。被扯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骆泗浑身一僵。脖颈上的伤似乎与魔气遥相呼应,散发出一阵一阵的凉意。
他克制住身躯的颤抖,声音平静而温和:“是。我一直念着你,没想到你也来到这个世界了。”
背后人渐渐没那么用力。仿若愿意相信般,“伏炎熙”的气息微微颤抖的:“你也在……想我?”
“若早知道你也在这个世界,我肯定第一时间来寻你。”骆泗沉声道。借着月光,他转过身,手虚虚抚上那张脸。
青年眸中写满不可置信,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晃得眼花缭乱。
“那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生老病死,怎么由得了人。”骆泗低声说。借着紫气,他虚虚环抱住身后人,眸中也染上愁意。
“伏炎熙”浑身杀意渐渐淡了。他抬起手,想摸摸那人的头,感受将人环在怀里的感觉——下一秒,却突然顿住了。
“乔钰诩。”骆泗低声说,没注意到那双突然僵住的胳膊:“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第80章 一道济世惊雷(11)
此言一出, 面前一片长久的沉寂。
环在身侧的手一下收紧, 骆泗吃痛,微微皱了皱眉。
“真不是在找借口。”他低声解释:“咱俩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记得前两天你才说要带我去欧洲, 没想到……”
“去欧洲做什么?”面前人打断。
“连这个都忘了。”青年声音无奈:“去看你爸爸。”本来是扫墓的时间, 没想到又多了一重忌日。
他不由声音微沉。
魔气与雷光的纠缠中, 除了噼里啪啦的脆响声,只剩沉默。
“伏炎熙”的脸色阴沉得像一汪水潭,越来越黑。
骆泗还没察觉到危险, 面带忧色:“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都在想你。”“伏炎熙”说:“没有亲人,没有目标, 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骆泗心里一紧, 更深地把人搂住。
青年埋头,在他额间烙下一吻。与滚烫的躯体不同,这个吻有些冰凉,缓缓浸到了骨子里。
“于是我在想, 该以怎样的方式祭奠。”
他的声音缥缈,笼罩在整座屋子里。骆泗低低一笑:“我知道。你肯定会邀请周景州他们,还有苏……”
“原来‘我们’有这么多朋友。”“伏炎熙”打断他, 声音冰冷。
骆泗尚未来得及疑惑,他缓缓诉说:“你不在, 没人能关注我。那些诋毁你的人, 都将为此后悔。那座烧空了的医院被我买下来, 现在是你的奠堂……”
“基金会也不在了。”“伏炎熙”低低笑了两声:“我以为你会生气, 至少来梦里见我,但还是什么也没有。”
“……”
周身冰凉,骆泗说不出话。这个怀抱的温度在一点点褪去,像那个吻发挥了功效。
尘封数十年的记忆一点点被掀开,那张蒙了灰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熟悉。
“好想见你。”青年搂住他,死死的。魔气与雷光瞬间接触,无数紫雾缭绕在二人身侧。
“无数个夜里,没有一天能合上眼。”
像一具行尸走肉。为什么要让秦叔经历这些?为什么没有把他藏好?
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每天都在想火海中死去有多痛苦,火舌舔舐上你的肌肤时,是带着怎样的温度,把一切化为灰烬的。这些念头折磨着我,却没法弥补。”
嗓音像是含了血。沙哑,低沉,不疾不徐,带着莫名的绝望。
“无法斩断。最后干脆什么也不去做,整天都在睡。”
那双手越收越紧,在胳膊上锢出两条紫痕。
“我把能做的都做了。复仇,怀念,随你而去……”青年低声道:“你知道窒息的感觉吗?很痛苦……”脸上有一丝笑意:“但想到你还在那边的世界等我,就不难受了。”
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迈向深海的?——
一种能将所有苦痛压下的雀跃,就像奔赴期待已久的婚礼。
骆泗说不出话。他有些明白这个人是谁了。
“你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过得这么好……”嗓音阴沉下去,湿冷的气息在耳畔蔓延:“这么多朋友,还和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能不能告诉我,乔钰诩,是谁?”
望着青年漆黑的瞳孔,似乎能将一切都吞噬。浑身僵硬,骆泗张开唇,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邵天宁。”
终于再度听到自己的名字,邵天宁的眉眼一下柔和下来。比起从前的锋芒毕露,他似乎沉着了许多,一言一行都透着雅致的味道。
即使是把人禁锢在怀里,都优雅得像是即将参加一场酒会。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青年喉结微动:“没想到您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秦叔。”
听到熟悉的称呼,骆泗条件反射性的挣扎了一下。第一世的记忆已经无尽趋于模糊,只有这饱含执念的一呼,能瞬间让他记起。
“先放开我。”骆泗的嗓音低下来。他没能挣开:“为什么你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