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沉默了一阵,终于道:“我没有这么想。”
主任点了点头,那样子就像是承认了他的确没有这样想。
她目光扫过了桌上的两本记录,一本写着楚歌的名字,另一本封皮上写着陆九。
然而这两本记录之间,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属于楚歌的那一本满是数据打下的文字材料与报告,而属于陆九的那一本,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干干净净,空空白白。
主任道:“我知道,你是他舅舅,我理解你的心情。”
负责人:“”
主任又道:“但是你的做法,根本就是在践踏别人的生命,完全就是谋|杀。”
负责人眉头完全拧成了一团,他看着负责人,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主任不答。
负责人道:“你去看记录,陆九他的精神域都已经崩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一片风暴。即便是这样,他都不愿意伤害小楚宁愿自己死都要小楚活下来。”
不同于其他的任务世界,楚歌所接到的是直接进入了陆九的精神域,而在最危险的关头,他所流露出来的情感、下意识做出的行动,便是他潜意识里最深处的本能。
“我怎么会生出谋|杀这样的想法,要是等到陆九他清醒过来了,知道小楚成了什么样子。”负责人苦笑了一下,“那找我拼命也有可能,说不定刚刚才好的精神域又崩溃掉了。”
主任看着他:“那你想要怎样?”
负责人道:“等到陆九的精神域正常了,再反向清理小楚的精神域。”
.
医院,病房。
楚歌茫然的看着上方的天花板,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瞳孔并没有什么焦距。
那像是看着高处的实物,却又不知道,透过了高处的天花板,究竟看向了什么地方去。
庾建武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这样木楞发呆的样子。
自从那一天被送入医院之后,楚歌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星期了。
庾建武坐在了他的床边,拿起了小刀,开始削苹果。
“咔嚓,咔嚓,咔嚓——”
很久以后,楚歌转过了头来,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庾建武啃着苹果,原本大大咧咧的,不知道怎么,却被看得生出来一点尴尬,拍了拍手,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里,朝着楚歌笑道:“我给你再削一个苹果?”
楚歌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庾建武看着他,有些百无聊赖,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去参加任务,基本都担任了照顾楚歌的任务。
闲着也是闲着,目光扫过了墙上的日历,庾建武随口就道:“小楚,你都不好奇自己这次任务的评级结果吗?我看你这几天来,都没有一点儿去查的想法。”
一般来说,会有这样的举动,都只有两个理由。
一个是极度自信,另一个是自暴自弃。
“小楚”
庾建武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这一次的任务对于楚歌来说或许非常的糟糕,忙不迭的住口。
楚歌声音很轻:“还会有其他结果吗?”
庾建武看了看他状态还好,小心问道:“你已经查过了?”
楚歌摇头。
他示意庾建武去拿自己的信息卡,代替自己去局里查评级结果。
第二天,庾建武来的时候,还未曾说话,楚歌就已经先于他开口。
“完美是不是?”
庾建武十分惊奇:“是啊,小楚,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跟你说啊?”
楚歌勉强的牵了牵唇角,想要笑,却完全笑不出来。
他只觉得眼睛酸涩的难受,涨涨的,就像是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有一些模糊了起来。
庾建武忙不迭的扯出了纸巾,凑上去给他擦眼睛:“哎,小楚,小楚,我不问了,你别哭啊”
世界都模糊了。
那些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每一个在他眼前,失去了生命的人。
一个个,他眼睁睁的看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在这里做的任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楚歌茫然的问道,“刚刚进入中心里的时候,我记得培训时告诉我,是要改变那些人的命运,但是他的命运,哪里改变了呢?”
“小楚,你的任务到底怎么了?”
“没了,死掉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全部都死掉了!”
废土黄沙,烈风如烟,他被禁锢在飞行器里,眼睁睁看着方烛燃烧尽了精神力;
遥夜人远,细雨鲜甜,他从密室中跌跌撞撞逃出,只能够见到赵从一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海风呼啸,小船飘荡,谢童咬开了自己的手腕,灌入他的口中,流净了最后一滴血液;
迷雾森林,审判法庭,陆之南剥离异能,耗尽了所有光与热,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而最后的最后,他为孤魂,他为野鬼,他亲眼看着原惜白,用尖刀,挑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如同一个天生就携带着霉运的扫把星。
他走到那个地方,就把灾难和不幸带到了哪个地方去。
手册里告诉他,他是要扭转任务目标的生命轨迹,让他们摆脱原本凄惨可悲的命运。
可是他又带过去了什么!
只有死亡,无休无止的死亡,一个个在他的面前,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散为了光点,化作了飞烟,悉数——
魂飞魄散。
“我算是什么呢?”
“我又给他们带去了什么,我真的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吗,难道不是带过去了苦难和灾厄!”
“完美,完美哈!”
他似讥似嘲的笑了一声,然而颤动的尾音,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这是哪门子完美!
庾建武狼狈的按住他,不得不道:“小楚,评级结果都无法人为干涉,全都是中央系统自动得出的。”
“所以呢,是不是以后我再进行任务,直接杀掉我的目标,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完成任务!”楚歌抬起了头,他直勾勾的看着庾建武,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哈,反正这也是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不是吗,做什么要辛辛苦苦的经历那么一遭,不如直接死了,死个干净,一了百了!”
“小楚,小楚,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一会儿带你去剥离记忆好不好?”
剥离?
那声音仿佛是从牙关中挤出,喑哑难听:“好啊,去啊,一会儿去剥离记忆。”
根本就没有用的!
.
他又进入了剥离记忆所用的那个房间,带上了专属的仪器。
楚歌盯着将他头颅笼罩的巨大仪器,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面容冷静到漠然。
如果细看,便能够从眼角寻找出一点潜藏着的悲哀。
他陷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里,那些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叫嚣着,几乎要让他的头脑爆炸开。
他从始至终都清醒着的。
许久之后。
他怎样进去的,就怎样出来了。
庾建武担忧的看着他。
楚歌歪了歪头,微微的朝着他笑了一下:“庾哥,你看我做什么,我没有事啊。”
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倘若早就已经坏掉了,修也修不好了,那又何必去看,还存在有什么问题。
.
良好,完美,完美,完美,完美。。
除却第一个任务里他出现了闪失,在之后的每一个任务评级,都是最高的一等。
多么可笑的完美。
楚歌看到了考评的结果,在整个人渣改造中心里,他都位于最高的哪一级。
事实上,他的名字,位于所有人的顶端。
一路上,他都听到了来自于其他同事的道贺,恭喜他夺得头筹,成为了人渣改造中心的年度头名。
楚歌笑着,笑着,一个一个的答应了,他像着往常的那样,与这些同事做交谈,就好像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一天,他在睡眠仓里醒过来的那个情景,终归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据说他在一个任务里过度沉迷,发了疯,竟然出来之后,还想要用手指破开胸膛,掏出来自己的心脏。
这样说起来,简直教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于是有人拐弯抹角的问,他的最后一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有人十分好奇,他的这五个任务里,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
局里是不禁止交流的,他们也想要从中获取一点儿经验。
前仆后继的问询,却像是一把尖刀插在他的心脏内,恶狠狠地刺入,在轻描淡写的拔出,又一次毫不迟疑的刺入,再一次漫不经心的拔出
陈年旧事被唤起,一道道伤口|交错淋漓、触目惊心。
他绕开了话题,他不想要回答。
楚歌回到了睽违已久的宿舍,因为太久不曾进入,这里面甚至都蒙上了淡淡的灰尘。
他似乎应该是将这间房子做一个大扫除的,将那些灰尘给扫干净,可是最后,楚歌也只不过擦了擦桌子上的灰。
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皮盒出来,又从中取出了一根黑色的钢笔。
笔帽被搁在了桌上,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还可以看到钢笔帽顶的那颗白色六芒星。
——沙沙。
——沙沙。
——沙沙。
以为郁结于心,以为写不出来,但是很快,雪白的纸笺上就出现了流丽的墨字。
楚歌起身,将纸笺四四方方的折起,放在了一枚信封之内,而后他走下了楼,进入了人渣改造中心,径直朝着楼上的主任办公室而去。
一路上他又遇到了那些同事们,然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却无比的轻快。
就好像是要远逃脱这一切的灾厄与苦难,去到光明美好的远方。
短暂的等待后,得到了许可,他进入了主任的办公室内。
坐在办公桌后的人依旧是那样的平和,她素来都是和和气气,未语就先带着三分笑。
“小楚,你回来了?”
楚歌有些伤感,然而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礼貌的露出笑容,将信封搁在了办公桌上。
“我是来辞职的。”
第135章 Act3·裂魂
假如每一个任务他都必须接受这样的剜心之痛, 那他宁愿直接从中心里辞职, 远离这一份工作。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主任像是怔愣了一下,但是神色之中, 却没有太多的意外。
楚歌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 那是一个等待的姿势,他静候着主任的答复。
是批准,还是否决。
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
楚歌大学毕业季的时候, 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工作,那时候他也没有想好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
都说要先立志,再做事, 这样才会更加有动力。他的很多同学都早早地决定了未来努力、奋斗、拼搏的方向,可是到了楚歌这里,他心中却有一种恍惚的茫然。
似乎是应该跟他们一样的, 为了日后奋斗、打拼,可是心中的那团烈火却像是早已经烧干净了, 已然熄灭,剩下了一地灰烬, 并没有什么热情。
是一种近乎于恍惚的茫然。
孤身一人,独自漂泊,他可以去沿海的城市,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但潜意识中, 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离开, 留在本地。
恰逢那时候纯爱总局在进行校招,阴差阳错之下他去参加了考试,原本只是随意的试一试,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最后同学们都被刷掉了,他却莫名其妙的考了进去。
入职之前签署了劳动合同,协议之中,就包括了保密条款与服务的最低年限,那时候他想着,这份工作给出的待遇不错,总之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就这样干下去也不错。然而现在
因为当初一时随意填写的“社会和谐、天下大同”的意向,他被莫名其妙的分进了人渣改造中心里。
也曾想过勤勤恳恳工作,争取升职、加薪
如今,工作的时间满打满算连一年都没有到,他却已经不想要再工作下去。
就算是违背了当初签订的协议,就算是要赔偿大笔的违约金,他也认了。
楚歌只想要离开。
.
宽大的办公桌上,他放上去的那个信封被拿了起来。
主任拆开了信封,展开了其中的辞职信,细细。
许久。
她放下了那一张轻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的信纸,神情温和。
“小楚,怎么会突然想要离开呢,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
楚歌有很多的话想要说,最终不过是全部咽回了喉咙里,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吐出一个再公式化不过的答案:“我觉得这份工作我不太适合。”
主任笑起来:“为什么你觉得不适合?小楚,你是到现在为止,中心里评级最高的一名执行者。”
楚歌看着她,摇了摇头。
主任道:“你还记得上个任务结束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
“什么?”
.
记忆是碎片化的,乱糟糟的堆叠在了脑海里,从来都没有理清。
楚歌想要寻找上一次他结束任务时被告知的话,如果按照真实时间来说,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然而他这个时候想起来,却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有一小部分任务是任务挑选着执行人;他的所有任务都基于第一个任务产生,是连环的任务;而他进入的所有世界,都是由同一个人构筑起来的。
同一个人
楚歌眼神一颤。
主任道:“你的任务比较特别,你是唯一一个能够通过的,假如连你都要放弃,那么,就再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从此失败,再也没有完成的可能。
并不遥远的交谈被这段话唤回,楚歌将那些信息缓缓地拼凑起。
在纯爱总局里待了这么久,又跟庾建武是门靠门,他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