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炀倏然醒悟,然而陡然间却想起来,应莲没有参加这一场审判,她根本就没有来到现场。
楚歌的身体急剧衰败下去,短短瞬间中,他的面容就呈现出了一种灰败的死气。
应苍取出了一瓶极为珍贵的特殊药剂,道:“给我一滴你的血。”
“为什么?”
“只有血亲的血液加入,才能够发挥效力。”
如同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褚炀心神俱震,失态之下竟然朝后退了一步,失声道:“你开什么玩笑!”
应苍已经不想再跟他废话,高声喊道:“褚炀,你过来!”
徘徊在门口的褚炀蓦地冲进来,按照嘱咐放了一滴血。
应苍喂入了楚歌的口内。
在那一瓶药剂下肚后,片刻间,楚歌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些许。
完整的看到了这一幕,褚炀刹那间一片失神。
怎么可能,这竟然是他的孩子?
褚炀忍不住仔细的去看年轻人的脸,依稀间可以见得几分熟悉的影子。
他今年二十五岁,异能外显为治愈系,出生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城,还知道褚家那段绝密的往事
褚炀手掌收紧,捏起了一片青筋,他失神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的听到一声满含讥嘲的讽刺:“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刹那间褚炀竟是朝后退了一步。
在服下了那一瓶药剂后,楚歌的情况看上去似乎稳定了些许,他急需处理掉身体里的已然散发开的致死药剂。那当真只是看上去而已,不过一会儿,那已然变得红润的脸色又再度变得灰白。
应苍不可置信,手指探着他脉搏,再开口时已然接近于风雨将至:“你是有多恨不得他死,连这样都拖不过些许”
褚炀胸口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使用了自己的异能,以方便药效发挥。
“应老师”
忽然间听到了急促的一声,是陆之南终于找到了这里,却被拦在了外面。
应苍示意放行,陆之南便直直冲到了楚歌身边,几乎颤抖着摸上了他的鼻息。
还是温热的,却将要冷却了。
有那么一瞬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褚炀心中痛意无处宣泄,见着他勃然大怒:“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够了!”应苍突兀喝道,“谁是罪魁祸首你还要当做不知道吗!”
空气说不出的紧绷。
那一片争吵中,陆之南自顾自的低下了头,将楚歌抱起。
他凝视着这一张衰败的面容,像很多次所做过的那样,把自己的异能给输入进去。
褚游轻声说:“之南他是光系异能。”
陆之南遇到了许多的阻隔,楚歌体能横冲直撞的力量没有半分章法,那就像是要把他的力量都吞噬。一片惊涛骇浪中,他竭力想要唤醒对方的意识,勾起熟悉的共鸣。
楚歌微微抽搐着,眉心渐渐拧起,但总归不是之前那个衰败的样子。
那或许起到了一点效果,体内原本那股熟悉的力量开始与他共鸣,然而力量已经被驱散了、太微弱了,完全无法抵挡四下散开的死亡气息。
原本力量就几近崩溃,因为他的动作,渐渐活跃起来,却只会走向另一个结果——爆体。
没有第二个可能,在被注入了那支致命的药剂后,一切结果就早已注定。
除非,以命换命。
不过一瞬间,陆之南就下了决断。
他低下了头去,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亲吻过楚歌的嘴唇。
下一刻,堪称残忍的剥离掉自己的异能,悉数度入了楚歌的身体里去。
那是原本楚歌在无意识中分给了他的,明净透亮的光系异能,在死城研究所的那一番对话中,陆之南知晓了自己光系异能的由来。
此刻再度归回楚歌体内,就如同搁浅的游鱼潜入了熟悉的大海。
他引导着所有狂暴与黑暗的气息进入自己体内,他完全放敞开了自己的身体,那些黑絮如同见到了最初的寄居地,抛弃了暂居的躯壳,攒动着、疯狂涌入。
极致的光明与极致的黑暗,他剥离了光明所缺失的那一部分,归回原位,与之同时向着毁灭的黑暗敞开怀抱。
楚歌的面色渐渐趋于平和,而那一刻,陆之南的面容逐渐衰败下去。
他周身的气息是如此的狂暴,仿佛都凝聚起了小小的能量漩涡,叫褚游承受不起都后退了一步,然而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舍不得伤到楚歌分毫。
血肉一点一点被狂暴的气息所盈满,一点一点被冲撞了力量所挤压,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血液逐渐冷却,身体逐渐僵化,被黑暗所侵染,就将要变作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眷恋的看着楚歌渐渐平缓下来的气息,细细描摹过魂牵梦萦的面容。生命力飞速的流逝,忽的听到一声微不可见的呻|吟,明明如同天籁,却如一记警钟,狠狠地敲击向了他的心脏。
陡然之间,陆之南意识到了什么。
恐惧席卷了全身,他只想要起身,赶快退去,不教楚歌看见自己,他想要求助于四周,然而已经冰冷僵化、急速衰败的身体,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生命力如同一个火团,在消耗了所有的光与热之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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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与恍惚中,意识回到了躯体。
那仿佛被无尽的爱意所包裹,浑身浸入暖意融融的热水,把将要坠入黑暗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怀着悄然的欣喜与期冀,楚歌终于睁开了眼。
尔后,眼睁睁的看着陆之南在自己身前,化作无数光点,飘飞到了天际尽头。
魂消魄散,灰飞烟灭。
第76章 Act1·畸骨
“我不愿意。”
楚歌听到自己清晰的说。
以德报怨, 又以何报德?
他大概平生做过最错误的事情, 就是在那些人要来抓捕他的时候束手就擒。
他想着自己问心无愧,从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的事情,却没有想到, 那些人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们不在乎他是否是堕落者,那些人不在意他是否已经背叛,他们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要他死。
豪门世家, 争权夺利,内部的各派子弟为了继承人地位的一次倾轧,而他, 只不过是无端端卷入这场风波的一只炮灰。
并没有什么人在意过他的想法,那些人在意的都是假如他死了,能否打击到褚游, 折断他的臂膀。
因为这一场无妄之灾,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弟弟。
之南
楚歌闭上了眼睛。
身体里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 丰沛到几乎要满溢出来,那些曾经的、糟糕的、负面的感觉都消失了, 再没有一丝半点儿黑絮,再没有一丝半点儿杂质,他的体内干净到了极致,仿佛纯粹的光明体。
明白透亮。
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仿佛被泡在了温热的泉水里, 仿佛被一腔炽热的爱意所包裹。
可是
一颗心呢。
却坠入了千丈冰封下的无边死地。
.
“我冷”
那是一声几近于呓语的呢喃, 仿佛下一刻就会飘散。
应莲目中泛红,当听到这一句模糊的呓语后,没有半点迟疑就施展了异能,那是一种消耗巨大的方法,却仅仅在此刻用来,包裹住他。
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到令人倦然欲憩,可楚歌那样沐浴着,却觉得越发的寒冷起来。
“之北”
应莲用尽了最大的控制力,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逝者已逝如果贺之南还活着,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伤心。”
楚歌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她,许久后,茫然的问道:“贺之南是谁?”
应莲心脏渐渐沉了下去。
楚歌小声说:“我不认识什么贺之南,他是谁?”
应莲只隐隐约约听得提起过一句,最初楚歌被抱错以后,就是和那个贺家的小孩儿相依为命。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上午,在那个偏远小城的学校外,她第一次与楚歌相逢,那时候,楚歌还是少年,发着烧,礼貌的与她应答,最后的末尾是,要去接他的弟弟。
少年渐渐远去了,而那个时候,应莲满心都扑在了褚游身上,并不曾在意,就任由之一掠而过。
直至今日。
应莲尾音微微发着颤:“不认识了也好,我们往前看好不好?”
楚歌很是难过:“我只记得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陆之南。”
他抬起了头来,期冀的望着应莲,满怀希望的说:“应阿姨,你知道之南在哪里吗?”
那一声“应阿姨”几乎教应莲溃不成军,她无比酸楚的望着这个满怀期冀的孩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能够如何回答?
她又能怎么作答?
应莲手背擦过了面颊,勉力道:“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他会回来吗?”
“当然会的。”
楚歌轻轻地“啊”了一声,欢喜的笑起来,眼眸中终于出现一点儿光彩:“那可好,我要回家,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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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游就站在不远处,无声的看着这一场闹剧。
当他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大声说:“陆之北,你醒醒,你弟弟他已经”
没有出口的话被蓦地打断,应莲几乎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所有的话语都被掐了回去。
褚游终究闭上了嘴巴。
应莲和缓了声音:“之北,待在这里不好吗?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楚歌怔怔道:“我要回家不然之南就找不到我了。”
应莲垂头看着他的眼睛,道:“这里也是你的家啊妈妈,爸爸,还有弟弟,都在这里。”
“这里也是我的家?”楚歌茫然的重复着。
明窗净几,设列整洁,仰头望着的是精美的壁画,侧头看过去是美丽的花园,林木葱茏,鸟声玲珑,偶尔有清风吹拂而过,甚至可以闻到从园子里飘来的、馥郁的花香。
应莲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期待,便是一旁的褚游,此刻也无比紧张的看着他。
下一刻。
然而楚歌伸手抱住了脑袋,就好像有一把锥子在头脑里大肆破坏,他开始痛苦的呻|吟:“不是,不是,不是!”
那压根不是他记忆中的场景,那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的人。
他的家是在一个老旧的楼房上,楼下是破旧的花台,有着永远都亮不起的过道。他的家入目只有一个窄小的客厅,被老旧的家具堆得满满当当,有一个并不大的卧室,还有一间狭窄的厨房。
傍晚时,深夜里,无论什么时候他回去,那总是会有一盏亮起的、暖黄的灯,在夜风中等他。
“这里不是!”楚歌痛苦的抱着脑袋,试图减轻一点痛苦,然而并没有一点点改善。
这一切都与他的认知所违背,这一切都把他的世界观搅得支离破碎,仓皇之中,楚歌惶惶道:“爸爸?妈妈?可是他们早就死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死了!”
如同被一桶冷水从天灵盖浇下,满心希望的火苗被浇灭,应莲心中一片冰凉。
“不对,不对九岁的时候,爸爸就已经死了,后来死掉的是妈妈。他们全走了,早就走了,不在了”
“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只有一个弟弟”
褚游颤抖着看着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平他的痛苦。
“之北哥。”褚游颤着声说,“我也是你的弟弟啊”
他掰开了楚歌捂住的脑袋,与他相对视。楚歌的眼中一片混乱,那视线的焦点、尽头一片茫然,当听到这句话以后,终于聚集起来,怔怔的看着他。
仿佛只不过是一瞬,又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楚歌猝然惊醒,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语无伦次道:“不对,不对,之南呢!”
仿佛是要喘不过气来,他无比艰难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胸腔里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应莲惊骇的看着他,看着他脸色煞白,唇边渐渐透出一股不祥的青灰色,就好像陈旧的、腐朽的砖墙,那将要塌落的征兆。
“之北,之北,你醒一醒”
然而那些话语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急促的喘|息声中只有无比痛苦的哀嚎,却反反复复,都凝固成了一句话——
他要回家。
眼见着他再也喘不过气来,褚游情急之下在他的脖子后一按。
带着香味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在短暂的、剧烈的挣扎之后,楚歌终于倒下身体,不再挣动了。
一片精疲力竭,可是谁也顾不上。
褚游轻松的将他安置回了床上,掖好了背角,在那个时候,在恍然间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变得那样的轻,就好像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应莲手轻轻的按上了他的胸口,无声无息将异能度入。
楚歌的治愈系异能与她同出一脉,应莲的异能能够很好的抚慰他体内的痛楚。
并不顾惜着自己的能量消耗,应莲运用着异能,带着暖流,在他体内游走了足足有三周,直到楚歌终于沉睡下去。
然而即便是那个时候,他的眉心,依旧有一道浅浅的褶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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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非常糟糕,在陆之南选择了以命换命以后,楚歌的精神状态就变得非常的差。
“为什么会这样?”应莲靠在木椅边,有一些说不出的疲倦。
褚游轻声说:“陆之南死在了他怀里。”
那等于说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死亡,更何况在眼前消散成了灰烬。
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教人椎心泣血。
应莲轻声道:“他和贺家那个小孩子的关系,有这么的好吗?”
那应该要如何回答?
褚游怔愣了一瞬,最后,才缓缓的点了点头。