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到褚游眼下的处境, 楚歌以为他要请求帮忙的事情是这个。
出乎他的意料, 褚游却摇了摇头:“不,不需要了。”
夜风中他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转瞬即逝, 快的几乎教人捕捉不到。
楚歌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用词, 并非“不是”,而是“不需要”。
他看向了褚游,道:“我以为你来营区就是为的这个。”进入北方异能所, 加入执行组。
褚游轻声说:“那是以前的想法,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或许害怕了呢?”褚游神情中颇有几分自嘲, “你也知道之前我在密林里遇到了什么,执行组还要到更危险的地方去。”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理由,然而
楚歌眉尖微蹙:“我不觉得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褚游垂头, 盯着自己脚尖:“万一你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
那语气并不曾强调,也并不曾加重, 听上去甚至是平平淡淡的,然而其中的意味, 却拥有截然相反的重量。
褚游一时哑然。
他倏地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楚歌,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出了什么事情?”楚歌问。
没理由这般突兀的改了主意,明明在之前, 褚游还憧憬过进了北方异能所后的生活, 那是应莲力排众议把他送到这边来的, 他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或许只是一刻,又或许过了许久。
褚游哑声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舅舅。”
他口里的那个人是应苍。
褚游眼中有褪不去的苦涩,曾经他想要离开中央城,去往北方异能所,然而在发现自己并非应莲亲生孩子后,那种理所应当便消失了,他有种说不出的惶恐,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甚至根本不敢再去北方异能所。
一想到这次考核结束后,就会再度见到应苍、甚至是应莲,胸口便如同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实力,剥离一切外在的加成,或许能够进入北方异能所,然而想要进入执行组,却并不容易。
楚歌声音很轻:“如果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褚游用力摇头:“不,不一样的但我终归不是。”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四下寂静,只余悠悠风声。
片刻后,褚游哑声道:“而且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其实并不太”
楚歌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审判所挑选执行者是靠什么挑选,关系,后台,逢迎?”
褚游下意识摇头。
“所以如果你能够进入执行组,那凭借的就是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楚歌说,“没有人靠走后门进入执行组的,那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谁都不可能同意。”
褚游怔怔的看着他。
楚歌目光沉静:“不要这么草率的下决定,以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最起码你要站在同等的平台上,这样才能够自由的做选择。褚游,我以为你明白的。到时候是去是留,我都会帮你做解释。”
“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准备最后的实践考核。”
夜幕降临,晚风微凉。
言语如同枝头被吹落的花瓣,悠悠然飘荡到了心湖之上,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身侧人的面容隐藏在摇摇曳曳的枝头叶影中,忽闪忽现看不得太清,然而眼眸中的诚挚,却如同天际明亮的繁星,照彻了萦绕的阴翳。
褚游心中激荡,多年执念控制不住,蓦地上前一步,颤声道:“之北,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两人隔得十分接近,褚游眼中有炽热的情绪,这明灭夜色竟要遮掩不住。
楚歌下意识后退一步。
——什么?
他想要问询,又不想要问询,潜意识让他退避三舍。
然而斜刺里却有一声突兀插|入,硬生生打断:“哥?”
楚歌蓦地回过头去。
并不远的树下,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陆之南正大步朝他走来。
少年人步伐迈的极大、脚步极快,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走到了楚歌身后,他亲昵的伸手抱住了楚歌,将头枕到了楚歌肩头,开口时带着明快的笑意:“你知道我训练结束了,过来看我呀?”
然而他的眼神,却是沉沉如,毫无转移落在褚游身上。
楚歌却未曾察觉,他看不到陆之南的脸,只能感受到颈项间喷洒的热气,虽然有几分惊讶,却因着陆之南的到来,心里油然生出几分高兴。
他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是呀。”
两人是如此的熟稔亲密,如同一幅割不开、划不破的画卷,自然和谐,其乐融融。
陆之南声音里分明是轻快的笑,然而他的眼中,却殊无笑意,黑漆漆的眼眸直直对着褚游,那其中甚至有几分宣示警告的意味。
几乎到了教人刺眼的地步。
褚游正对着他,直面冲击,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那其中不善的意味。
视线的尽头,陆之南的整个身体都贴到了楚歌身上,他的双手环过了楚歌身躯,合扣在了楚歌胸前。
就好像把他整个人都圈入了怀抱中。
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偏偏被他圈在怀中的人还一无所觉,脸上甚至带着纵容而宠溺的微笑。
那画面任哪个不知情的看了,都会感叹一句,这兄弟俩关系多好的。
可褚游偏偏知情。
他从陆之南眼中读懂了相似的感情,也正因此,蓬勃的怒气像火苗一样簇簇而起。
“之北!”褚游蓦地低喝一声,那声音细细听来,甚至有一些尖利。
——你知道他脑子里翻滚的是什么念头吗!
——想要接触、想要亲|吻、想要抚摸,想要更进一步。
就在那一刻,陆之南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一般,微微笑着开口:“咦,你也在呀?”
楚歌皱眉,教育自己家突然调皮的小孩:“什么你不你的,喊褚游哥。”
陆之南从善如流:“褚游哥。”
乖觉的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听话的弟弟。
褚游却觉得无比刺耳,那没有忍住就带了些出来。
陆之南趴在楚歌肩膀上,声音又低又浅,就像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情:“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说话了?”
楚歌目光中含上了几分歉意,安慰道:“没有。”
褚游将要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哽住,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有机会说得出口了。
“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让人羡慕。”褚游说,他着意加重了“兄弟”两个字,目光直直对着陆之南。
四目相接,空气中若有火花四溅,楚歌若有所觉偏头,耳廓处蓦地传来一阵湿|软的感觉。
也就在那一刻,陆之南笑吟吟的开口:“是呀,羡慕也没有办法的呢你说是吧,哥!”
最后一字千回百转,几乎要让褚游整个人都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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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怎么了,说话怎么这么冲?”
夜风拂面,说不出的清爽,两人缓缓踱步到了林子深处。
陆之南撇嘴:“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谁叫他骗我你死了。”
楚歌说:“这不是我还在么,之南。”
陆之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哥你也要小心他,这种大家族的人,心眼儿多的跟什么似的,得多防着。”
楚歌心想,你小子不也是贺家的人么,这不是弯弯拐拐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的,说出来平白让陆之南伤心。于是道:“成成成,我不勉强你。”
陆之南“哼”了一声。
他其实到的相当之早,只是站在树后,楚歌和褚游并没有见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却听到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些余下的,拼拼凑凑也能推测出来。
他心里听得怪不是滋味的,一边安慰自己,这就是哥哥的性子,一边又想冲上去,揭露褚游的心思,在旁边天人交战的正激烈,一见着势头不妙,赶紧冲出去了。
楚歌并不知晓,他打趣道:“什么别扭性子犯了,我怎么觉得你跟争风吃醋似的。”
天色太暗,他是没有看到,这句话一出口,陆之南的脸上就飞起一抹红晕。
“不说话了?怎么了,还真是呀?!”
“才没有!”
楚歌笑吟吟,这小孩子脾气,别扭的真是可爱,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说炸毛就炸毛。
这样子,看上去就跟小孩子害怕自己哥哥被抢走了一样。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陆之南抗议:“我十九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这声音一听就没有什么诚意。
果不其然陆之南要炸,抓住了他的双手,下一秒,之前的念头烟消云散,低低地惊呼出声:“哥,你手好凉。”
“大概是吹了冷风吧。”
吹了冷风也不至于凉成这样啊,夏天的晚上,又不是呵气成冰的寒冬,怎么能这样凉。
但楚歌的神色淡淡的,摆明了并没有解释的想法。
陆之南不再问,握着他的手,寻找着穴位,轻轻揉捏着。他是光系异能者,体温较高,手掌长年累月都是热乎乎的,便把楚歌的手揣着,调动起异能,慢慢的在其上摩挲。
楚歌撤开了流走于身的异能限制,将身体完全开放给陆之南。
温暖的热流顺着双手涌入了身体里,潜藏在身体深处的异能仿佛被这外界来客唤醒,却奇异的,遥遥与之相呼应。
二者相接,如水|乳|交|融,奇异的融聚在了一起,难以分割。
今日里,那些潜藏在骨子里的阴冷、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疲倦,奇异的,被这股暖流冲刷着,渐渐淡却。
与之同时,楚歌源源不断的感受到了陆之南心中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片明净透白的亮色,如同从最高处照彻,干净的不沾染半点儿杂质,是将要满溢出来的关心与担忧,与陆之南轻蹙的眉峰一同,含着拳拳爱意,尽数倾注于他的身体。
如同泡入了雾气蒸腾的温泉,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肉、每一截骨髓,都被渗透着、浸润着、抚慰着,令人忍不住沉浸于其中,长醉不愿意再醒。
晚风悠悠,吹拂过头顶,唯闻簌簌声响,一蓬又一蓬荡漾开去。
人世间,仿佛只剩了这一方天地。
“是什么的动静?”
陆之南凝视着他,轻徊而低缓:“不是风动,也不是花动。”
你可曾听见,是我的心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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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的凑了过去,可最终,也只是将头枕在了楚歌颈项间。
伸出双手,环抱住了楚歌的背脊,于是,将才抬起了的手,未来得及撤开,便被压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下一下,是心脏缓慢而有力的跳动,仿佛因为主人渐渐紧张的心绪,一声一声,转变的激烈起来。
手掌贴合着陆之南的心脏,如同贴着高温的火炉,那其中炽烈满溢的爱意,几乎要跃出胸腔。
如此清晰明白的,不容分辩的,就那样,坦诚的展露在他的眼前。
楚歌蓦地一颤。
忽然间,他无比痛恨自己二次觉醒的异能,只希望,从来不曾拥有,可有多好。
少年人依旧抱着他,炽热滚烫的心意真挚明净,几乎要将人融化在其中。
“之南。”未曾察觉到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下意识想要将人推开,可身体却完全无法抗拒那样的温暖,冰冷久了的人,那样的暖意与他就如同沙漠中的清泉,夜雪中的热酒,无力推却。
“哥。”陆之南咬词。
他又笑了一下,“陆教官。”
一顿,又道:“陆老师。”
原本怎么都不喊出的称谓,此刻却一字字咬来,那其中漾着丝丝的笑,竟有一分缱绻。
“我也有一个心愿,要是我通过了考核,你满足我好不好?”
第62章 Act1·畸骨
陆之南抬起了头来。
他眼底漾着清清浅浅的笑, 正认真的, 专注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少年人的眼睛原本就黑白分明,此刻乌黑的瞳仁中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月光, 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原本就是一个发光体, 明净而透白,清澈而邃亮,而眼下, 在那纯白的光晕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被他小心翼翼的捧着, 珍而重之的奉在胸前。
陆之南无比虔诚的捧着心间的那个影子,有挥之不去的忐忑与不安,漂浮在那之间。那样的情绪如同一层阴翳, 蒙住了其下明亮的光晕,又被期冀和渴望化作的微风所吹散。
而那一个被他珍而重之捧着的人影
风过林间, 叶声如涛。
楚歌站在他的身前。
却仿佛置身在少年人的心尖。
那样贴近的距离,几乎连温热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从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瞳中,他满满的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身影。
之南
呼吸骤然一窒,风声仿佛都停止了。
有那么一瞬间,天地仿佛都褪去了色彩, 只剩下眼前这一抹耀眼的明白。
人世间。
人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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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种多么有趣的玩意儿, 里里外外都透着奇妙的魔力, 它轻轻细细的渲染着世界的颜色,它不动声色的传递着人心的温度,只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只要一个未细思的神情,只要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暴露主人的心绪。
更何况,那是一句完完全全的、明明白白的话语。
与其说是心愿,毋宁说为请求。
是漫长而遥远的等待中,在无边黑夜里,生出的一点微小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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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依旧在等待着。
他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知道,他对于那刹那间的变化一无所知,依旧漾着浅浅的笑,等待着兄长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